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處可逃的岳雲鵬_風聞

文 | 藍若歌

公眾號：藍先生説（ID：lrg8381）

岳雲鵬有一個夢想：去一個三線城市，找一個有山有水的地方，然後安靜地死去。

這是個關於逃離的夢想，聽起來有點詩意，但對岳雲鵬來説，他的生活更像是一座牢籠，無論成名前還是成名後，都讓他覺得無處可逃。

01

2004年8月的一天，兩個後生敲開了郭德綱家的門。

看着面前這兩個滿身油漬的年輕人，郭德綱心裏五味雜陳，德雲社正處在最為艱難的時期，眼前這兩個也明顯不是什麼可造之材，實在沒必要收徒，但出於熱心，最後他還是答應了兩個後生的拜師請求。

兩個後生裏面，最為拘謹和不起眼的那個，就是岳雲鵬。

1999年，岳雲鵬 14歲，因為交不起學費，他輟學到北京打工。在浩浩蕩蕩的北漂隊伍中，身形單薄的岳雲鵬，沒有任何存在感。

遇到郭德綱之前，他做過保安，刷過廁所，學過電焊……最讓他難以釋懷的，是在飯店做服務員的經歷。

當時岳雲鵬負責記賬，在給一桌客人點菜時，他不小心記錯了賬單，多出兩瓶啤酒，對方提出來後，岳雲鵬連忙道歉，還説自己幫他們買單，説盡了所有好話，對方卻不依不饒，就因為6塊錢的事，當眾辱罵了岳雲鵬足足3個小時才罷休。

事後，飯店老闆當着所有員工的面，開除了岳雲鵬。那年，岳雲鵬15歲，正是自尊心最強的年紀。

後來，在央視《面對面》訪談中，主持人問他，這麼多年過去了，是否還介意當年被羞辱的事，岳雲鵬脱口而出：我還是恨他，然後兩行熱淚奪眶而出。

被嘲弄，被驅趕，被任意呵斥，那時候的岳雲鵬是有多卑微。

離開飯店後，岳雲鵬成了一家叫“海碗居”麪館的傳菜員，也正是在那裏，他認識了郭德綱，也隨之改變命運。

奇怪的是，相聲改變了岳雲鵬的命運，但他並不喜歡相聲。

經常有人向岳雲鵬表示想學相聲，他從來都不是鼓勵，而是直接回絕：想清楚了，最好不要學。

相聲背後的辛酸，只有經歷過的人才知道。

02

岳雲鵬覺得天都塌下來了。

那是2005年的夏天，郭德綱感覺岳雲鵬已經準備的差不多了，於是讓他上台説一段相聲《雜學唱》。

那天，岳雲鵬有點興奮，他把大褂穿的整整齊齊，還特意修了指甲。然而，上台之後，看到台下黑壓壓的觀眾，他卻突然開始緊張，《雜學唱》一共15分鐘，他只説了3分鐘，就渾身冒汗，大腦一片空白，演出也被迫停止。

這種狀況，在德雲社很多年都沒有出現過。

岳雲鵬沒想到，他的第一次上台會以這麼狼狽的方式結束，那天下場後，帶着自責和絕望，岳雲鵬悶頭大哭了一場。

在此之前，岳雲鵬的相聲之路走得同樣艱難。

拜師之初，他還保留着麪館的工作，每天下午2點午休，他準時跑到劇場聽一會兒相聲，然後趕在4點半之前回到飯店上班。這樣來回跑很不方便，他索性把工作辭了，專心學藝。

説相聲靠的是童子功，一般五、六歲就得入門，而當時的岳雲鵬都快20歲了，還操着一口充滿河南特色的普通話。這也是郭德綱收徒時，沒對他抱多大希望的原因。

為了練好普通話，即便在大冬天，岳雲鵬也會站在外面，拿着《法制晚報》一遍遍大聲地讀。

辭職後，岳雲鵬住進了北京大興區的龐各莊的院子了。

在那裏，岳雲鵬住了將近有兩年時間，他在那裏背太平歌詞，睡覺前，上廁所時，發了瘋一樣地背。岳雲鵬被硬生生地逼着，用一種蠻力學會了相聲。

自從《雜學唱》事件之後，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岳雲鵬都再沒有過任何上台表演的機會。在德雲社，他能做的，就是在劇場搬搬桌子，掃掃地。

