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流·浪花：影片《巴山夜雨》觀影手記（六）_風聞

 去“對付那個人”的劉文英回到了13艙： 

李彥的鋪位已經空蕩蕩的，也沒有收拾——很顯然李彥也是察覺到了什麼，匆匆起身了：  

 劉文英想到：剛才這個老謀深算的李彥已經注意到自己的情緒不對頭，很可能已經料到這次停船自己和船長他們要有所行動，要去破壞營救秋石的計劃：  

“要是這樣就壞了！”劉文英立即轉身要衝出客艙去阻止李彥： 

剛到艙門口，劉文英忽然想到：自己一個姑娘家，怎麼擋得住李彥一個身強力壯的中年漢子？ 

“好吧，那就魚死網破吧！”劉文英又走向自己鋪位：  

  她一把抓起那個裝了手銬的挎包，向艙門口奔去。 此時劉文英的想法就是：如果李彥去阻止秋石下船，我就拿這個挎包從背後一下砸暈他，用手銬銬住，把他控制起來，直到秋石和小娟子脱險為止。反正這一切責任都由自己承擔。 

  劉文英覺得，李彥一定不會想到自己此時此刻竟敢來這麼一手——因為，就在幾分鐘前，可能連她己也想不到（也不敢想）自己會這麼做：  

 此時的她，多像一個去衝鋒陷陣的戰士： 

 關盛欽驚醒了：

  劉文英急匆匆地奔跑着，她有些緊張，但內心又被自己要做的事情激動着，湧動着一種革命小將“刀山敢上，火海敢闖”的豪情：  

 “咦，這個李彥上哪兒去了呢？”劉文英放慢了腳步，四處張望、思忖着：    

 “不管李彥去了哪兒，他的目的是堵截秋石。秋石他們從會議室出發，這一路都有可能碰上李彥…..”劉文英決定還是先上會議室那一層，一路下來，見機行事： 

劉文英的舉動都被關盛欽看在眼裏： 

劉文英上會議室一看已經沒有人了，又急匆匆地下舷梯奔向客輪出口：

  關盛欽回到艙裏，告訴大家船停了，劉文英拿着手銬走了，男的那個“解差”也走了，似乎情況有異。大家決定一起去看看：

劉文英去出口處沒有看見什麼，又匆匆往客輪的高層爬去，想瞭望一下整個情況：

 這時李彥已經悄悄跟在了她的身後： 

  13艙的乘客們也都跟了過來：

  

劉文英上氣不接下氣地跑着，終於跑不動了，停下來喘了會兒氣： 

 她一轉頭：

 

劉文英看見了跟在身後的李彥：

 

   真正到了要攤牌的那一刻，劉文英還是有些緊張的。 李彥步步緊逼，劉文英的身子和手都禁不住往後縮，想藏起自己的那件“武器”：

 李彥：“我都知道了。”

 

 這時，開船的汽笛聲響了——這也意味着秋石和小娟子脱險了： 

  劉文英奔到船舷邊：

 

她露出了勝利的微笑：

她全然不管身邊的李彥，把挎包端端正正地背好——她覺得自己的任務是真的圓滿完成了： 

    劉文英知道等待着自己的將是什麼。其實她現在也還不完全清楚自己到底為什麼這樣做，她內心裏還有很多問題要去想。——事實上，她一直在想。只是“革命小將”有自己的行動邏輯：等到一切都想清楚了再做正確的事情，就來不及了。

    但她的表情是平靜的，她堅信自己這次沒有做錯：

 

船長一行也欣慰地目送着秋石父女上岸：

  還有這位和小娟子交情不淺的胖師傅：

船長搗了民警一拳頭，幾個老夥計都覺着這回幹得棒：

船長拉響汽笛，大概也算是慶功和致意： 

聽着汽笛聲，船舷上，劉文英帶着勝利者的傲氣對李彥説：“你知道得晚了。”  

 這回我們的“革命小將”要一人做事一人當了：“是我把他放走的。”  説着，劉文英取出挎包裏的手銬，交給李彥，意思是：你這沒用的笨蛋，咱不連累你，你把我銬上回去交差吧：  

李彥不動聲色地接過手銬：

  

劉文英毫無懼色地盯着李彥，她覺得自己這會兒得有一副特像江姐她們的大義凜然的樣子：  

 李彥把手銬扔進了江裏——潛台詞：這東西咱們就誰也別帶着了，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個瘋丫頭剛才捂着這個東西，就是準備往我身上招呼的吧： 

   劉文英大吃一驚：這究竟是個什麼人哪——自己大義凜然的表情似乎要浪費了，都到這時候了，這傢伙怎麼不配合我一下呢： “你 ……” 

 李彥友善地笑了：

 劉文英又回到了一臉呆萌的狀態——這就是我的偶像呀： 

李彥終於對大惑不解的劉文英亮出了自己的底牌：

  “我比你瞭解他。”——潛台詞：呵呵，你以為那小姑娘上船找爸爸是誰告訴她的？她七八歲一個小孩，怎麼能打聽到她爸爸恰好在這船上…….

