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佛清理門户自我糾錯，給中國什麼啓示_風聞

10月15日，哈佛要求撤稿前哈佛醫學院教授、再生醫學研究中心主任皮耶羅·艾佛薩（Piero Anversa）博士高達31篇關於心臟幹細胞的研究論文，這些論文涉嫌偽造和篡改實驗數據。

這是對他一系列調查處理的最新進展，2015年，皮耶羅的實驗室被關閉，2017年，因為申請基金中使用偽造數據，哈佛大學醫學院賠償政府1000萬美元，如今，皮耶羅發表的論文撤稿31篇。

心肌梗塞一旦發作，哪怕救回來，這個壞死的部分心肌也基本無法修復回原狀。“心肌再生”是醫學界一個超級大難題。

皮耶羅則是這個領域的超級大牛和權威，他因“發現”心臟含有幹細胞而出名。幹細胞是一類能夠分化成其他的類型細胞的多功能細胞，如造血幹細胞就可以分化成各種血細胞。

2001年，他提出了一個劃時代的設想，利用骨髓幹細胞再生心肌。他領導的一個研究小組將骨髓幹細胞注入到患有心臟病的老鼠心臟內。之後發現，這些細胞在9天內成功轉化成為心肌。

心肌梗塞的病人如果能完全恢復心臟功能，確實是救世福音，靠這一個項目，他就在世界頂級刊物上發表論文高達幾十篇。他拿了多少資助呢？美國國立衞生研究院（NIH）最難拿的R01項目（拿到1個就是榮譽），他主持過110個。

但是即便如他這樣的權威，也不可能在所有的時間騙過所有人。由於無法重複結果，質疑皮耶羅研究的論文早在2004年就發表《自然》上，2004年就有3個獨立研究小組報告稱他們無法複製那個老鼠實驗。2014年，另外一位幹細胞大牛，被喻為心血管科學的新領軍人的Jeffery Molkentin，證實只有0.027%的這種骨髓幹細胞能分化成心肌細胞。

2014年，著名心血管期刊Circulation就應哈佛醫學院要求，將皮耶羅在2012年所發表的一篇論文撤稿。此後，對皮耶羅的追究調查一直在持續。

事情講完了，下面是思考。為什麼他們能造假？

據説，實驗室論文中所有數據幾乎都是經過人為的、有目的的篩選過的。

他們的假説是，骨髓或者心臟中的c-kit陽性細胞是心臟幹細胞，這個細胞能夠修復由於心肌梗塞而受損的心肌，或者能夠替換正常心臟中的受損心肌細胞。

依據這個假説，他們設計了一系列實驗，凡是不支持該假説的實驗數據都被認為是錯誤的，而凡是能夠檢驗這個假説是否正確的實驗都從未實施。

獨立的實驗已經證明，他們的兩個假説前提都是錯的，不僅心臟幹細胞基本不能分化成心肌細胞，而且人體心臟里根本就找不到什麼幹細胞，把幹細胞弄到心臟裏，一旦達到破損區，細胞就直接死了。

但是，只要有人質疑他的假説，都會被皮耶羅老先生稱為“蠢貨”（morons，據説這是他的口頭禪）。據説，皮耶羅的實驗室中，任何對皮耶羅提出的假説質疑的人，會立即被解僱。任何服從實驗室管理，並製造實驗室恐懼氣氛的人，都會被獎勵以職位或獎金。

現在，皮耶羅的三十多篇論文被撤稿，不計其數引用、跟風研究的論文都拔出蘿蔔帶出泥受到影響，包括在中國也有很多“研究成果”。心肌細胞幹細胞療法也早就在臨牀試驗階段，其中的弊端更是無法衡量。

這些論文中的所謂“心肌幹細胞”根本不存在，是心機湊出來的吧？（圖源：魔都囡）

造假的難道只是某一個人？事情鬧得這個地步，是因為太多的心臟病學家“調整”數據以證明自己的實驗獲得了成功。2014年，英國心臟病學家Darrel Francis就發現，許多幹細胞心臟修復療法論文要麼是表格存在問題，要麼則乾脆把已經死去的患者列為正在接受治療的患者。49個實驗項目的133份報告中，對照組和接受治療患者只有5份存在差異。

有人説，這件事影響了太多人、太多研究、太多企業，很多行業可能從此銷聲匿跡。

心肌細胞和神經細胞屬於細胞分化的頂端，這兩類細胞所構成的組織的共同特點就是需要終生保持持續不間斷的工作狀態，這對細胞本身的要求非常苛刻。這兩類細胞也是最後進化發展出來的重要細胞和組織結構，是動物能夠發展到高級階段的前提，但也意味着修復再生機能可能存在欠缺，能夠找到這兩類細胞的幹細胞無疑具有重大意義。

心臟幹細胞目前來看存在造假問題，那麼，中樞神經細胞和腦細胞神經幹細胞的研究也應該需要謹慎看待。

哈佛醫學院這次的做法，可謂壯士斷腕，刮骨療毒，是值得點讚的。

第一，他們不遮醜，主動調查自己的幹細胞實驗室，報告給美國衞生部。

第二，他們不姑息世界級的學術權貴。

第三，調查處理中涉及的當事人有皮耶羅的合作者，包括髮表數據造假論文的雜誌主編，但他並未因為自己是共同作者而遮掩這篇文章的問題。這從側面説明美國學術界的糾錯機制之效力。

第四，哈佛布萊根婦女醫院認罰1000萬美金。這個案例是該機構自己舉報給美國衞生部，並與美國司法部密切配合。美國檢查官稱，獲得國家研究經費的科研人員，有誠實誠信從事研究工作的責任義務，不得篡改實驗數據。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有人也提出了問題：如果按照這個賠償方法和額度，去年《Tumor Biology》107篇撤稿論文作者單位該如何賠償國家所資助的28項國家自然科學基金、4項科技部重大研究計劃基金以及1項衞生部基金？

科學研究中遇到挫折是很正常的，人類在探索過程中總是會不斷犯錯。

這是一個科學自我糾錯的範例，尤其對自己單位的成果進行否定體現了真正的科學精神。為什麼美日歐能夠不斷獲得諾獎，就是因為有這個機制不斷劣汰選優。

作為對比，不久前，韓春雨事件最終調查處理結果公佈，輕描淡寫地稱“未發現韓春雨團隊有主觀造假情況。”

中國媒體天天找得不到諾獎的原因，如果科學需要靠政治和資本保護，那就沒有在科學的道路上行走，沒有糾錯機制，就不要奢望諾獎或其他什麼最高的科學獎項，因為那簡直是對其他誠實科學家的侮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