03

但德雲社畢竟是一家需要盈利的公司，而不是慈善機構，因此，岳雲鵬的處境越來越難堪。

2005年，北京舉辦相聲小品邀請賽，大師兄何雲偉和師叔李菁拿了一等獎，德雲社擺宴慶功。

慶功宴上，德雲社所有人都到齊後，郭德綱開始講話，他説，你看，你們何師哥都拿大獎了，再瞧瞧你們這幾位，尤其是小嶽，你們得多努力，多進步。

德雲社早就有人看岳雲鵬不順眼了，郭德綱一説完，當即就有人提出要開除岳雲鵬。

飯桌上的氛圍突然就變了，師兄弟們一句話都不敢説。

那一刻，坐在角落裏的岳雲鵬再一次感受到了絕望，他覺得，自己似乎還跟六年前剛到北京時一樣，隨時都會成為一個無處可去的人。

這是岳雲鵬第三次差點被開除，之前兩次，德雲社元老們説要開除岳雲鵬時，郭德綱都壓了下去，他説，再看看。

這一次，還好師孃王惠站了出來，當着所有人的面，她看向岳雲鵬，緩緩地説：你放心，寧可留着你掃地，也不能把你轟走。

這句話，讓岳雲鵬淚流滿面。

04

2005年夏天，《炊事班的故事》熱播，霸佔了大大小小的電視屏幕，在北京龐各莊的破落院子裏，岳雲鵬坐在小板凳上，巴巴地看着沙溢在屏幕裏談笑風生。

巧合的是，11年之後的2016年，“小嶽嶽”紅透大江南北，被邀請和沙溢一起參加了真人秀《了不起的挑戰》。

岳雲鵬的走紅，更像是一場突如其來的夢。

2008年春節，北京格外的冷。郭德綱家裏，徒弟們圍在一起看電視，電視上有個小品演員，他的表演很有意思，觀眾舉手，他當即就下跪，觀眾舉另一隻手，他立馬就唱歌。

郭德綱把岳雲鵬叫到跟前，指着電視説，小嶽，你不是挺愛唱歌的嗎，你也學學這個。

於是，在接下來的日子裏，岳雲鵬戴上墨鏡，走進劇場，或唱歌，或下跪，在相聲開場時做鋪綱，但出乎意料的是，演出效果出奇的好。

從此，岳雲鵬逐漸走上了他賣萌耍賤的相聲之路——按照傳統，相聲逗哏有四種風格：帥、賣、怪、壞，而岳雲鵬卻開創了第五種：賤。

2010年，德雲社大弟子何雲偉等人出走，郭德綱開始力捧岳雲鵬。北漂10年，岳雲鵬終於在德雲社有了一席之地。

2011年4月，在北京民族文化宮大劇場，岳雲鵬的首場商演大獲成功。

此後，他兩度登上春晚舞台，並一舉拿下了《歡樂喜劇人》第二季的冠軍，在相聲界，他的票房號召力也逐漸排到第二（第一是郭德綱），只要岳雲鵬出場，門票必然售罄。

誰也想不到，這個看起來蔫不拉幾的河南農村小夥，竟成了紅遍全國的“喜劇之王”。

那個因為兩瓶啤酒，花3小時罵他的人想不到，那些主張開除他的德雲社元老們也想不到。

而更讓人想不到的，是岳雲鵬的“分裂”。

05

德雲社少年班教室裏，一羣學生正在興奮地等待。因為即將進入教室給他們講課的，是有着超高人氣的岳雲鵬。

但很快他們就失望了，課堂上的岳雲鵬並沒有如他們所願，賣萌耍賤，他幾乎沒説幾句話，全程都很嚴肅。

走下舞台，岳雲鵬就成了另一個人。

相聲界講究輩分，重視傳統。師父上台，大褂除了胸口以上兩個扣，其餘的得有人繫好，師父抽煙，徒弟必須立馬點上，師父喝茶，徒弟一定要及時續滿，這些都是相聲界約定俗成的規矩。

為了討好師父，很多徒弟都會圍在師父身邊，十分殷勤地係扣，點煙，續茶。自然，他們得到的好處也不會少。

可一向木訥，不善言辭的岳雲鵬卻做不到，每次他還沒反應過來，別人就已經搶在前面幹完了，因此他什麼好處都撈不到。

娛樂圈是什麼地方？那是殺人不見血的名利場，如果不懂八面玲瓏的處世之道，必然會活得很累。

也只有在喝醉的時候，岳雲鵬的話才會變得多一點。

在東北的一場飯局上，酒過三巡，岳雲鵬喝多了，他破天荒地摟住尚筱菊的肩膀，然後不停地説，師父不是不管你，師父時刻都在關注你。

06

岳雲鵬曾不止一次地面臨選擇，但都是沒有選擇的選擇。

上學的時候，家裏有7個孩子，經濟拮据的父母根本沒有能力供他們上學，於是，他不得不輟學打工。

到北京打工，他沒有一技之長，所以不得不在最底層做最髒最累的活。

在德雲社，他不會討好師父，無法融入圈子，所以必然會被孤立。

成名之後，他依然沒有選擇，以至於拍了一些毫無營養的爛片。

而最難的一次選擇，是關於他父親的。

2013年7月13日晚上，一個從國內打來的電話，讓身在德國的岳雲鵬突然陷入崩潰。

電話是弟弟打來的，他告訴岳雲鵬，父親在醫院去世了。

當時，岳雲鵬的演出第二天才會結束，而且相聲界一直信奉“藝比天大”，他沒辦法及時趕回去，盡作為人子的最後一點責任，只能跑到後台，翻出手機上父親的照片，然後跪在地上，對着照片放聲痛哭。

07

十五年前，岳雲鵬一無所有，處處不受人待見。十五年後，他擁有了財富、名氣、地位等曾經幻想過的、甚至不敢想的一切。

從這方面來説，岳雲鵬無疑是幸運的，但讓一個自卑木訥的人，在龍蛇混雜的娛樂圈過着如履薄冰的生活，不知道是不是又有些不幸。

如今的他，雖滿身疲憊，卻無處可逃。

但不管幸運還是不幸，岳雲鵬的經歷，在這個魔幻的時代，似乎折射出了某種關乎草根中國夢——遙遠而骨感的巨大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