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前南斯拉夫的雕塑和紀念碑也太超現實了吧?_風聞
宇智波姜住-风闻社区老编,很老的那种2018-10-11 11:34
**作者:**文/Darmon Richter 譯/楊睿 **來源:**atlasobscura
按:作為“不結盟運動”的發起人之一,前南斯拉夫總統鐵托在當年反對任何形式的“殖民主義、帝國主義和新殖民主義”,所以,自然不會服從蘇聯斯大林政權的對外擴張,於是和老大哥關係破裂,直到1955年,鐵托才與赫魯曉夫改革後的蘇聯恢復正常外交關係,1956年匈牙利事件後,蘇聯與南斯拉夫關係一度又有惡化,後來隨着中蘇交惡與決裂,蘇南關係又迅速升温。在這場政治博弈中,從南斯拉夫諸多社會主義標誌性的紀念碑風格上,其實也不難看出南斯拉夫試圖擺脱蘇式美學的抗爭與努力。一種相對特有的抽象和野蠻,使得其與同時期的蘇式美學拉開了一定的距離。

波黑Tjentište戰爭紀念碑。為紀念二戰期間的蘇捷斯卡之戰(Battle of the Sutjeska)勝利而建。圖源:Thierry Figini/CC BY 2.0
沿着公路蜿蜒向上,穿過一片松樹林,盤旋曲折八公里後,我們終於來到了彼得羅夫卡山(Petrova Gora)的最高點。一羣被毀壞的建築、前遊客中心的殘跡,都靜靜地被遺棄在一棟銀藍色“巨人”的陰影之下。
這個凹凸不平、身披不鏽鋼鎧甲的混凝土巨人,其實是柯爾敦與班吉亞人民起義紀念碑(Monument to the Uprising of the People of Kordun and Banija)。這座紀念碑從高120英尺的山頂拔地而起。對於世界上其他大多數城鎮來説,這都會是一個非比尋常的地標性建築。不管是從規模,還是從設計上來講都非常獨特。但在這裏,這個“巨人”卻迷失在一望無際的青山綠水之中,就像是一個寂寞的、格格不入的陌生人。

克羅地亞的柯爾敦與班吉亞人民起義紀念碑。為紀念二戰期間因烏斯塔沙(Ustaša)政權襲擊而喪生的300餘名塞爾維亞平民而建。碑體建築由鋼筋混凝土製成,並覆蓋着不鏽鋼板。其內部樓梯迴廊曲線豐富,很有識別性。當年用作博物陳設以及進行愛國主義教育。1991年後,南斯拉夫內戰期間,此紀念碑遭到嚴重破壞,大量不鏽鋼板被當地人盜取。圖源:公共領域
彼得羅夫卡山的紀念館是20世紀60到80年代前南斯拉夫建造的數百個超大型紀念碑之一。這些南斯拉夫戰爭紀念碑常被西方媒體稱為“spomeniks”,近年來在網上引起了很多關注。然而,這些迅速傳播開來的紀念碑照片被斷章取義、被誤解的情況卻越來越多。
這些紀念碑常被形容成是“被遺棄的”、“被遺忘的”,或是被籠統地稱為“共產主義紀念碑”。但實際上,這些抽象的設計不僅傳達了當時的政治背景;隨着歲月變遷,它們仍舊扮演着和過去一樣的角色,並沒有違背修建的初衷。幾乎沒有哪座紀念碑是被世界遺忘了的。和“遺棄”和“遺忘”相比,“遺世獨立”可能是一個更好的詞。修建它們的國度已經消失,如今它們是過往記憶的標記,散佈在後南斯拉夫的巴爾幹風景中。
這些建築是為了紀念二戰期間讓巴爾幹飽受摧殘的殘酷戰爭、大屠殺和集中營而修建的。它們紀念的是南斯拉夫游擊隊與駐地納粹勢力長期衝突中的受害者。當地人在談到這段歷史時,會把它稱為民族解放鬥爭。
這些紀念碑的外形新潮粗獷,展現的是不屈不撓向前看的姿態。這些鋼鐵混凝土巨物並沒有着力去刻畫那些受苦受難的形象,相反,它們的主題更加廣闊,利用火箭塔樓、拳頭、花朵、星星和翅膀刻畫了反法西斯鬥爭的勝利和戰勝死亡的欣喜。


