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歐關係開倒車，馬克龍成國際秩序救世主？_風聞

文/洪鑫誠

由於特朗普上台以來的“六親不認”，曾經牢固的“歐美同盟”的未來開始變得撲朔迷離。近期，歐美關係出現的“開倒車”跡象已經引起了大西洋兩岸戰略界的極大關注。美國頂尖智庫“布魯金斯學會”（Brookings Institution）就和德國“羅伯特·博世基金會”（Robert Bosch Foundation）合作發起了一個“跨大西洋倡議”項目（Transatlantic Initiative），旨在緊跟美歐關係的最新動態並提出鞏固雙邊關係的相應政策建議。

從目前的運作情況來看，該項目不止將定期發佈“跨太平洋記分卡”(Trans-Atlantic Scorecard)，邀請專家團隊對美歐關係進行動態監測和評分。還會對重點議題發佈更有深度和針對性的研究報告，附帶提出詳細的政策建議。

美歐關係開倒車

9月17日，第一期“跨太平洋記分卡”應運而生，其中瀰漫着美國傳統智庫界對歐美關係未來的悲觀情緒，參評專家紛紛批評特朗普政府的對歐政策，擔憂美國與“老朋友”的關係被特朗普“玩崩”。

我們先來看看打分結果：

首先是對歐美關係的整體評分：3.6 （滿分10分），其中打最低分1分的專家不在少數，夠狠。

然後是分項評分，分別是歐美政治關係：3.4分；歐美軍事（安全）關係：4.7分；歐美經濟關係：3.6分；全面差評。

最後是美國與歐洲主要政治體之間的關係，分別是德國：3.3分；法國5.1分；英國4.4分；土耳其、俄羅斯：2.5分；歐盟：3.6分；及格是什麼？不存在的。

對此，參與此次評分，曾任奧巴馬時期國家情報委員會要職的Spencer Boyer重點提到，特朗普的系列作為造成美國公信力的崩塌，使得歐洲國家很難再相信美國是值得信賴的，“大西洋兩岸”之間已經失去了信任。而對於未來，主持項目的布魯金斯學會美歐中心主任Thomas Wright並不樂觀，他表示特朗普與歐洲的對抗不會輕易緩和，未來尤其在貿易及中東問題上還有很多未爆彈。

美法關係一枝獨秀？

一片慘淡之下，在歐美傳統外交精英眼裏，美法關係似乎成為希望尚存的那一組（畢竟是在記分卡中唯一得分過半的）。最近，這個“跨大西洋倡議”項目又推出一份專題報告，題為《美法關係中實用主義的限制和展望》（Balancing Act: The Limits of Pragmatism in the Franco-American Relationship and the Way Forward），在對目前美法關係給出相對積極評價的同時，也指出了一些問題，並提出改善建議。

這份報告的作者Célia Belin曾在法國外交部從事政策規劃工作，現於布魯金斯學會美歐研究中心擔任訪問學者。此外，她還曾在美國外交關係協會和哥倫比亞大學分別擔任過客座研究員和訪問學者，可見其在美、法兩國外交、智庫界具有廣泛連接。

在報告中，Célia Belin首先提到，特朗普這種以利益驅動的“美國第一”外交政策雖然讓歐洲國家紛紛感到頭疼，但卻恰恰和法國一直以來更為信奉的現實主義、實用主義的外交路徑不謀而合。也正因此，目前不僅法國總統馬克龍和美國總統特朗普的個人關係相對樂觀，法國也最能有效處理與美國之間的外交關係，這一點和其他歐洲主要國家幾乎相反，美法關係似乎迎來了蜜月期。

（9月底的一次會議上，提到馬克龍，特朗普説兩人“有時候不是很好，但99%很好”。）

然而，作者話鋒一轉，指出這種基於實用主義（和領導人私交）的路子卻對限制特朗普的孤立主義和保護主義外交政策沒有幫助，也不能阻止美國干預歐洲的外交和內政。於是，在Célia Belin看來，在這個關鍵節骨眼上，法國正努力在對美關係的正負兩面當中尋求一種平衡，因為現在的美國既是法國打擊恐怖主義等安全方面不可或缺的緊密盟友，同時也是一個只顧追求自身利益的具有破壞性的夥伴——忽視同盟之間的歷史以及歐美在二戰後經由長期努力而創造的世界秩序。

