頹廢之美（一）_風聞

　　今天一個朋友開了公眾號，發了第一篇文章，讀《城南舊事》體悟。

　　朋友讓我看看，有沒有什麼要修改的。

　　讀書筆記讀後感這種事情，本來是各抒己見，完全是私人的事兒。我當然沒什麼意見，朋友寫的也確實不錯，我就更不必畫蛇添足裝什麼專家了。

　　然而因為《城南舊事》，我到想起了另外一件事。

　　我記得，好像是陳丹青在一檔節目裏提起過，有這麼個印象。但記得也不是很確切，好多年前的記憶了，隱約有這麼個畫面，好像是陳丹青説過這麼句話。

　　他説，中國人審美的至高境界，是頹廢之美。

　　印象裏，好像陳丹青還拿盆景來比喻。

　　盆景取曲，取虯，取不平，取不直。

　　盆景的美，是截取植物移植於方寸。方寸意行天地，實際上，是借物寄情的產物。

　　中國文明源遠流長，各種各樣的東西都衍變有一大堆這樣那樣的文化。寄情文化，是中國文明裏一項極其悠久，也雋永悠遠的文化子項。

　　歐洲漢學家有過一個開玩笑似的比喻：

　　在公元1000年的歐亞大陸上，大約一個住在歐羅巴城堡裏的王公，生活水平，其實是抵不上汴梁看城門的鋪兵的。

　　物質文明的發達，在中世紀前工業化社會里，當然有各種各樣的具體表現。這些表現和今天的社會物質生活，有些有區別，有些，其實也沒太大的不同。

　　譬如美食。

　　然而延伸開去，跟美食相關的餐具文化，讀者們又能列舉出哪些來呢？

　　日本民族的漆器文化很發達，一直延續到現代。印象裏，日本漆器文化的興起應該比較晚，好像不早於室町幕府時代。大興，應該是德川幕府中期了。

　　中國過去有過漆器文化麼？

　　有，漢代。

　　兩漢的漆雕技術，讀者們有機會，可以去各大博物館看看。那些玩意兒不惜工本，做的精美之極，簡直讓人捨不得真拿來隨便用。

　　説起來，其實日本的漆器藝術，某個角度去看，是我們祖宗玩剩下的東西。

　　譬如青銅器。青銅時代，中國古典的很多東西跟飲食有關，鼎、簋、鬲……

　　這些亂七八糟一大堆，要靠查字典才能讀出正確讀音的玩意，商周兩朝變着花樣的玩。從日常物件玩到用來祭祀，不惜工本的精工細作，逐漸演變為國之重器，成了政治的代言。

　　但實際上，當年這些東西，其實都是吃飯的傢伙事兒。

　　民以食為天，這是老百姓的家常話。到了國家層面，國之大事在祀與戎。

　　戎是戰爭，是爭奪或者保護資源。換成馬克思的話，就是保護和爭奪生產資料。

　　祀呢？

　　祭祖宗。

　　我們都知道，中國人是個比較奇特的，沒有宗教化的民族。可要説中國人沒信仰，其實那是混賬話。

　　中國人的信仰在古代很長的時間裏，是自己的祖先。祖先崇拜，一直是印刻在中國人骨子裏的傳統。

　　而祀，其實説白了，就是給已經逝去的祖宗上供好吃的。

　　換句話説，從這個角度出發，吃，成了國家層面的意識形態的事情。

　　於是，鼎也好，簋也罷，這些物件，就不僅僅只是為了填飽肚子，而是上升到了意識形態的層面。

　　而今天，這些因為演變成意識形態的代表實物的玩意兒，都儲藏在各大博物館裏當鎮館之寶，被我們用來證明我們中國文明的悠久與流長。

　　這很容易給人一種觀感，中國人吶，就好像一個本來滿肚子才華的熊孩子。今天喜歡這個，明天研究那個。研究一陣，又丟開不理會了，好東西不知道珍惜。

　　其實這是誤會，中國的歷史太悠久，文明太漫長。尤其是從古典時代到工業革命之前這兩千年，很少有別的民族在物質文明上，能在各個不同的歷史階段和中國人比全。

　　我們知道，一開始這些物件的材料是青銅，後來是陶。又或者，先是陶，後來是青銅。接下去，變成了漆，再接着是瓷。

　　而在不同的時代，不同的器具材料，都被中國人變着法的玩出了花來。

　　離我們最近的是瓷，從最早出口的唐三彩到宋五窯，從元青花到明彩瓷，直至清朝的琺琅彩。

　　中國人拿土做文章，燒出不同色彩、不同形態的器具，在上面雕形畫物，以物喻情。 

　　這些畫物，常見於花鳥瑞獸、以喻福壽綿延，表達人們期盼美好生活的願望。又或者以歷史典故為配，以畫育人。觀之以獲啓發。

　　寄情文化，在瓷器上得到了最充足的發展。

　　而中國人的寄情，上升到精神文化層面，實際上最具代表性，恰當表徵的，並不僅僅是這些器，而是園林。

　　我們知道，中國園林真正創立，要從秦始皇造上林苑，開創一池三山追求長生開始。

　　這是中國園林中皇家園林的一大流派，而另一派，是以文人寄情山水追求出世的隱逸思潮為代表的山水園林。

　　這點上，很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