激流 · 浪花:影片《巴山夜雨》觀影手記(四)_風聞
驱逐舰051-人民主体的历史和政治哲学。2018-10-09 00:26
乘警將熟睡的小女孩放到辦公室牀上蓋上毛毯:
劉文英躺在牀上,耳邊卻總是迴盪着秋石的話:“你才是真正的囚犯,你是精神上的囚犯!”好容易才勉強睡了過去:
杏花雖然傷心不想睡,也熬不住疲憊,靠在被子上打起了盹。 整個13艙只有秋石躺在牀上沒有睡着:
他在回想着被抄家後的艱難歲月:
牆上被打歪了的魯迅像——由於毛主席肯定過魯迅是中國文化革命的旗手,抄家的紅衞兵不敢砸碎魯迅像。
魯迅的堅韌頑強的抗爭、戰鬥精神,也成了秋石的一種精神寄託和支柱:
柳姑沒有離開處在巨大逆境中的丈夫:
她給秋石帶來了一幅小姑娘吹蒲公英的畫——她已經有秋石的孩子了:
秋石正回想間,杏花已經醒來了:
民警辦公室裏,小姑娘在夢中輕輕呼喚着:“爸爸……”
乘警一邊把孩子的小手掖進毛毯裏,一邊想着:這孩子很可能是偷跑到船上找爸爸來了:
13艙,杏花坐在牀上想着,她要做出一個決定:
她迎着江上的電閃雷鳴走到窗前:
窗外大雨滂沱:
杏花的雙眼充滿了絕望:
她在電閃雷鳴中咬緊了嘴唇,下定了決心——這一切都被身後的秋石看在眼裏:
杏花猛地衝出艙門:
秋石一看不好,急忙從牀上翻身而起,追了出去:
艙內的旅客們還在熟睡:
民警守護在小女孩牀邊,正打着瞌睡,忽然聽到艙外的叫聲:“有人跳水了!快來人哪!快來救人哪!” 他急忙衝了出去:
劉文英也被喊聲驚醒:
關盛欽也被驚醒:
但他的第一反應是恐懼地用毛毯矇住頭來逃避一切:
李彥和小宋也都驚醒了:
劉文英翻身起來往下鋪一看:
秋石的鞋子還在牀邊地板上,人卻不見了:
她大吃一驚,跳下牀來,沒再仔細看,認為肯定是秋石跳江自盡了——這幾年,這樣的事兒可不少,通常被叫做“自絕於黨,自絕於人民”:
劉文英和李彥一起衝了出去:
女教師和老大娘也都醒來了:
劉文英焦急地四處打聽、尋找:
只有小女孩仍然甜甜地睡着
劉文英對乘警等人喊道:“是秋石!”
“他是秋石!”回到艙裏的小宋告訴大家:
女教師和關盛欽都很吃驚: “秋石?”——女教師這才知道自己神交已久的詩人秋石,原來就在眼前:
大娘感嘆道: “是個好人!”
關盛欽指着劉文英和李彥的牀位:“這個,這個——解差。還有手銬呢!”
大家似乎認為是秋石自盡或潛逃了:
大家默然一陣,女教師猛然看到杏花牀位上空空如也,驚叫一聲:“杏花!”