克羅地亞的Podgaric紀念碑象徵着權力和勝利。為紀念莫拉維納地區的二戰勝利而建。圖源:tomislav medak/CC BY 2.0
這些紀念碑並沒有把目光聚焦在波斯尼亞、塞爾維亞或是克羅地亞的某位英雄身上。這些社會主義多民族紀念碑是在慶祝共同理想的實現。“情同手足,團結一心”也成了戰後南斯拉夫的口號。如果我們用更抽象的目光來審視這些紀念碑,還可以看出它們呈現出的包容性。這些紀念碑常由多個部分組成,各部分間不相觸碰卻一起拔地而起,從遠處看就像是單一的建築一樣。其實這就是在暗喻南斯拉夫自己。

塞爾維亞長得像飛船一樣的Kosmaj紀念碑。為紀念二戰期間Kosmaj地區的反法西斯抗爭而建。圖源:公共領域
這些紀念碑也是一種聲明,是南斯拉夫從蘇聯勢力範圍獨立出來、重獲自由的聲明。蘇聯在藝術領域對其成員國和附屬國強加了諸多形式主義,如斯大林式建築風格(1933-1955)、社會主義現實主義。抽象派的南斯拉夫紀念碑幾乎就可以被看作是巴爾幹反抗的象徵。研究員羅伯特·伯格哈特(Robert Burghardt)説,這些抽象建築是“從東方社會主義的、現實主義的斯大林統治下解放出來的視覺表現”。



塞爾維亞的Kadinjača紀念碑羣。1962年,南斯拉夫政府在原有的紀念碑基礎上規劃出了一個更加宏偉的紀念複合體方案。1979年9月23日,由南斯拉夫總統鐵托親自主持揭幕儀式。圖源:Darmon Richter

塞爾維亞Šumarice紀念公園中的“斷翅”紀念碑。Šumarice紀念公園最初成立於1953年,紀念在這裏發生的大屠殺,在隨後的幾十年裏,它發展成了一個巨大的紀念碑公園,有十幾座紀念碑,並標記着30多個集體墳墓的位置。這裏最顯着的紀念碑名為“斷翅”,是獻給這裏數百名被屠殺的學生和教師。圖源:Darmon Richter
雖然有一些消息稱,這場“紀念碑運動”是由南斯拉夫政府統一指揮完成的,甚至還是由當時的總統約瑟普·布羅茲·鐵托(Josip Broz Tito)直接指揮。但事實是,許多紀念碑都是由當地政府倡議修建的,由工人集體、文化機構和建築競賽團隊創作完成。有些項目獲得了南斯拉夫政府的資助,鐵托甚至還親自實地訪問過其中一些紀念碑。當然,也存在其他的情況,比如波斯尼亞科扎拉山上的紀念公園,那裏的紀念碑就是用自願捐款的形式單獨籌集到的資金。
南斯拉夫的紀念碑在鼎盛時期形成了一張教育紀念中心的實體網,覆蓋了組成聯盟的六個共和國(塞爾維亞、克羅地亞、斯洛文尼亞、波斯尼亞和黑塞哥維那、黑山、馬其頓)和兩個自治省(科索沃、伏伊伏丁那)。它們勾勒出了民族解放鬥爭的整個歷程,記錄了戰爭中南斯拉夫人流血犧牲、遭受苦難、完成驚人創舉的地方。
紀念館常配有博物館或演講廳,是學校歷史課程參觀的一部分。這些地方變成了教育和紀念中心,逐漸人聲鼎沸起來,直到修建它們的國家最終解體。

