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恩斯主義與救市_風聞

這幾天看了一本有意思的書《動物精神》。按兩位作者——諾貝爾經濟學獎獲得者喬治·阿克洛夫和羅伯特·席勒的説法，非理性的“動物精神”既有可能造就非理性繁榮，也可能把經濟帶入深淵。

很可能是寫《通論》的凱恩斯最早提出“動物精神”一詞，他用它來解釋投資的波動。阿克洛夫和席勒把“動物精神”推及到經濟學的方方面面——消費，投資，儲蓄，失業、價格粘性……兩位雄心勃勃的作者用“動物精神”批判主流經濟學：個人和羣體都不符合“理性人”這個經濟學的基本假設，因而由理性人基本假設推導出來的經濟學結論都應該受到質疑。作者尤其批評弗裏德曼、盧卡斯為首所謂理性預期學派在通脹、失業方面的論斷。他們認為，為了防止“動物精神”把經濟體拖入蕭條狀態，政府應該堅決而及時的對市場糾偏——在經濟衰退恐慌蔓延之際，應該用一切可能的貨幣手段和財政手段防止恐慌蔓延。

這本書出版於2009年——美國次貸危機的第二年，當年在經濟學界發生過政府該救市還是無為的激烈爭論，作者用了不少篇幅為“救市派”辯護，反對“無為派”。

今天中國股市大跌。這個大跌可視為近半年來中國市場上各種“有端和無端”的悲觀解讀積累後的爆發性釋放——普遍的悲觀發酵醖釀，終成大規模的恐慌。

救市迫在眉睫

恐慌沒發生在美國總統川普宣佈對中國2000億美元商品加徵10%關税之時，而在美國股市大跌之際，這看起來相當奇怪，我不知道如何用理性解釋這個現象。在資本層面，中國股市基本上和美國股市隔絕，為何作為中國競爭對手的美國的股市大跌會引發中國股市的大跌？暫且不去管這個問題。

我想要問的問題是：既然恐慌已經來臨，中國政府是否應該快速進場救市（股市）？

10年前、3年前、2年前的股市暴跌，我認為都不該救，因為那時泡沫巨大，但現在已經到了救市的時候。我的理由如下：

1. A股泡沫已經擠盡，國家隊資金此時大量進入很有賺頭。這是最明顯的理由，不用多説。

2. 股市是擴大直接融資，降低高企債務的良好工具——從這個角度看，股市本質上是債轉股。

我之前多次批評蠻橫的去槓桿政策。在產業升級換代之際，債務高企本是應有之義——夕陽產業為續命會加槓桿，而朝陽產業還未成熟，也要加槓桿，只有等朝陽產業成熟利潤增長，夕陽產業逐漸不得不退出歷史舞台，槓桿才會降下來。但近幾年的鐵腕去槓桿把孩子和洗腳水一起倒掉了——夕陽企業大規模破產倒閉，不少朝陽企業卻也因去槓桿而異常艱辛，甚至被迫死亡。

股市裏無數雙眼睛的公眾和機構挖掘企業信息，使得企業運營狀況更透明，降低了銀行甄別債務的負擔，IPO還讓公眾承擔了相當一部分企業發展資金，降低了企業的負債，同時提高了公眾的財產性收入，因此擴大股市直接融資是一箭三雕的事件。

我非常贊同當局嚴厲打擊股市違規操作，但不要忘了初心——建設一個健康向上的股市而非讓股市沉淪下去，變成中國經濟發展裏一個可有可無的設置——那是往回走。

3. 股市是資產定價的一個好工具，有利於企業兼併重組。

產業升級換代之際，企業間的兼併重組必然更為頻繁，而股市為此提供了巨大的便利。低沉的股市必然降低兼併重組的活躍度，不利於資產重新優化配置。

4. 股市是激勵創新的優良工具。

相對於以銀行間接融資為主的日本和德國，無論是之前的英國還是現在的美國，它們發達的股市大大的激勵了創新的產生。最近30年來美國和中國的互聯網企業都大大的受益於美國的紐交所和納斯達克——沒有它們，最近30年的巨大創新是不可能存在的。在中國鼓勵“雙創”的當下，建設一個優良的國內股市是雙創取得成功的關鍵抓手。