大家似乎明白了是怎麼回事:
客輪探照燈在江面上來回掃射:
終於鎖定了在水中浮沉的杏花:
水手們立即解纜啓動救生設備:
杏花還在水中漂流:
救生圈被用纜繩甩了出去:
秋石向杏花靠近,接住客輪上甩下的救生圈,將她套住,奮力向船上游去:
客輪上,乘警抱着昏迷的杏花走進醫務室:
秋石也跟着走進醫務室:
李彥攙了秋石一把:
政委將李彥攔在了醫務室門外:“哦,他現在需要的是醫生。”——潛台詞:而不是你們這些專政人員:
劉文英情緒很激動地打着醫務室的門——她説不清自己為什麼這樣:是擔心階級姐妹杏花?是怕秋石這個被押送的要犯有個好歹,自己完不成任務不好對上面交代?還是覺得 ……
她不願意多想,只是發瘋般地猛捶着門,想進去看一看 ,也發泄着自己心裏各種難以名狀的情緒——這一晚上發生的事情實在太多,太出乎她的意料了。
李彥邊擦汗邊盯着她:
門始終沒有開,劉文英又急忙繞到另一側的門前,焦急地朝裏張望着:
客輪廣播員向旅客們報告兩個落水的人都已經平安無事,並號召大家學習那位捨己救人的同志:
聽到廣播,劉文英似乎安心了一點兒,回頭打量着這個始終讓她琢磨不透的李彥:
醫務室裏,女醫生對船長説:“這個姑娘還昏迷不醒。”
女醫生:“秋石同志只需要休息。”——這當然是一個客觀的醫學判斷,意思是要船長放心。
但船長卻代替女醫生進行了“診斷”:“不,需要治療。”
女醫生沒有猶豫地接受了這個並不專業的診斷:“是。”
劉文英在門外徘徊着,思量着:秋石沒事,船長明明是有意在照顧他,讓他躲在這裏,避開我們這些“無產階級專政人員”的耳目,那麼,應該把這個“階級敵人”帶回13艙繼續看管嗎?
劉文英所學習、信奉、背誦的“權威人士”的一切“革命理論”中、她以往“革命實踐”的經驗中,顯然沒有一條能夠告訴她:此時該怎樣處理秋石這樣一個剛剛奮不顧身地拯救了一個貧下中農階級姐妹性命的“階級敵人”?
唉,算了,我還是先回去吧,就讓秋石在這裏待一會兒也好,真的讓他回到客艙,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
思緒完全混亂的劉文英,失神地朝13艙走去:
醫務室裏,秋石對船長説:“我沒事兒。” 船長:“在這兒休息,我們也只能這樣……”——船長覺得,不管怎麼説,必須把秋石安排在醫務室而不是回到被監視的13艙,他才能想下一步該怎麼辦。
臨走時船長對女醫生做了個手勢,意思是要她排除外人干擾,好好照顧秋石。
女醫生(注意她剛才是稱秋石為“同志”的)會意,朝秋石點點頭,並且她覺得有秋石在這裏陪陪還未甦醒的杏花,也確實讓人更放心些:
13艙裏,老大娘從小宋那裏瞭解了秋石的情況,對大家説:“你們看看,這個秋石,自己受難,家破人亡,還惦記着別人。” 正巧劉文英和李彥推門走了進來:
大家頓時什麼也不説了,若無其事而又心照不宣地散開:
劉文英感受到了這裏越來越大的敵意——連一向和藹友善的大娘,知道了她的身份是押送秋石的“解差”,現在也不理她了。樸實的大娘實在鬧不明白,這看起來挺正派、挺好、挺剛直的一個閨女,為什麼要和秋石這樣的好人過不去呢?
小宋在劉文英背後盯着她,憤憤地説: “人跟人不一樣,有些人自己活得很好,淨琢磨着整人!”
劉文英知道這話幾乎是沒有掩飾地衝自己來的,但她能説什麼呢?
她難道能説“我整他整得對,他救杏花不過是掩蓋他反對無產階級專政、仇視勞動人民的反革命真面目”——可是,掩蓋真面目無非是為了自保,怎麼可能豁出命去掩蓋自己的真面目?這還有意義嗎? 或者”他再怎麼捨己救人也是階級敵人”?——那麼,怎樣才不是階級敵人呢?我們判斷一個人是否階級敵人,難道不是看他的實際行動,而是看他喊的口號嗎?
或者“不是我要整他,是上面要整他,至於上面為什麼要整他,我不管,反正我相信肯定是對的”?——可這算是什麼話呢?如果這樣的話,那不正讓秋石説中了,我是“迷信所謂權威,迷信他們的謊言”嗎? 劉文英面無表情地掃了小宋一眼——她實在沒有力氣再反駁,沒有力氣再説話,甚至也沒有力氣再生氣了:
辦公室裏,小女孩睡醒了:
她不知道這是哪兒,先下牀來喝水:
乘警回來了:
小女孩仍然充滿敵意地看着他,慢慢往後退縮:
乘警:“別怕,孩子!”
