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北裝備製造業的王氣_風聞

● 譚吉坷德

“王浚樓船下益州，金陵王氣黯然收。

千尋鐵鎖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頭。”

——唐•劉禹錫《西塞山懷古》

王者之氣是東北鮮明的“風水線”。

近100多年來的考古成果明確了以下事實：“《史記•五帝本紀》所記黃帝時代的活動中心，只有紅山文化時空框架可以與之相應。”黃帝是中華民族的共祖，黃帝是不同時代的一羣人。遊牧民族的黃帝正是從東北的紅山文化區域走出。他帶領的東北人是中國歷史上最早的華夏族人，也就是最早的漢族人。

上古時代夏商周三朝中的商王朝也來自東北，其祖庭就是今日內蒙古赤峯市的白金山。商朝滅亡後，箕子率領族人北上東進返回東北，最後在朝鮮建立了箕子王朝。

秦漢以來，來自中國東北的鮮卑民族是影響中華文明進程最為持久、建立王朝和政權最多的遊牧民族。前後建立的王朝有前燕、後燕、西燕、南燕、西秦、南涼、吐谷渾、代國、北魏、東魏、西魏、北周、北齊、契丹遼國、西遼國、西夏國，自十六國以來影響中華文明進程約千年之久。

遼、金、元、清的東北血脈自不必説，即使我們一直引以為傲的隋唐兩朝，都是在漢化鮮卑貴族的支持下建立起來的。唐太宗李世民有一半是東北鮮卑血統，他的兒子唐高宗李治三分之二是鮮卑血統。一部中華史，就是遊牧文明和農耕文明兩種文明衝突和融合的歷史。遊牧文明的最大動力源，就來自東北。東北在多元一體中華文化格局中從來都是不可或缺的角色。沒有東北就沒有中華民族牛逼閃閃的歷史。

東北作為中國的一個地理單元。從這裏走出去的民族建立的政權和王朝最多，這一點無人可比。東北有王氣確有事實依據。

新中國也是從東北走向國家大一統。1945年4月“七大”上毛澤東指出，“如果我們把現有的一切根據地都丟了，只要我們有了東北，那麼中國革命就有了鞏固的基礎。”“得東北者得天下”。 中華文化當中一直盛行龍脈之説，新中國的龍脈就是東北。

“興亡由人事，山川空地形。” 東北令人感到熟悉而又陌生。它的陌生在於自身藴藏的密碼一直沒有被破解。東北的王者之氣來自哪裏，東北地理、經濟、人文和這一王者之氣之間的互動規律是什麼，這種王者之氣能夠孕育出什麼東西？

或許新中國的東北能夠印證這一奧秘，那就是兩個字——精神；四個字——積極進取。正是這些使人類文明精彩紛呈和更有意義。沒有共產黨就沒有新中國。沒有東北就沒有新中國的工業文明。東北是新中國的工業之父。正是在東北工業的精華四射中，才有了門類齊全、惠澤今日的工業體系。1954年設立的中央政府十個直轄市，其中七個都在東北。僅遼寧一省上繳中央的利税就長期佔中央財政收入的四分之一。遼寧一省在不到30年的時間裏，就向全國輸送各類技術人員和管理幹部將近50萬人。東北是中央政府的“錢袋子”、“糧袋子”和“裝備部”，是新中國當之無愧的工業王者。東北以其全部的資源、人才和犧牲換回來大大的兩個字——榮譽。

激情燃燒的歲月在私有化的洪流中湮滅。東北人引以為傲的工業精神、工業文化、勞模先進、拼搏奉獻一夜之間一文不值並最終成為負資產。昔日的“共和國長子”從精神貴族淪為蟲豸般的社會底層。這一命運軌跡和當年俄羅斯紀實文學中描寫的“一切都在改革中結束了，資本主義猛烈襲來……”幾乎一模一樣。

“天道之數，人心之變”。當奉獻和犧牲成為傻子的代名詞，當勞動參與分配轉換為資本主導分配，當昔日榮耀變為今日恥辱，當自私和貪婪也是人類文明並被意識形態完全認可的時候，徹底“蒙圈”的不僅是東北工人，不僅是東北的工業倫理，還有整個東北。以利慾治國，必定會以利慾馭民。社會主義要求弘揚“人性”，資本主義要求發揮“本能”。到底什麼是人類社會的普遍嚮往？

工業精神、工業文化、工業文明的轟毀是今日東北一切問題的根源。東北給人們的印象是那個“神話”般的市場經濟好像就沒到過東北。幾十年來，東北一直在是升起的龍還是迷失的狗的口水戰中渾渾噩噩，像極了一個憂鬱悽婉的棄婦。哪裏還有丁點昔日王者氣象。

最近一段時間被用爛的一句話是“為眾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凍斃於風雪”，面對東北這個新中國最大的“抱薪者”，良知和倫理不能無動於衷。

