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年前韓寒的光明頂之戰_風聞

本文轉自公眾號：X博士（ID：doctorx666）

回首2000年，我們的娛樂方式很少，大多數人剛剛學會上網衝浪，用聊天室和OICQ聊天就是最潮最酷的新新人類；我們的教育理念也很單一，家長總是學習《哈佛女孩劉亦婷》裏的橋段，讓你也手裏捏塊冰，以為這樣就能考出好成績了。

然而，就在人人都在想考取清華北大，爭做“名門正派”的時候，卻半路殺出個“魔教”，為首的是個少年，他16歲就靠着寫小説，賺了50萬版税。但短短一年之內，他7門課程卻亮起了紅燈，高調休學。

他不光事蹟震撼，言辭也非常犀利，從不掩飾自己的好惡，他説：“巴金、茅盾文筆一般。”

他就連夸人也讓人聽了很不舒服，比如他曾經這樣評價李敖：“天下李敖文章第一，我第二。”

在他退學之後，很多媒體都去採訪他，想從他口中挖出一絲對於課堂的渴望和對退學的後悔，可他面對媒體表現得淡然而不屑：

“我不需要別人引導”；“我在家一樣可以受教育，不見得學校裏的教育才是教育 ”；“我不考慮未來”。

其中最有名的是那句直接質疑當代教育體制的言論：

“全面發展最可能導致的結果就是全面平庸。”

他才華耀眼，在青年羣體中地位很高，但他的言論實在是太狠、太渾了，不僅得罪了那些個文壇前輩，也得罪了整個教育體制。在他的身上，我看到了金庸筆下蝴蝶谷中那個一身狠勁少年的影子。

他就是曾經的青年作家韓寒。

時過境遷，韓寒已經褪去了作家的身份，成為了一個導演。但瞭解到他往日事蹟的你如果對你媽説：“媽！我也要退學寫小説！我也想像他那麼吊，那麼自由！”

你媽肯定温柔的笑了，對你説：“孩子，先去看看韓寒這段如同被六大門派圍攻光明頂般的視頻吧。”

****△****全程視頻在這裏，不過時間寶貴，還可以看我下文的詳細圖解

看過《倚天屠龍記》的都知道“圍攻光明頂”這段經典情節，六大門派，打着名門正派的旗號把明教的光明頂給圍了，口號是“替天行道，除魔衞道”，不過真正的目的大家都懂，有人是為了報仇，有人是為了尋那把屠龍刀。

他們的潛台詞就是：如果你速速認輸、乖乖配合，那你就可以是明教；如果負隅頑抗，比如張無忌這種不識時務的，那你們就是魔教沒跑了。

2000年，有一期名為《對話》的節目，也上演了一場六大門派圍攻韓寒的戲碼，在長達55分鐘的視頻中，分別派出專家、學者、主持人、老師和同學對他進行輪番轟炸，一副“韓寒不當場跪地求饒，誓不罷休”的態勢。

情況有多兇險呢？我做了個詳細圖解，給你們感受一下。

節目剛開始，韓寒還沒亮相，這一鴻門宴的佈局明眼人就都能看出來了：

兩位教授坐在舞台中央，談論韓寒最近的所作所為，一個梳着麻花辮的女士接過話筒，表示對韓寒的成就非常不屑，説他“要麼是飛蛾，要麼是毛毛蟲，或者是“土雞變鳳凰”。

但韓寒顯然是還沒有意識到局面的嚴重性，在他進場之後，主持人問韓寒“覺得自己是不是名人了？”

韓寒咚咚咚敲響了戰鼓：“沒有，我土雞。”

韓寒出場時，舞台中央就端坐着三人：主持人王燕與出自名門正派的兩位長老。這陣勢，一看就十分兇險，放眼望去，全是殺機：

理平頭的像武當長老，是社科院的研究員，專門研究學術；另一個微胖的像少林住持，是華東師範大學的教授，專攻教學。

如果説要對話韓寒，節目組為啥要安排一個搞學術的研究員，一個搞教育的大學教授來撐場面呢？

果不其然，韓寒剛一入場，這兩位學者就企圖用教育學、社會學等招數讓韓寒服軟：平頭哥誘敵深入，採取了迂迴的懷柔手段，説韓寒的出現讓他很興奮，不會對教育體制造成影響，早在盧梭時代就有這種個性自由的人。

而胖教授卻直接使出了一招闖少林三十三路神拳：“我表示很憂慮，我認為韓寒現象把握得不好，會對社會產生負面影響。”

但出場之後的韓寒卻絲毫不慌，操着九陽神功將二老的掌法從容化解，因為他的《三重門》拿到了50萬的版税，當主持人問起出了幾十本著作的平頭哥有多少版税時，他只好説：“這個，為了保持學術界的體面，我還是不説了。”

最神奇的是，話過三旬之後，一開始替韓寒説話的平頭學者，又和他講起自己研究院中的三綱五常：“老一輩研究員都説，40歲以下的人説的都是廢話！”

韓寒馬上接招：“誰説的？”