對此，這份布魯金斯學會報告給出系列建議，目標是達成法國對外關係的“再平衡”（Rebalance），其主要內容包括：

**首先，法國的第一優先應該是團結和賦權歐洲。**目前的歐洲在英國脱歐和各國在經濟和移民政策上的立場差異而陷入分裂，這大大削弱了歐盟的凝聚力。而為了使歐洲重新團結並強大起來，作者認為法國應該扮演更強有力的領導角色：重新確立歐盟作為自由主義世界秩序堡壘的角色，反對國內外的民粹主義，反對民族主義和大國競爭；與歐盟其他領導人商議如何對美國外交政策劃出紅線，阻止特朗普過度干預歐洲的內部事務；

或許更重要的是，在英國離開之後，法國就成為歐盟內部唯一一個聯合國安理會常任理事國，如何形塑一個統一的歐洲立場並作為歐盟在國際安全事務上的代表，是法國能否維護歐洲利益的關鍵。

**其次，報告強調馬克龍應該冷卻其與特朗普的私人關係。**否則，這不利於馬克龍在歐洲和國際上展示法國的清晰立場。

**再者，法國應該積極推動歐盟以及全球治理體系的改革，使現有體系更能適應目前的國際現實。**由於現在特朗普的做法是乾脆對他認為不公平的既有體系説不，頻頻“退羣”，把各國逼向和美國進行雙邊談判的境地。而在雙邊的基礎下，作為超級大國的美國當然處於上風。而如果能通過改革讓現有的多邊體系更能促成各國之間的合作，更公平地反應各國的利益，就有辦法吸引更多國家達成共識，應對特朗普的強硬單邊立場。

**最後，仍要持續接觸美國。**在特朗普政府決策日益中心化的趨勢下，歐美傳統外交決策菁英越來越難通過跨國合作來影響美國的外交政策。然而，歐洲還有許多能做的：持續深化與美國國會的接觸，通過國會對政府的制衡來保護歐洲的利益；持續深化與美國社會各界的接觸，包括促進更多雙邊投資、人員往來和議題討論，以鞏固雙邊關係；通過這些渠道，Célia Belin認為歐洲人應該給美國人傳達清楚的訊號——歐洲人會團結起來維護自身的利益不被“美國優先”所威脅，也願意等待一個更有合作精神的美國的迴歸。

（跨大西洋項目最新報告《《美法關係中實用主義的限制和展望》》）

自由世界秩序的第一捍衞者？

總的來説，這份由美國和歐洲智庫聯合贊助、發佈的研究報告代表了一種歐美建制派精英的世界觀和相應的外交政策思路。他們希望維護二戰以來曾經由美國和歐洲這一“大西洋聯盟”合力打造的新自由主義國際秩序，倡導多邊主義，抨擊特朗普的孤立主義和保護主義。

另一方面，身為法國人的作者在肯定馬克龍靈活的外交策略（包括與特朗普發展個人關係）為法國帶來實質好處的同時，也憂心目前美國對歐洲事務的干預，並相信馬克龍目前的做法無助於歐洲的團結和戰略自主。

而報告最終給出的建議，則是寄望馬克龍能夠在團結歐洲的基礎上，敢於與特朗普形成區隔，從而兼顧法國和歐洲的利益，同時擔當多邊主義國際秩序的捍衞者。

從馬克龍近期的表現來看，我們的確能夠看到這種趨勢。

首先，馬克龍的當選對歐洲一體化的支持者們來説原本就是一針強心劑。而在選戰中就以“歐盟改革”為口號的馬克龍在當選後即提出建立統一歐洲財政聯盟、創立歐元區經濟與財長的具體主張，並建議設立一位歐元集團永久主席。 5月當選後，馬克龍帶着自己的提案赴柏林會見默克爾並得到了默克爾的讚賞。8月，在默克爾訪問巴黎期間，馬克龍和默克爾在召開記者會之時一同表示，為了深化歐元區改革，德法兩國願意修改目前的歐盟條約。

