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州:青果巷幾尋趙元任故居_風聞
日本通-2018-10-10 10:49
◆《日本新華僑報》總編輯 蔣豐
那還是2018年5月初夏,我在江蘇蘇州參加了《孫子兵法》國際論壇後,轉身乘車前往久已渴盼的常州。下車後到酒店稍微安頓了一下,我就打車前往青果巷。

在車上,我告訴司機:“我想去青果巷的趙元任故居。”他立即對我説:“我知道青果巷在哪裏,但不知道趙元任故居。”我感到奇怪,接着問:“趙元任不是常州的名人嗎?”他的回答也很爽快,“你們外地人知道的常州名人,我們常州人不一定知道。”我知道,不能“槓”下去了,因為那很可能導致我整個常州之行都處於心理彆扭的狀態。於是,當司機把車停在青果巷時,我下車自己尋找。
整整轉了幾圈,最後才發現這個古宅、名宅之地已經被重重鐵板包圍起來,正在進行“青果巷文物保護修繕工程”。鐵板上塗刷着開發商充滿氣魄的口號,“青果巷——一城一脈”,“中吳文脈四百米原真江西院落”,上面還有“全球招商熱線”,有“招商品鑑中心地址”。我心裏一沉,擔心這種“保護修繕”會不會走向一個相反方向。還好,常州僑辦領導接待我的時候,打消了我的疑慮,他們説:“市裏對這次文物保護修繕有嚴格的監督措施,這些古宅、名宅一定會得到妥善保護的。”
非常幾經曲折,我終於找到深藏於常州青果巷的趙元任故居。入門處斑駁的牆上掛着一塊木牌,上面用中英文寫着:“趙元任故居,建於咸豐年間(1850—1861)。堂名沿用‘湛貽“’。趙元任9歲隨母歸故里,在‘湛貽堂’度過青少年時期。趙元任(1892—1982),常州人,語言學家,作曲家,為清華大學‘四大導師’。”
走進那棟木結構老屋,講解員告訴我這是曾任金華知府的趙元任曾祖父置下的產業,共有房間20餘間。如今看來,苔痕侵階,牆皮上粘貼着許多“文革”時期批判鄧小平的已經泛黃的報紙,擠滿了厚重的年代感和質樸的生活感,遍尋不見曾經的輝煌。走到這裏,我已經無法抑制內心的情緒起伏,因為趙元任先生是我外祖父楊聯陞的恩師,他帶着他,在大洋彼岸的美國贏得對“黃種人”的尊重。他去世後,楊聯陞在輓聯中稱“豈僅師生誼,渾同父子緣”。

趙元任先生的一生,歷經風起雲湧的時代,西風東漸的時代,文化迴流的時代,發奮自強的時代,身為一箇中國人,使用漢語是最基本的技能,漢語言知識是最原始最本能的儲備,漢語的重要性就像空氣一樣,我們一時一刻都離不開它,卻又往往因此而忘記了它的存在。趙元任先生對整個語言學研究領域的貢獻,對漢民族文化的世界性貢獻就是這樣至關重要又習以為常的存在。
清朝著名詩人、文學家趙翼曾留下膾炙人口的詩句“江山代有人才出,各領風騷數百年”,用來形容他的六世孫趙元任倒是最恰當不過。年少的趙元任離開常州到江南高等學堂預科繼續深造,不久便考取清華學校庚子賠款赴美留學生,在72名入選者中排名第二,與他同期入選的好友胡適排名第55。初入康奈爾大學修數學,繼而入哈佛拿到哲學博士學位,此後歷任康奈爾擔任物理學教授、清華數學教授、哈佛哲學系講師、清華國學院導師、北平女子師範音樂系教授、加州大學東方學教授等等,學科跨度之大,世所罕見。
趙元任先生不是一個關進象牙塔的書呆子,他是真正的“積極入世”的人,全才全能,學貫中西。出身詩書名門的他,對機械類充滿興趣,直至耄耋之年仍不肯放棄駕駛汽車的念頭。他於30歲的年紀,自創羅馬字拼音式,於1928年被國民政府大學院公佈推廣。後來趙元任還用同為“shy”音的103個漢字寫就了一篇散文《施氏食獅史》,意趣橫生,令人拍案叫絕。有人贊他為“罕有之語言學天才,能於一星期內學會一種方言,能説33種方言”。他曾經帶着我外祖父楊聯升,兩人合編了一本《國語字典》,並且給美國陸軍特別訓練班上課。他的學生評價他是“在這將近一世紀的亞洲覺醒之歷史當中,不僅是東西文化接觸與開花的活證人,更是在這股潮流中擔任了主角中的主角”。
趙元任先生晚年隨子女定居美國,1973年5月,80歲的趙元任應邀回國受到周恩來總理的接見。也正是在那一次,周恩來總理對趙元任説,“毛子水、楊聯陞我都知道,可以邀請他們在方便的時候回來看看。”結果,有了楊聯陞夫婦1974年8月的回國探親,我也因此第一次見到傳説中的外祖父楊聯陞。
據介紹,趙元任晚年還曾回到常州青果巷探望舊居。在這裏,他歌唱,女兒演奏,父女二人聯袂獻上那首傳唱至今的《教我如何不想她》。1982年,了卻了心願的趙元任在母校哈佛大學的校園內散步的時候,因心臟病離開人世的。趙元任先生享年89歲,他把人生畫完了一個圓滿的圈,回到了韶華的青年時代,回到了他發軔之初的校園,善始善終,功德圓滿。
這次,我是到常州工學院講演,在校園裏面還看趙元任先生的半身雕像,得知校內有“趙元任研究會”。在常州市廣電局和市僑辦領導的幫助下,能夠拜謁趙元任先生的故居,獻上一位後輩最深摯的敬意,心願已滿。
我喜歡逛墓地,趙元任先生卻是無墓可尋的,他去世後,子女按照生前遺願,將他與夫人的骨灰撒在太平洋中。
“月光戀愛着海洋,
海洋戀愛着月光,
這般蜜也似的銀夜,
教我如何不想她?”
相信在大海深處,有這動人的旋律在迴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