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他人問“你學這個有啥用”時,究竟在問什麼_風聞
张佳玮-作家-2018-10-16 09:12
人類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生存下去,並獲取精神愉悦。這是寫在DNA裏的。
飲食男女,社交需求,以及其他可以刺激多巴胺分泌的事情,即一切有利於滿足生存+愉悦需求的,都可稱為有用。
這其實沒什麼爭議。
妙在人類社會極其複雜,所以對一個東西是否有用的判斷,可以因人而異。
像飲食男女這種人類生理需求,人所共知,都知道有用,大家都沒異議。
但有許多行為,許多東西,是建立在高度分化的社會基礎之上的;若沒有這點基礎,就無用了。
比如我外婆會養雞,會種花,會攤煎餅,會砌花圃,會編藤椅。
我懂點英語法語,也看得懂簡單的西班牙語,會寫點東西,有幾個亂七八糟的學位。
在1980年代的中國江南城鄉結合部,我會的這點東西毫無用處,我外婆比我厲害多了。
但在2018年的巴黎,我會的這點東西,可能比我外婆的技能稍微有用一點。
所謂有用無用,離不開基礎。
所以有那個段子嘛:一個富翁跟水手吹噓自己會這會那,説水手不會各種技能,真是人生褪色了一半啊;結果船翻了,水手問富翁會游泳嗎,富翁答不會,水手聳聳肩:那您的人生徹底沒了。
一個砂鍋居煮白肉的特級廚師,扔他去沙特阿拉伯,那也英雄無用武之地嘛。
因此,身處不同境地的人,對一個東西是否有用,可能有截然不同的看法。
這實在也無法強求。
從長遠來看,獲取技能的能力,比技能本身更有普適性。
即,有些東西不一定能立刻有用,但卻能持續不斷地讓你獲取有用的東西。
容我講一個NBA的故事吧。
德克·諾維茨基15歲時,跟霍爾格·蓋施温納老師學籃球。那老爺子代表德國國家隊參加過1972年奧運會。他跟德克説的是:
“我知道你要打籃球,但我也要你完成中學學業!你還得去上樂器課,讀文學經典!”
聽上去很奇怪是吧?
“我要讓你有一個完善的人格……我還要你學會,如何去學習!”
五年後諾維茨基進了NBA,不久成了明星。又三年後,他回維爾茨堡過暑假,霍爾格·蓋施温納又來了:
“我們去看德國擊劍冠軍賽!你要學着練擊劍!”
然後,他讓德克做美國啦啦隊姑娘那種大劈叉、雙手倒立走半場。
以及最奇怪的一個:讓德克站在罰球線,靠一隻腳起跳投籃。
——稍微懂點的都知道了,這就是德克後來天下無對的金雞獨立投籃。
然後:穿上10公斤重的加重訓練服,再跳,再投!
——為什麼要穿這玩意?“你現在超過210公分,卻只有103公斤,太輕了;你接下來幾年得長個10公斤體重,你得提前適應這分量!”
當時小牛的老尼爾森教練對這些訓練很贊同,雖然不知道具體的目的,但是,“他們做的一切都是有目的有規劃的,看着就行了!”
各種柔韌性訓練。奇怪的投籃姿勢。提前為增加體重做準備。
完善的人格。懂得如何學習。
這些都不是當下就能立竿見影的東西。但對德克·諾維茨基漫長的職業生涯有巨大的幫助。
所謂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魚可以吃,漁不過是技能,沒法吃,但久了之後,能捕到更多的魚。
有些人判斷有用無用,是看眼前的魚;有些人判斷有用無用,是預測自己能不能考漁技捕到更多的魚。這就很容易在是否有用的問題上,產生認知差異。
魚的好處人所共知,漁的好處就得稍微琢磨一下,可能還要發揮點主觀能動性,還需要有漁具之類的基礎。
與此同時,依靠某技能獲取過利益越多的人,得到了越多積極反饋,便越相信某技能有用,同時還能從中獲得更深的樂趣;沒依靠某技能獲得過利益的人,自然越覺得某技能無用,而且並不相信此技能可以帶來多少樂趣。
所以任何一個行當,行業內外往往有巨大認知差異。
比如我一個酷愛唱歌彈琴的朋友——是那種手頭沒鋼琴時,戴着耳機彈電鋼琴都能自己搖頭晃腦的人——很難跟他的二姨解釋彈琴或聽琴的樂趣,又無法公開違逆,只好聽着二姨唸叨“哦喲彈琴很賺錢的吧,我還是要讓孩子多考考級”,不停點頭附和。
在音樂的樂趣帶來的益處方面,雙方顯然有認知差異,同時他又深知解釋為難,只好附和二姨“好像很好賺錢的喲”這點眾所周知的好處。
即,許多人做某事,其實是出於自身樂趣使然;但因為外人未必能領會,所以,也只好附和着,“大概是因為很掙錢或者很招女孩子吧?”“對對對!”

這再次證明,飲食男女與經濟利益上的有用,人所共知;複雜一點的、精神上的有用,就不是每個人都能領會的了。
所以無法解釋清,也心安理得好了——對有用的認知差異無限細化,是人類社會發展細化的必然趨勢,個人是無法左右的。哄罷熟人,繼續走自己的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