5. 股市是提振民間信心的優良“武器”。

川普總統毫不掩飾他對美國股市上漲的喜悦，他認為這是美國人信心的重要指示。他是對的。我們可以想象，如果美股如昨天那般崩掉，川普打貿易戰的信心肯定要受到沉重打擊。同理，如果任讓中國股市沉淪下去，面對美國兇橫圍堵本就信心不足的中國市場將更悲觀、更恐慌，大大的打擊民間投資者的信心。

6. 上市企業是中國經濟的中流砥柱，救市即救企業。

在經濟下行的大勢下，股權質押獲得貸款成為包括優秀企業在內的常規操作，若讓恐慌繼續蔓延，則必然使得很多優秀企業的創始人、大股東被迫轉讓股權——國有銀行被動獲得股權，加重國進民退。更甚者，大量的優秀企業將因股權質押受阻失去流動資金而破產倒閉——毫無疑問，中國經濟將陷入一場嚴重的衰退之中。

簡而言之，當下的救市就是救中國上市公司、救失業、救中國創新、救中國公眾信心。當然，僅僅救股市還不夠，還要更大規模的降税，更大程度的降準降息、更大規模的基礎建設、更大的規模的新興產業補貼。這些更廣泛的救市措施被命名為”凱恩斯主義“。

凱恩斯主義錯了嗎？

中國經濟學界有一股強大的力量批評凱恩斯主義。批評者給出的一個重要的理由是凱恩斯主義將帶來巨大的浪費——他們認為政府刺激經濟的措施實際上是”挖一個坑再把此坑填上“。

批評者自然誇大了實施凱恩斯主義的浪費程度——政府沒有那麼白痴真讓人們去挖坑再填坑。不過，在此我想説的是，即使讓人們做”挖坑填坑“遊戲，也比眼睜睜看着大量的失業袖手旁觀好。

我以為勞動力閒置是最大的浪費，遠高於讓人們無所事事在家打牌賭博好。挖坑讓人們動起來，既鍛鍊了身體，又提高了挖坑的技能——要高效準確的挖好一個坑也需要技能——至少需要必要的幾何測量知識，否則坑就挖不漂亮。而這些知識以後可用於更有效率的工作之中。諾貝爾經濟學將獲得者盧卡斯的”幹中學“理論和最近獲諾獎的保羅·羅默的內生增長理論道出了此常識——你可以把“挖坑填坑”視為培訓工人、提高勞動裏技能的一種方式。

而失業後老坐着打牌賭博，損害身體，學到了打牌技也沒啥用，還更容易激發人們之間的衝突（畢竟打牌賭博是零和遊戲），生產黑社會團體。

以後別老用”挖坑填坑“來指責凱恩斯主義了，換點新的。

美國1970年代發生的滯脹被很多經濟學家認為是凱恩斯主義失敗的最強證據。但正如《動物精神》兩位作者喬治·阿克洛夫和羅伯特·希勒指出的，這個結論還遠未蓋棺定論。而且，退一步説，凱恩斯主義在美國失效（仍存疑）不意味着它一定會在當下的中國失敗。

由於美國早已是技術最前沿國家，此時政府很難比市場更聰明看準未來新技術的投資方向，所以政府出台的刺激政府常常是重複建設。但是中國和美國不處在一個發展階段，中國產業水平總體而言還遠未達到技術最前沿，還有很大的向發達國家學習模仿的空間。只要不特別白痴故意使壞，政府刺激經濟時就不會讓人們挖坑再填坑，而會引導增加產業升級所需的投資。

批評中國搞凱恩斯主義的經濟學家已經錯了20多年，只要中國和美國還存在比較大的技術差，這些經濟學家就仍將繼續錯下去。

當然，他們也有可能在不久的將來對一次——如果政府接受了他們的“不救市”建議，中國經濟將大衰退。

那時他們會説：你看，我早就説了要崩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