  李彥：“我早就跟宜昌的同志聯繫好了，沒想到你……”

  潛台詞：沒想到你個瘋丫頭下手這麼快，宜昌的同志們空等一場不説，可能還得勞駕他們跑到這荒山野嶺給秋石父女送生活費啥的呢。——這也解釋了他開始為什麼問船長何時到宜昌：    

 劉文英繼續震驚：

李彥：“到宜昌以後，你跟我上岸……”

劉文英：“嗯…..”

  李彥：“一切我來安排。”劉文英一邊答應，一邊百感交集地哭了。——秋石曾説她在人羣中是孤獨的。但她直到現在才真正明白：自己當初是有多麼孤獨，那時自己是真正的孤家寡人。  

  她覺得，與其説説是自己救了秋石，不如説是秋石救了自己：     

秋石父女在江岸的羣山中自由自在地行進着：   

小娟子和當年的柳姑一樣，吹起了蒲公英： 

這是一個有詩、有音樂、有色彩、有熱情的活生生的世界：

  可是秋石明白：為了這個世界，是需要鬥爭的，而鬥爭就會付出沉重的代價。      

  但他比以前更加充滿信心，因為不但他和柳姑，船長、民警、13艙的旅客們，連同那位單純而倔強的“革命小將”劉文英，而且一定還有很多他不知道的人 …….都以不同的方式，前赴後繼地投入了和支持着這場鬥爭。      

  ——這就是我們可親、可愛、可敬的人民。

  這一天一夜的航程中，正是人民的意志和力量，在無聲無息而又堅定不移地改變着一切。    

  秋石相信，歷史的航程也是一樣，柳姑的希望不會落空，小娟子們的將來，一定是無限美好的： 

 雨霧漸散，天要晴了： 

  影片到此結束了 ，可是正如劉文英的扮演者我的偶像張瑜在《我演劉文英》（這是一篇水平非常高的演員自我總結）一文中説的：

“劉文英的故事還沒有結束，她的認識還會繼續發展……”

張瑜在八十年代初寫下這些文字的時候，意思當然是：

劉文英會進一步反省極“左”路線的錯誤並與之作更堅決徹底的鬥爭；

然後和全國人民一起，滿懷憧憬地“走進新時代”……

再然後呢？

“走進新時代”之後呢？

幾十年過去了——我想——劉文英又會經歷一些什麼呢？

秋石大概會成為文化界的名流，那段“受迫害”的經歷會作為他光榮而傳奇的標誌，讓他在八十年代的“詩歌熱”中聲名鵲起，在後來的“傳統文化熱”中，憑着他的功力和資歷，應該也能成為大教授、大學者；

而劉文英會怎麼樣呢？

她文化不高，又忙於“革命”，不大可能去考個什麼高學歷；

她參與“迫害”過的幹部、知識分子，一定遠遠不止秋石一個人，而且在釋放秋石之前，她的“革命行動”又總是那麼堅決、積極、毫不留情。

等到那些人“東山再起”的時候，會諒解她嗎？

文革後，她最好的結局，大概就是接受一番審查之後，回到工廠去當一名普通工人吧。

可是，以她這種為了理想根本不計較個人的物質利益，為了別人情願犧牲自己的單純赤誠的性格，以她這種喜歡較真，又總感到自己歷史上有錯、有罪的矛盾重重的心理，在講究實惠、講究算計、講究“放得開”的市場經濟大潮中，會有怎樣的沉浮呢？

（影片《鋼的琴》中秦海璐扮演的下崗女工淑嫺——這會是劉文英在“新時代”的結局嗎？）

 記得，武漢造反派的一位負責人幾十年後回憶過：

 在文革初期的武鬥中，被保守派用長矛扎死的一個很秀氣的造反派女生躺在校園裏。他看不出傷口，把女孩的身體翻過來，才在後背上找到一個很小、很深的傷口。         

 他説，被保守派圍攻了那麼久，生生死死，他沒有哭，後來歷經各種政治沉浮，文革後被判重刑投入監獄，他也都沒有哭過。

 但是那天晚上看到這個他叫不出名字的女孩身上小小的傷口的那一刻，他的眼淚再也止不住了。

 但是，經歷了那以後幾十年的種種，他説：

 我不後悔。

 甚至被他們“迫害”過的幹部，有一位都曾經對他説：

 “現在，還有誰説你錯了嗎？”

 當然，他們其實是有錯的。正如劉文英在影片中最後意識到的：

 她的很多幼稚狂熱的簡單化行為，不但傷害了很多不該傷害的人，也傷害了她心中那始終神聖的理想和信仰。

 這必然要付出代價，而這個代價的沉重和苦澀，幾十年後他們更為深刻地品嚐到了——《鋼的琴》等影片，就是這個持續付出的代價的寫照。

 相信這些代價換來的，是整個階級的成熟，是劉文英同志們所忠於的事業的復興和勝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