孩子想跑,乘警提醒道: “欸?你還沒穿鞋呢!”
他還是把小丫頭一把抱起放到牀上:“外邊兒涼,就在這兒睡。啊?”
又問道:“哎,你幾歲了?跟我女兒差不多……”但小姑娘始終不説話:
民警拿出給自己女兒買的衣服:“來,把它穿上,看你的衣服。” 小女孩不願意穿:“不。”
“哦 ……”乘警想:小傢伙是不願意在陌生人面前換衣服:
於是他風趣地向小女孩做個手勢,出去了:
小女孩思量着:
她還是不能信任這個警察:
乘警到船長那裏拿來了胖大廚為自己準備的夜點,打算給小姑娘送去:
但等他端着牛奶和蛋糕來到辦公室的時候,小姑娘已經不見了:
乘警無奈地搖搖頭:
原來小丫頭還是覺得胖師傅更可靠,她在廚房這兒正吃得香:
乘警端着點心,也來到了廚房:
胖師傅笑話他:孩子跟我親,而且對我的手藝有正確評價,所以才來找我,不像你們,吃了我做的,還不念我的好:
乘警要胖師傅把自己這份也端給孩子:
孩子這時回過頭來看見了乘警:
胖師傅一邊把另一份點心遞給乘警,一邊抱怨孩子家長不管事:“唉,把孩子餓得,家裏就……” 乘警制止了他,示意他不要觸及孩子的傷心事,讓她好好吃:
小女孩放心地繼續吃起來:
李彥在劉文英牀邊踱着步:
劉文英的夢中迴響着秋石的話:“你快睜眼看看周圍的現實世界啊……”
“你迷信所謂的權威。”
“迷信他們的謊言。”
“實際上這些人都是些騙子,是些騙子!”
劉文英驚醒了:
乘警輕聲地問小女孩:“告訴我,你爸爸是誰?你媽媽是誰?”
乘警:“告訴,好孩子,告訴我,我好幫你去找啊!”
孩子已經知道這位乘警伯伯是好心人,不再敵視他,但還是不説話:
醫務室裏,杏花醒來了:
秋石勸她好好休息:“杏花,躺下!”
杏花仍然沒有擺脱一心求死的念頭,執拗地對秋石説:
“你不該救我。反正早晚我是死路一條!”
秋石:“死路一條?”
睡不着的劉文英又向醫務室走來,原在門口的李彥急忙避開了:
劉文英在門外聽到了秋石對杏花説的話:“為什麼老想着死呢?要活着。”
她停住腳步,仔細傾聽起來:
秋石用自己的經歷鼓勵杏花:“杏花,我是個犯人。”
秋石:“説不定要判我死刑。”
杏花一驚,她不信:這位大哥完全不可能是壞人啊!
秋石:“真的。可我沒想到死。”
杏花驚問:“你犯了什麼罪?你還能殺人?”
秋石苦笑着回答這位善良而純樸的姑娘:“你只知道殺人犯罪。”
秋石:“你不知道,有時候,沒有一點兒罪,也能是罪犯。”
見杏花越發不解,秋石説道:“你要是願意聽,我給你講。”
劉文英倚在門上聽着:
秋石講到自己如何受到迫害,如何家破人亡,如何在獄中知道自己患難與共心愛的妻子柳姑去世的息:
秋石:“這就是我這些年的遭遇。”
劉文英入神地聽着——秋石所説的一切,顯然和她從專案材料裏瞭解的完全不同。秋石在説謊嗎?從他平靜而懇切的語氣聽起來,不像,而且他有什麼必要對杏花説謊呢?
更重要的是,秋石剛才的行動,使得他的話具有了強大的説服力和可信度,就好像劉文英經常聽到的那些戰鬥英雄作的報告一樣,正是那些英雄的行動,讓他們報告裏的每一句話都擲地有聲。
不錯,劉文英上一回在船舷邊和秋石對話,秋石那些話雖然讓劉文英感到挺有道理,但還勉強可以説,秋石不過是故意在為自己辯護,可現在,他的那些話的分量真的不一樣了……
劉文英不由得把目光轉向秋石剛才救人的江面:是啊,如果沒有在逆境中對真理的信念, 如果沒有對人民、對祖國的衷心熱愛和強烈的責任感,一個人會做出秋石剛才那樣的舉動來嗎?這正是劉文英在長期革命教育的薰陶下,素來仰慕的大無畏的無產階級英雄行為啊…….