沒想到，平頭哥説了一句我只在武俠和玄幻小説裏聽過的話：“你，姑妄聽之吧！”

看到二老逐漸敗下陣來，韓寒勢頭漸強，節目組又派出滅絕師太：一個梳着麻花辮的大姐對韓寒展開了瘋狂攻擊，滅滅韓寒的鋭氣。

麻花姐想通過唯年齡論讓韓寒承認錯誤，上來就開了一槍：“王朔有幾十年的生活積澱，經過了上山下鄉，他都説他的文思要枯竭了，你只有18歲，你怎麼和他相比？”

韓寒果斷使出一招大智無定指，反問麻花姐：“我沒有想要和他相比過，那你又是怎麼知道我要枯竭了呢？”

而且一點面子都沒給麻花姐留：“你今年30歲，但聽了你的話，我聽出來你的生活積澱還沒有我厚。”

麻花姐見勢不妙，祭出拖刀之計，她先是問出韓寒平時用聊天室聊天，然後一招回風落雁劍法：“我覺得用聊天室聊天，説明你還沒真的長大，以後用OICQ和ICQ聊天吧，這才是成人的世界。”

在韓寒沉默的時候，主持人還恰到好處的把話筒給到麻花姐：“他在上面手足無措，我覺得他像一隻烤雞”。

****△****此時主持人的表情非常精彩

主持人似乎覺得麻花姐懟得還不夠勁，繼續跟着搭腔：“韓寒的笑容很尷尬”。

但主持人的作用還不僅限於幫腔，她就像華山派掌門，愛暗箭傷人的鮮于通一樣，對韓寒展開了攻勢。

正如很多搖滾歌手一樣，韓寒在18歲那年也蓄起了長髮，不過他沒有模仿北方人竇唯、丁武他們的披肩大波浪，而是秉持了精緻、優雅的風格，向南學習，將鄭伊健的頭型稍作修改，顯得格外瀟灑帥氣，其實這挺正常的。

但在當時的那個年代，大家都認為“學生就要有學生的樣子”，所以主持人懟韓寒的觀點主要是通過穿着打扮，韓寒留着這樣的長髮進入節目，無疑是在標新立異。

在節目中，韓寒穿了一身黑色外套內搭黑色衞衣黑色褲子（褲腳別出心裁的捲了一下）和黑色靴子出鏡，果不其然，主持人立馬開炮：“這衣服是不是為了今天特意準備的啊？頭髮是不是為了叛逆故意留的啊？”

韓寒並沒有接招，他的的回應非常冷淡：“沒，聽説北京最近挺冷，借的。”

隨着節目的進行，觀眾們的表達欲也越來越強烈了，中國人旅遊時候流行説“來都來了”，這場節目中觀眾的潛台詞就是：“來都來了，不站起來懟一句韓寒也太虧了吧！”

此時的光明頂上，各門派的掌門人都已經悉數亮相，紛紛敗下陣來，不得已使出人海戰術，試圖讓自己的徒子徒孫們將韓寒亂棍打死，他們紛紛通過**“人文精神”、“法制精神”，“教育體制”和“社會標準”**提出對韓寒行為的不滿，彷彿韓寒這種敗類應該立刻文思枯竭、流落街頭。

有一個大叔接過話筒，對着韓寒使出一陽指：“你沒上過大學，沒能接受人文精神的薰陶”。

韓寒一記梯雲縱輕鬆化解：“不一定要有個大學錄取才能接受人文精神薰陶吧？沒學生證進去也不會被治安拘留。”

另一個公安大學的學生火氣十足，就像少林派練九陽功的成昆，看韓寒露出破綻，立刻展開了兇狠的批判：“大學是學習知識的地方，雖然你很紅，但是你想進就進，想出就出，太過分了。”

那位胖教授也耍起了光明拳，説起自己年輕時順從了大人社會的價值標準，才會獲得今日的成功，他教育韓寒要合羣，不要和社會過多衝突，要會和他人共存，不然要遇到很多的麻煩。

最終，一箇中年婦女給了韓寒温柔一刀：“我覺得你現在有點畸形發展了，希望你更加全面的發展。”

在沙特阿拉伯，對於不尊重宗教信仰的人有一種刑罰叫“石刑”，就是一大堆人一人拿一塊石頭輪番往犯人身上砸，直到給他砸死才算結束。

我覺得這期節目就在對韓寒上演着一場語言的“石刑”，只不過韓寒頭比較硬，怎麼砸都不嗝兒屁，所以節目組準備放出最終的大招。

張無忌20歲決戰光明頂，孤身大戰武當、少林、峨嵋、崑崙、崆峒、華山六大派高手不落下風，但最後的結局大家也都知道了，張無忌被周芷若用倚天劍刺中右胸，這才敗下陣來。

節目組也非常清楚這一點，要想徹底滅掉韓寒，必須得樹立一個新形象，就像銅鑼灣只能有一個陳浩南一樣。

於是他們找來了一個品學兼優，去外國學鋼琴歸來的三好女孩和韓寒當面對峙，想要給疲憊不堪的韓寒以致命一擊。

這個女孩叫黃思路，是全國十佳少年，福州市學聯副主席、三歲學鋼琴，最後得到了獎學金赴美留學歸來，是家長社會學校口中的“好孩子”樣板。

黃思路和周芷若一樣，本質不壞，甚至她也對韓寒挺崇拜的，説韓寒笑起來“特別好看”。

但黃思路卻沒有想到，節目組找她來的目的，就是為了讓這個好學生和韓寒產生鮮明對比，並且證明韓寒“全面發展、全面平庸”理論是謬論，一段鋼琴演奏結束之後，主持人特意問韓寒：