為紀念反法西斯而建的克羅地亞Dudik紀念園。圖源:Darmon Richter
20世紀90年代,南斯拉夫解體。被斯洛博丹·米洛舍維奇(SlobodanMilošević)和他領導下的塞爾維亞民族主義者所劫持,一個又一個共和國為了獨立政府的利益分裂了出去。南斯拉夫的解體是一個緩慢而痛苦的過程。在那些試圖擺脱南斯拉夫統治的地方,這些紀念碑就變成了南斯拉夫聯盟不受歡迎的象徵。結果,很多紀念碑都被毀壞了。
曾幾何時,南斯拉夫擁有世界上最大的後現代雕塑羣:在克羅地亞的卡門斯卡(Kamenska),聳立着一對100英尺長的抽象派翅膀,這就是斯拉沃尼亞人民勝利紀念碑(Monument to the victory of the people of Slavonia)。它花了10多年的時間才建成。但在1992年的克羅地亞獨立戰爭中,軍隊用炸藥把這個南斯拉夫的象徵夷為了平地。還有其他很多紀念碑也被毀壞了。

修建中的斯拉沃尼亞人民勝利紀念碑。圖源:維基共享資源

曾經的斯拉沃尼亞人民勝利紀念碑。圖源:維基共享資源
曾點綴南斯拉夫眾山眾城的數千個抽象紀念碑,只有一小部分留到了今天。很多紀念碑就算在戰爭中沒有被反南斯拉夫情緒的人夷為平地,也大多都被忽視、被亂塗亂畫,或是被破壞了。數十年的使用和崇拜之後又是幾十年的破壞和衰敗。經歷了這一切的紀念碑如今又遇到了一件怪事:互聯網找到了它們。
2010年,比利時攝影師簡·肯彭納爾斯(Jan Kempenaers)將南斯拉夫的民族解放鬥爭紀念碑帶到了全世界的聚光燈下。他發表了一系列照片,照片中這些紀念碑在田野和山景中孑然獨立。這些照片迅速激起了世界各地的興趣。

塞爾維亞Bubanj紀念公園中的紀念碑。三個拳頭代表着1942到1944年被納粹在該地區殺害的塞爾維亞人、猶太人和羅姆人(Roma)。圖源:Mikica Andrejic/CC BY-SA 3.0
肯彭納爾斯的書名《Spomenik》是借用塞爾維亞克羅地亞語中的“紀念”一詞。其他媒體也紛紛效仿,現在都用“spomeniks”這個詞來描述這些紀念碑。南斯拉夫的紀念碑本質上是政治性的。對於一部分當地人來説,用外來語做名字是值得商榷的。但在英語語境中,這個詞聽起來新穎,充滿了異國情調。批評者認為這個詞的使用可能會讓人把它們異己化、外國情調化。


馬其頓伊林登起義紀念碑。圖源:vesnamarkosk/CC BY-SA 2.0

2016年10月,修復中的馬其頓伊林登起義紀念碑。圖源:Atlas Obscura


波黑Kozara紀念碑。為紀念1942年夏數以千計的南斯拉夫游擊隊和平民被烏斯塔沙政權殺害而建。圖源:維基共享資源
不僅如此,肯彭納爾斯在《紀念碑》一書中運用的視覺語言也引發了轟動式的效應。這些紀念碑讓所在之處變得消沉陰鬱,顏色褪去,讓人不由自主就保持沉默,小心翼翼地拍照。新聞的頭條標題幾乎都是用的紀念碑的名字:“被遺棄的共產主義紀念碑”。但事實上,只有極少數的南斯拉夫紀念碑被世界遺棄了。馬其頓克魯舍沃(Kruševo)的伊林登起義紀念碑,就還包含一個生動多彩的博物館,展示了當地的革命歷史。波黑科扎拉(Kozara)和Tjentište地區的紀念碑也包括有功能性的博物館(這些博物館通常只接受單獨的參觀申請)。
在克羅地亞的亞塞諾瓦茨(Jasenovac),石花紀念碑注視着一處集中營舊址,博物館綜合樓每年都會舉辦紀念集會。就在集中營解放的紀念日那天,數百名與會者聚集在紀念碑公園裏,一起緬懷歷史。