秋石説完柳姑的死,也有些傷感:
但他回過頭,還是繼續鼓勵着杏花:
“你看,柳姑雖然死了,可我相信,她至死都在希望着。”
他又説起了他由衷敬佩的老大娘:
“還有艙裏那位大娘,她不也堅強地活着嗎?”
杏花入神地聽着:眼前救自己的這位大哥,還有艙裏的老大娘,經歷了比自己多得多的苦難,為什麼我就不能像他們一樣挺過去呢?
她的眼睛裏終於流露出希望的光芒:
劉文英在門外聽着,感到有比江面更大的驚濤駭浪在衝擊着自己的心扉:
她想離開,又像想起什麼似的向醫務室門口走去:
她擰動着門把手,想推門進去:
可是,進去幹什麼呢?自己真的想好該怎麼説,怎麼做了嗎?——劉文英終於還是漸漸鬆開了手:
航標燈漂過客輪舷側:
劉文英感到自己真的迷航了:以前她覺得是燈塔的很多東西,忽然黯淡了下來:有什麼航標燈能夠指引我呢?
她腦海中還是迴響着剛才在醫務室門外聽到的秋石的話:“那時候我們很困難,柳姑比我更困難。”
秋石:“可她希望着。”
秋石:“這些年……有不少像我這樣沒有罪的罪人……”
可是,如果秋石沒有罪的話,那麼有罪的是誰呢?是我嗎?——劉文英沉思着:
劉文英回想着她在獄中提人時見過的秋石:
耳邊還是迴響着剛才秋石的話:
“後來,有人悄悄告訴我,我們有了個女兒,叫小娟子……”
劉文英的內心正在接受着一次次的拷問:有罪的是誰呢?是我嗎?僅僅是我嗎?——如果僅僅是我的話,那倒還真好,真的,那就怪我對“革命路線”沒有跟緊,怪我沒有理解上級精神,怪我水平低、工作馬虎,怪我私心雜念作怪…….那我老老實實承認錯誤,接受懲罰就是,而我的一切原則、信念可以照舊,不用再多想什麼,不用再受這種精神折磨,那該多好啊:
可是真的是這樣嗎?——劉文英淋着雨抬起頭,看着夜空——秋石説這幾年有很多像他一樣無罪的“罪人”,杏花那樣的姑娘被逼得以身抵債,甚至跳江自盡,而大娘的孩子在武鬥的槍炮聲中葬身江底……這些罪,是誰犯下的呢?
而秋石犯了所謂“攻擊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的“罪”,不就是因為他替杏花和大娘她們這樣的人説話嗎?
是不是那些高高在上的、我可望不可即的真正有罪的人,不讓秋石這樣説話,才把他打成罪犯,來掩蓋他們自己的罪呢?
劉文英痛苦地閉上了眼睛:的確,對這位曾經那麼堅定、那麼虔誠的“革命小將”來説,這些怎麼也趕不走、壓不下的疑問和想法,像無數把錐子一樣無情地,一下下地刺穿着她的心,又像颱風巨浪一樣一波波地搖撼着她努力地、拼命地想要堅守,卻怎麼也堅守不住的那些信念。
這是讓一個二十出頭的女孩子感到多麼可怕、多麼難以面對的精神災難呀:
可是閉上眼睛有什麼用呢? 秋石説“你要睜開眼睛看周圍的現實”,可是劉文英睜開眼睛只有一片茫然:現實,是可以用眼睛看到的,可是,路在哪兒呢?
劉文英離開甲板,有些失魂落魄地往回走:
劉文英無意中走到乘警辦公室門口,聽到乘警在問小女孩:“孩子,告訴我,你爸爸是誰?”
小女孩:“我不説。我也沒有見過爸爸。”——側臉抽煙斗的是船長,他和乘警一樣關心着這個小女孩,方才也與乘警合計着怎麼給她幫助:
乘警問:“那怎麼找到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