“她學習好、會彈琴、寫作文也不錯，還是學生會幹部，你怎麼看？”

其實主持人是在詭辯，但此時的韓寒就像被刺了一劍的張無忌，內力全無，他既不好意思對三好學生黃思路下手，又想不出反駁主持人的話來，只能低着頭，尷尬地笑着，低頭説了兩個字：“領導。”

此時此刻，台上穿着黑色夾克的韓寒和穿着紅色外套的黃思路產生了鮮明的對比，什麼是好，什麼是壞，在現場觀眾的眼中一目瞭然。

另外，在節目中除了圍攻韓寒的六大門派以外，還有一位名不見經傳的掃地僧，那就是本期節目的剪輯師。55分鐘的節目看下來，我發現節目組的剪輯總能恰到好處的在韓寒尷尬、沉默、語塞時將鏡頭切到他的身上，利用鏡頭語言凸顯韓寒的反面地位。

總而言之，節目接近了尾聲，主持人、專家和觀眾都露出了勝利的微笑，為韓寒的詞窮而感到由衷的開心，在熱烈的掌聲中，這場對韓寒的審判大會圓滿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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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看來，以這期節目的效果是不合格的，因為這期節目的內核早就已經脱離了對話的範疇，成了對韓寒的圍攻、教育乃至審判。

為了圍剿一個不足18歲的少年，節目組動用了專家、學者從學術層面打擊他；使用主持人從穿着上刺激他，任憑觀眾從年齡、法制、人文、道德上圍攻他，邀請三好學生當面羞辱他，然後又在後期剪輯上抹黑他，我不知道韓寒究竟犯了多大罪，值得節目組動用比《法制進行時》還大的陣仗來對待。

韓寒是有才華的，是年輕氣盛的，他説話帶刺，叛逆是他的標籤。在節目中，他們把韓寒的這種行為歸結為“個性”，而所謂個性只是個轉換詞。

對於韓寒的行為，大多數人是這樣想的：如果你剃掉頭髮、穿上校服，科科不及格還是堅持在學校讀書，寫作只是你的業餘愛好，那你可以是明教，我們對話一下你的才華、你的個性，你説的大話我們就當成是孩子的戲言。

但如果你依然説着“全面發展就是全面平庸”這種大逆不道的話，還想當青年文化的渣fit人，那你就是魔教，就不要怪大飛、烏鴉和靚坤們不客氣了，我們名門正派就要匡扶正義了，把你身上的刺一根根都掰下來，踩在腳底下，讓你知道不合作是什麼下場。

我之所以不喜歡這期《對話》，就是因為節目組把自己當成了審判韓寒的法官，把一個年僅17歲的孩子引誘進來，發動所有人對韓寒進行譴責，最後緩緩舉起審判錘，按着韓寒的頭讓他承認他後悔退學，以證明他前途的渺茫。

不僅僅是在節目中，2000年前後，韓寒遭到了輿論的瘋狂攻擊，有學者表示對韓寒很憂慮，把他當成一種現象來批評：

也有有直言天才之死，奉勸他這樣下去很危險的：

有説他欠扁的：

甚至有直説這孩子毀了的：

但就像步驚雲全家被殺一滴眼淚都沒掉，教父柯里昂家人被殺，橫渡大洋來到美國創業一樣，想成功，你必須得經受住這樣的考驗，面對壓力，韓寒瘋狂創作，抓住機遇然後轉型，現在成了一個成功的導演、賽車手和父親。

△2010年，韓寒登上了《時代週刊》的封面****

******△******2014年，韓寒褪去了青年作家的身份，成為了一名導演

18年前，韓寒在節目中幾乎被宣判了死刑，但18年後，節目裏的好學生黃思路移民美國，讓麻花姐優越感十足的OICQ成了人人都會用的微信，軍裝哥、主持人和專家們已經消失在人間滾滾洪流之中，我不知道他們是否還關注韓寒的現狀，也不知道他們是否還記得當年的那場對話了。

實際上我想説：那羣圍攻韓寒的人本質並不壞，因為曾經金庸筆下圍攻光明頂的名門正派們是為了利益和仇恨，而他們只是因為感到了新生事物的威脅，這無關對錯，只是因為他們真的衰老了。

我只想建議：下次《開學第一課》給全國中小學生放這段視頻吧，題目就叫：如何在逆境中面對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