克羅地亞石花紀念碑,專門為亞塞諾瓦茨集中營的遇難者而建。該集中營是二戰時間在克羅地亞獨立國建立的 ,位於亞塞諾瓦茨附近。該集中營是唯一一個非納粹德國運營的滅絕營。1941到1945年間約屠殺了近10萬塞爾維亞人、猶太人和吉卜賽人。圖源:Bern Bartsch/CC BY-SA 3.0
與此同時,克魯舍瓦茨和克拉庫耶伐茨的紀念碑遺址依舊是塞爾維亞國家身份的有力象徵,屹立在塞爾維亞境內,繼續吸引着數十名國內遊客。即使是在小一些、人沒那麼多的紀念碑所在地,我們往往也可以在那裏看到花、花圈和蠟燭,知道現在還有人來參觀這些紀念碑。

塞爾維亞克魯舍瓦茨Slobodište紀念公園的“死亡之門”。圖源:Darmon Richter

塞爾維亞Popina紀念碑。位於卡利耶沃西南部Popina的道路上,旨在紀念在那裏鐵托游擊隊和德軍展開的第一次完全正面對抗的開始。圖源:Darmon Richter


塞爾維亞Čačak紀念碑。紀念碑由3個12米高的石木材質的尖頂建築組成,內壁雕刻着620個神獸的獸頭。圖源:Roaming Canuck

黑山Kolašin紀念碑。圖源:Kavana Europa

斯洛文尼亞Ilirska Bistrica紀念碑。為紀念二戰期間在該地區死亡的284名南斯拉夫士兵而建。圖源:Sylvain Heraud

波黑Makljen紀念碑。1978年,由南斯拉夫總統鐵托親自主持了揭幕儀式。為紀念二戰期間內雷特瓦河戰役勝利而建。圖源:Sylvain Heraud

塞爾維亞水晶花紀念碑。為紀念數百名學生和教師被納粹殺害而建。圖源:Sylvain Heraud

塞爾維亞Ostra紀念碑。為紀念二戰期間該地區犧牲的14名游擊隊員而建。圖源:Sylvain Heraud

波黑Garavice紀念碑。這座紀念碑是為了悼念1941年7月被殺害於此的12000名塞爾維亞和猶太平民。13個相同的石柱象徵着傳説的亞特蘭蒂斯,堆疊的石塊象徵着迷霧中永恆的悲傷記憶,同時,扭曲的道路指向米諾斯迷宮,意味着從絕望中獲得勝利的希望。圖源:Spomenik Database
巴爾幹地區並不富裕。成百上千棟居民住房至今都還殘留着二三十年前戰爭留下的彈孔。在這樣的情況下,如果我們僅僅因為無人維護就斷定這些紀念碑不受重視,那就大錯特錯了。在克羅地亞錫薩克附近的森林裏,有一片小樹林,克羅地亞第一支反法西斯遊擊支隊就誕生在這裏。多年之後再到這個地方,人們會覺得這裏遠離塵世,是樹林裏一座孤獨的塔,“被遺忘”或“被遺棄”這樣的字眼很快就會湧上心頭。但你低頭看看,放在石碑上的那些花束卻講述着不一樣的故事。

錫薩克人民解放游擊隊紀念碑。錫薩克人民解放游擊隊是二戰期間前南斯拉夫第一隻發起抵抗的武裝力量。這隻游擊隊是在1941年6月22日成立於西塞克附近的Brezovica森林內,它的成立標誌着被佔領的南斯拉夫抵抗軸心國的開始。圖源:Darmon Richter
錫薩克的紀念碑是一羣混凝土建築像手指一起往上延伸,形成一個管狀塔。近年來它還被重新粉刷過:紀念碑前面是乾淨的白色,側面和後面則是褪色的灰色混凝土。看來,無論當地政府是否還在乎這個地方,他們都沒辦法草率地把整個紀念碑全部刷成白色。相反,他們利用這次重新粉刷打造了一種假象:站在某個地方從正確的角度看,這個反法西斯紀念碑仍然那麼樂觀、充滿希望,和以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