顯然，馬克龍有團結歐洲，擔任歐盟領頭羊的雄心，他已經通過積極行動展示他改革歐盟的願景和足夠的領導力。如今，默克爾已經進入執政末期，德國的政治前景尚不確定，其作為“歐洲火車頭”的地位有所動搖，而英國正在脱歐，意大利則存在感稀薄。環視歐洲，似乎也只剩下法國能挑大樑了。

對此，歐洲對外關係委員會柏林辦事處負責人約瑟夫·揚寧也在一份報告中指出，執政多年的默克爾受到國內不願讓德國承擔更多負擔的聲音的掣肘，而馬克龍意在勾勒歐盟的遠景，相信機構改革能夠解決歐盟內部的問題。

其次，**在對美關係及國際事務上，馬克龍的法國展示了足夠的自主性。**即使特朗普不止一次表達他對馬克龍的欣賞，馬克龍對特朗普卻還是“該懟就懟”，絕不含糊。一方面，馬克龍善於利用其與特朗普的私交來維護法國的現實利益，尤其是在安全領域與美國達成合作，此即所謂的“實用主義”外交策略。另一方面，在全球變暖、伊核協議以及貿易等一系列涉及全球治理的問題上，馬克龍毫不掩飾其與特朗普的立場差異。

在上個月底剛剛上演的聯合國大會上，特朗普再次在演講中大肆宣揚“美國優先”，而在其之後登場的馬克龍則“針鋒相對”，火力全開地批評了特朗普的言論和作為，包括特朗普政府在伊朗問題、氣候變化、聯合國、移民和中東和平等問題上的政策。

                                                                  （圖自法新社）

在演講中，馬克龍提到，在17世紀形成的建立在國家主權和平等之上的世界秩序，正面臨一場“深遠的危機”，而答案就在各國的合作中。他指出：“民族主義總是會導致失敗。如果缺乏對基本原則的捍衞，國際秩序就會變得脆弱，這可能會導致我們已經看到兩次的全球戰爭。我們曾親眼目睹。”他也批評特朗普政府在聯合國的“退羣”行動，包括聯合國教科文組織、聯合國人權理事會、國際刑事法庭。他説：“在我們的集體體系崩潰的時候，這些是最需要的。”

顯然，雖然馬克龍深知在軍事和反恐方面和美國合作的重要性，但為了充當歐盟乃至既有國際體系的捍衞者，他必須在其他議題上和特朗普做出區隔。CNN就分析稱，在聯大對特朗普的高調批評，表明馬克龍已準備好接過美國領導人的衣缽，成為全球領導。

在特朗普對既有體系“離經叛道”之後，國際社會把更多維護國際秩序的期待放到了中國和歐盟身上。而事實上，如前所述，德國已經步入默克爾執政後期，對歐盟和國際事務的擔當有限。而與中國相比，法國不僅也是聯合國五常之一，又與既有國際體系有先天的意識形態親近。從這個角度來看，馬克龍的野心並非無本之木。

看來，歐美傳統外交界有理由對馬克龍治下的法國和美法關係有所期待，巴黎或許真有希望爭奪未來一個階段的歐洲門面和自由世界秩序的第一捍衞者地位，重回國際事務的舞台中央。

即便如此，特朗普的強勢立場仍未改變，今後“多邊主義”和“美國第一”的路線之爭還將持續。馬克龍的法國要想把世界拉回讓建制派更為習慣的樣子，遠不止是團結歐洲和開懟特朗普就能做到的。而像Célia Belin這樣的歐美傳統智庫學者所期待再度迴歸的那個曾經的美國，恐怕已經一去不復返了。

參考資料：

https://www.brookings.edu/research/trans-atlantic-scorecard-september-2018/

https://www.brookings.edu/research/balancing-act-the-limits-of-pragmatism-in-the-franco-american-relationship-and-the-way-forwar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