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童向動畫中的同性伴侶：國外同性戀平權運動新戰場？_風聞

公眾號：動畫學術趴/babblers

作者：小於

兒童動畫中出現同性伴侶，你接受嗎？

在九月初的時候，學術趴寫過一篇文章向各位安利了一部兼具“毒性”和“趣味”的兒童向動畫**《探險時光》**。一開篇就提及了作品中兩位女性角色的千年之吻！（詳細文章請點擊《豆瓣9.7分動畫神作完結！《探險時光》究竟帶給我們什麼》）

親切温和的泡泡糖公主（Princess Bubblegum）和獨來獨往的吸血鬼女王瑪瑟琳（Marceline）有複雜的感情和關係。兩人剛出場時看似是死對頭，一見面就會拌嘴，但言語交鋒中總是不經意流露出非常不一般的關係，這讓許多粉絲猜測她們之間到底曾發生過什麼故事。

瑪瑟琳演唱時與泡泡糖公主的吵架

在第三季瑪瑟琳演唱《I’m Just Your Problem》之後，兩人的過去開始逐漸被揭露出來：**瑪瑟琳對泡泡糖公主的憤怒和“敵意”，更像是一對吵架分手後拉不下臉和解的小情侶。**隨後，越來越多的劇情在向觀眾暗示MPB（“瑪瑟琳x泡泡糖公主”的縮寫）曾經是一對，只是沒有明説而已。

一個合理的猜測是由於《探險時光》要在眾多海外電視台播出，而許多國家對於同性伴侶的態度依然非常保守，製作組因此無法在片中直接表明兩人關係，只能任由觀眾猜測。

而隨着《探險時光》走到最後一集，製作組終於沒有了負擔，兩人也終於公開表明關係在一起了，可謂是喜大普奔。

凱瑟琳和泡泡糖公主的相擁而吻

不止是《探險時光》，早在14年**《降世神通：科拉傳奇》**（尼克國際兒童頻道首播）中也曾出現過一對同性伴侶。

科拉和麻美最初愛上了同一個男人馬克，但隨着故事發展，兩人都厭煩了馬克的搖擺不定，相繼放棄了對馬克的感情，反而從情敵變成了惺惺相惜的朋友。

而在經歷了一同回南極、分離時互傳過書信等種種事情之後，兩人終於認清了對彼此的情感，麻美那句“我不能忍受我在同一天失去你跟父親”這句話大概就是最好的表白了。作品完結的時候，創作者們在社交平台上為科拉和麻美這一對伴侶蓋下官方認證的章子。

麻美和科拉去往靈界前的對視

以及近期**《宇宙小子》（美國卡通頻道首播）中，則上演了一場奇異的“同性”婚禮**。這部動畫裏，**寶石人Ruby（紅寶石）與寶石人****Sapphire（藍寶石）**各自擁有自己的個性與能力，而且能夠心靈相通地“融合”為一個整體，變身為最強大的寶石人。

然而，Sapphire因為誤解與Ruby發生矛盾，解除了融合。Ruby則踏上了尋找自我的旅程，但隨後，她在遠方輾轉反側思念着Sapphire，並向朋友承認：沒有了Sapphire，自己無法真正地快樂。最終，她決定回去找Sapphire，用西部方式求婚。

Ruby（紅寶石）向Sapphire（藍寶石）求婚的場景

而更有傳言説，**《冰雪奇緣2》**中的愛莎要出櫃了。此前在社交網絡上還出現了#GiveElsaAGirlfriend這樣的話題，而傳言出來之後大多也是支持的言論。

動畫中出現那麼多的同性伴侶真的值得讓人慶賀的一件事，這説明我們離多元的世界更近了一步。

雖然我們在生理上被天然地歸類為男性與女性，但現實生活中更多是由社會為我們貼上男性和女性的性別標籤。而在這個標籤之下，雙方有着各自需要遵守的規則，因此輿論可以指責女人不安分守己，也可以指責男性打扮得“娘”。

因而《科拉傳奇》中的主角科拉，在許多觀眾眼中她首先是個女性，其次才是科拉。

科拉這樣強悍的女性會被評價為很有男子氣概，一點都不像女孩子，但實際上她也只是基於她的行為動機而做出行動而已。

我們想象中的女性總是温良柔弱而需要保護的，而男性稍顯出温柔一面便被譴責缺乏陽剛之氣，而女性似乎總是需要依靠男性才可以做成一些事情，這些深入骨髓的偏見是從哪裏來的？

正如《無敵破壞王2》宣傳片中的台詞所諷刺的那樣：公主不一定是有魔法的長髮和雙手，但是難題的解決都是跟男性有關的。公主似乎只能依靠男人存在，這就是我們的刻板印象。

你是什麼公主？

你有魔法頭髮嗎?

·沒有

你有魔法雙手嗎?

·不

小動物會和你説話嗎?