這是一場撲朔迷離的傳統與現代的混戰。用私有化的手段去破壞，用計劃經濟的手段去建設。破壞的重點是物質和精神，其破壞性遠高於它的建設能力；而建設的重點則僅限於讓資本更加放縱。裝備製造業是幸福生活的金鑰匙。東北的優勢是裝備製造業，而這恰恰是發達國家優勢的標誌，是現代化的標誌，是中國王者之氣的基石。何謂傳統、何為現代？東北工業優勢在幾十年間的落魄，損失的不僅僅是時間，更主要的是國家精神。特朗普雖然説了很多渾話，但有一句話顯示出了他的思維高度。那就是“當我們發展美國製造業時，我們不僅增加了我們的工作崗位和工資，更重要的是我們在培養‘美國精神’”。

“製造業立國”是大國崛起的根本原因。工業化的本質就是生產機器，研製機器的能力就是一個國家的國力。發達國家是因為能夠製造機器而富裕，不是因為富裕才能夠製造機器。英美等國家統治世界數百年，靠的就是裝備製造業的力量。清朝和民國的兩次改革開放以及今天的中美對決，都清晰地告訴了我們一個真理。那就是現代化是買不來也換不來的，作為現代化最重要標識的高端裝備製造業更是買不來的。中國要實現民族復興就要奪取國際製造業的競爭主導權，除此無路可走。

 真相是思維的嚮導。輕工業可以富國卻不能強國是一個高中級別的常識。中國在解答這一常識問題上花費了太多的時間。中國的輕工業是和發展中國家競爭，而裝備製造業的競爭對象卻是發達國家。東北作為中國裝備製造業的第一高地幾十年來的境遇給我們帶來了“淺薄”的恥辱。經濟學上的機會成本，指的就是做出一定的選擇因而必須放棄在其他方面所獲得的利益。為了“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我們付出的機會成本太大，教訓太慘痛。

只有當東北製造業特別是在高端製造業上擁有強大的競爭力，中國經濟的結構和質量才能接近發達國家。所謂核心技術比的就是長期積累、投入時間長短和工業底藴。裝備製造業是一個需要長期積累而且不可能跨越性發展的行業。東北的工業基礎、技術設備、產業大軍，仍然是中國最健全的工業體系。參與國際裝備製造業競爭，是東北的歷史使命，也是精神崛起的唯一出路。“除了勝利我們無路可走”，這句話用在東北身上最合適。

東北工業最可貴的不是技術和設備，而是100多年來浸潤的工業文化，是藴藏在這種文化中積極進取的活性因素，是這種文化中擁有新中國印記的信仰、精神和靈魂。這種深植於骨子裏的工業文化用錢買不來，用行政命令打造不來。這種和精神、信仰緊密相連的文化，才是東北工業真正的“龍脈”，才是王者之氣的本源。在這一“龍脈”上發展，就是在自己的基礎上蓋房子。

東北最不缺乏的就是工業文化，這使憂鬱的東北始終魅力無窮。儘管這種文化曾經的精神和信仰慘遭屠戮，但是那種深入骨髓的文化濫觴仍然隨處可見。這種文化，你可以在小區保安、公園裏的老漢甚至蹬三輪苦力的言行中看到；可以在下崗工人各種各樣自制的效果奇好的工具上面看的；可以在很多家庭中和工業有關的書籍上面看到。這種文化氛圍，在中國除東北外別無分店。電影《鋼的琴》中身份低微的幾個人手工製造一台鋼琴告訴我們，在這裏，哪怕憑着最簡陋的工具，他們也能做出他們想製造的任何東西。天津衞視《非你莫屬》中，初中畢業的撫順下崗工人郭英森關於“引力波”遭到方舟子等人嘲笑的事件可以有兩個方面的解讀，其一是不要小看每一個東北工人；其二是無論媒體還是那些滿身銅臭的邪惡名人，除了金錢，他們已經不認為追求進步是人類文明，他們能做的就是將這一切扼殺在搖籃之中。

大道至簡。精神是東北工業王者的唯一標識。東北工業精神的再次崛起首要的是要尋找到工人階級，尋找到那個最能為人類福利而勞動的羣體。事實上工人階級已經成為一個“失蹤了的階級”，僱傭勞動使他們的勞動積極性僅僅就是對私利的關注。振興東北工業就要醫治他們的“內傷”，重構勞動倫理，讓勞動光榮再次成為精神動力。堅信幸福生活是幹出來的，而不是虛擬經濟變出來的。這才是改革開放真正的文明意義。尋找到了工人階級就是尋找到了希望，就是尋找到了未來，就是最好的調動和凝聚社會資源。不要聽那些温度、人口之類的鬼話。清朝道光年間關東開禁後，短短時間東北就接納移民2600萬人。那時東北比現在冷很多，這麼多人湧入東北，無外乎這裏有那個叫做希望的東西。

中美戰略競爭最終勝負取決於誰能率先叩開第四次工業革命的大門，這可能是東北的最後一個機會，事關中國的國運。東北不應該是中國工業化的墓碑，而應該是中國成為世界工業領袖的基石。大而不強的時期是最危險的。中國如果不想在資本世界指定的中低端加工業的位置上“埋頭苦幹”和“韜光養晦”的話，只有再次激發東北工業的王者之氣，用有特色的中國工業精神凝聚士氣和鬥志。只有這樣，面對世界高端裝備製造業的工業王座，中國才會有資格大喊一聲“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