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香港“最美搬運工”的熱炒很低級_風聞
谭吉坷德-2018-10-13 23:55
● 譚吉坷德 2018年5月31日
香港一位叫做“小珠”的搬運工女孩這幾天在內地火了,媒體甚至為其冠名為“最美搬運工”。某日報更評論這是:能量超正,體現出一種自強不息的奮鬥理念。甚至認為這就是陶行知先生那首著名的《自立歌》的香港踐行者。
且慢,先讓我們看看主人公小珠自己是怎麼講的。小珠在接受媒體採訪時説,“我不可以倒下,因為我倒下就沒有人撐我”。就是這樣飽含心酸的語言,有些媒體居然能夠把它放大到是一種奮鬥理念,是在追求奮鬥中獲得快樂。這不是無知,這是無恥。這不是歌頌,這是深入骨髓的嘲諷。
因為父親生意失敗,高中畢業的小珠必須承擔起家庭的責任。她所受過的教育使她只能做酒店保安、文員、銷售員、清潔工、救生員。小珠離開看起來輕鬆的酒店工作是因為“不管是不是做錯事,老闆都會罵你,客人又會罵你”。事實證明做一個女搬運工並非小珠的首選,更談不上從中追求什麼快樂,而是生活所迫。這和某日報“最美搬運工,美在奮鬥中”的意思大相徑庭。憑空給小珠這個香港女孩子添加上這樣厚重的教化義務也是一件很不道德的事情。小珠生存已夠艱難,她不能也無法承擔這樣的的社會責任。
媒體似乎要興奮的為內地青年樹立一個香港勵志榜樣。興奮之餘卻忘記了內地和香港是兩種不同的社會制度,在價值觀念上存在着巨大的差異。資本主義傳統勞資關係在兩地雖然趨同,但理論上講仍然是兩個東西。價值觀的分歧是兩地的先天性矛盾。媒體努力的要把兩種不同社會倫理基礎的勞動倫理説成一個東西,不知是要用社會主義的勞動倫理去適應資本主義的勞動關係,還是要用資本主義的勞動倫理去改造社會主義的勞動關係,估計他們自己也很難搞得清楚。
我不否認小珠積極、樂觀的人生態度是令人尊敬的、是人們應該學習的東西。我對這個堅強的女孩子從心底有一種深深的敬意。但是鐵的事實告訴我們,小珠正在承受着極大的社會不公平。因為無論是資本主義社會還是其他的什麼社會,讓小珠這樣一個纖弱的女孩子因為生存承擔如此繁重的體力勞動都是社會的恥辱,也是制度的恥辱。小珠沒有媒體賦予她的高尚覺悟,她辛勤的勞作只是為了“有汗出有糧出”。她疲勞的時候會感到“腳軟”,她跌倒的時候會感到疼痛,她對自己大腿及胳膊的肌肉“我都驚太MAN”。她雙腿大大小小的淤傷記錄的不是媒體評論的那樣是一種自強不息的奮鬥理念,而是“我不可以倒下,因為我倒下就沒有人撐我”的艱辛和殘酷。
香港是一個資本主義社會,勞動者並不是真正的社會主體。這個社會的榜樣不是小珠,而是李嘉誠、龔心如、李宗盛等等等等。反正你就是把百度搜到底,你也絕不會找到小珠。面對着無數香港各行各業的榜樣,媒體試圖把小珠打造成香港精神領域的“成功人士”,説好聽點是專業水準欠缺,説難聽點是一種意識形態“亂倫”。這種“樹榜樣”的慣性思維就是“雞同鴨講”,是典型的“拎着豬頭走錯了廟門”。看看李嘉誠資產大轉移的“英國情結”,看看香港的富豪們有哪一個沒有大英帝國國籍或其他帝國國籍。就在這樣一個地方,試圖到香港去尋找內地曾經有過的勞動精神、勞動光榮和勞動快樂,是一件錯得很離譜的事情。
貧富懸殊一直都是香港突出問題。哪怕到今天,香港的貧困住户仍然高達100萬人以上。有香港特色的“棺材房”“籠屋”同香港摩天大樓靚麗光鮮的外表形成鮮明對比。香港窮人住房狀況惡劣震驚世界。香港的生活成本居於世界最高之列,大量的人們過着無可奈何的低質量生活。小珠是否在這個行列之中不得而知,但是如果失去了勞動能力,她和她的家庭會咋樣?這是一個很黑暗的問題。面對這樣的一個問題,“最美搬運工,美在奮鬥中”,需要什麼樣的弱智才能説得出口。
小珠是值得尊重的,就像內地的農民工一樣值得尊重。因為他們也是這個社會運行和發展的終極力量,是人類創造的主體。事實上他們並沒有得到應有的尊重,他們一直在勞動最不光榮的氛圍中處於“倒下了就沒有人撐我”的危情狀態。改革開放中私營企業能夠發展起來,外商投資者願意到中國辦企業,一個重要原因是中國低廉的勞動力成本。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一份報告顯示,從1992年到2004年珠三角外來工平均月工資僅增長了68元就是一個很好的佐證。在勞動完全商品化的今天,媒體大費周章的在精神上激勵他們,不如尋找一下這後面的社會根源,儘可能修復勞動的光榮屬性和社會的正義性。使小珠和內地的農民工們倒下去的時候能夠有人撐,或者在要倒下去的時候有人能夠扶一把。
有些媒體有一種很不好的做派,我稱之為“經營苦難”。這是一種毫無底線的對窮人的嘲弄,是一種揭開窮人身上的創傷再撒上鹽水的變態。客觀的説,並非所有的媒體都在這樣做,有些媒體出發點可能像他們自己説的那樣“能量超正”。可是他們卻從來不正視僱傭關係下價值觀念的變化和勞動者的悲傷,一直用公有制的語境和價值觀念去評價和解釋社會。他們一邊要求僱傭關係條件下的個人道德化,一邊又要求這種個人道德符合公有制語境下的政治的道德化。這無疑是一件想揪着自己頭髮上天的事情。這種傳播不但無法解釋社會,反而會在更大的背景上造成思維混亂;不但不能凝聚人們的共識,反而會使自己快速的邊緣化到一文不值。
很多輿論宣傳工具多年來很少出現基層勞動者的聲音。他們早已就切斷了與這個羣體聯繫的“臍帶”。這些在老百姓心目中走下神壇的媒體,當他們一邊在高樓大廈中吹着冷氣,一邊臆想和製造小珠和農民工們在炎熱天氣中勞動的快感和神聖,試圖以此拓展意識形態的社會性。這種亂象只能説明一個問題,那就是令人難以容忍的墮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