曾被下毒嗎？受過詛咒嗎？

被綁架過或者被奴役過嗎？

·統統沒有，你們還好嗎？需要幫你們叫警察嗎？

是不是每個人都覺得你的難題都是靠男人解決的？

·沒錯，怎麼了？

你也是公主啊！

而標籤不止只有這一個。

而後面隨着劇情的走向，當她和麻美在一起之後，她又落到了另一個標籤裏——同性戀者。而這個標籤，哪怕只是在動畫裏出現，在當今社會依然會讓一些人感到恐慌。

在動畫中，故事中的人物都可以非常忠實地回應自己內心的情感，無論是與麻美牽手去往靈界的科拉，還是糾結過後做出求婚選擇的Ruby。即便她們這樣做了，世界似乎也沒有毀滅，而故事也因為她們的選擇而讓觀眾感受到了愛的純粹與美好。

那麼，現實中的我們到底在恐慌什麼？我們害怕差異，因為剷除異端的想法總是藏在人類的潛意識之中。

因此，針對同性伴侶在動畫中出現的現象，一片叫好聲之中仍舊也夾雜着擔憂的聲音。

不過，爭議也有存在的價值。

雖然現在性取向平等開始逐漸普及，但是在很久以前少數派的羣體都是不被看見的，甚至是被禁止的。而被禁止的時刻，卻也是這些邊緣人羣開始發聲的時刻。

加拿大社會學家蒂娜·費特娜（Tina Fetner）有一個看似離奇的觀點。在她2008年出版的著作《宗教右翼如何塑造了同性戀行動主義》（How the Religious Right Shaped Lesbian and Gay Activism）中，她大膽指出，保守派的反同性戀運動，反而推動了同性戀權利運動的發展。[注2]

本來同性戀最大的困境與其説是被公眾歧視，不如説是被公眾忽視，他們也很難具備足夠的資源來吸引公眾的關注。反同性戀運動恰好具有雄厚的社會資源，能夠將關於同性戀權利的議題持久地置於美國公眾的視野之下。

在發聲之前，同性戀者們都需要構建一個身份去為自己言説。而通過一次一次的抗爭，終於為自己的身份奪得了一席之地。而身份就是對抗陣營劃分的標準，因而似乎從始至終都存在對抗的兩大陣營，非此即彼的爭論從沒休止過。

**所以，爭論並非不是好事，很多時候可怕的並不是被禁，而是漠視。**正如微博熱點上很多事情還沒解決就消失不見了一樣，不被關注的結果就是消亡。

有意義的討論可以推動問題的解決，或許最後我們能在紛紜中找到最優解。

另一個引發爭議的原因在於，上述提到的動畫目標其對象大多為少年兒童。以《探險時光》為例，其官方設計的目標觀眾為2-11歲年齡段[注1]，而且收視率在2-11，6-11以及9-14三個年齡段中都排名第一。

2010年4-7月的觀看數據，2-11年齡段孩子中，《探險時光》收視率排名第一

另外，《探險時光》和《宇宙小子》等作品在頻道播放的時候基本都會打上PG標識，讓小觀眾們在家長指引下觀看（但在某些國家和地區是直接播放剪輯版本）。而迪士尼的《冰雪奇緣》更不必説，作為閤家歡的作品，一般都是由父母帶着孩子一起觀看。

即便有家長指引這一標識，但美國眾多兒童向作品頻繁出現同性伴侶這個現象，還是不可避免地會引發對一些關於兒童向動畫中是否應該出現同性伴侶的討論。

以《冰雪奇緣2》的傳言為例，此前在社交網絡上#GiveElsaAGirlfriend已經有一定的熱度，傳言出來之後大多也是支持的言論，當然也有對此感到擔憂的網友。

很多人都會擔心出現這樣的情節兒童會受到影響，甚至有些人認為這是在變相引導兒童改變性向。

性取向是天生的還是後天形成的，這一個問題在學界仍有爭論，目前沒有任何證據可以證明性向是天生，也沒有證據可以證明性向是後天形成的[注3]。這跟宇宙第一推力是否來自上帝一樣，我們暫時沒有證據去證偽，也沒有辦法去證實。

在《科拉傳奇》完結的時候，主創特意發文章説明了自己的創作理念以及跟電視台的溝通。從創作者們的自白可以看出，其創作也並非是可以為所欲為的。

但當我們接近故事尾聲的時候，一個想法忽然浮現在我的腦海中：我怎麼知道我們不能公開地描繪這種關係呢？沒有人明確地説過不可以啊。這只是基於邊緣化非異性戀人羣的思維模式下的又一個假設。如果我們想讓這種思維模式得到改變，我們需要為反對它做出表態。我不想在二十年後回想的時候會想：“夥計，你當年本可以為之抗爭的”。麥克和我討論過後決定清楚地描述這種預想中的關係。

我們聯繫了電視台（Cartoon Network），就像我讀到過的文章所準確推斷的一樣，**他們在支持的同時也給出了我們能做到哪種程度的限制。**一年前寫劇本的時候就打算讓她倆牽手走進靈界通道。後來在故事腳本上反覆考量，在動畫中我改成了她們面對彼此十指緊扣，和幾分鐘前瓦里克與朱莉在婚禮的姿勢呼應。

我們讓Jeremy Zuckerman把音樂變得輕柔和浪漫點，而他完美地完成了任務。最後的兩分鐘中的科拉和麻美都很美，以及我對這個決定感到驕傲。我很開心他們的關係能隨着時間的流逝變得友好甚至於關切。如果這出乎你的預料，那麼重看一遍後兩季也許會讓你覺得你之前只是用異性戀的觀點在看它。[注4]

相比《科拉傳奇》，《宇宙小子》中的處理方式就顯得更加大膽，但同時也更加隱晦。

説它大膽，因為這是第一部美國兒童動畫中敢於直接表現同性婚禮的，而且甚至不是像《探險時光》或《科拉傳奇》一樣拖到結尾才敢挑明，它直接在劇中就直接挑明；

**説它隱晦，因為它很巧妙的將寶石人設定為無性別，只是通過女性的舉止、配音演員以及人稱代詞（she/her）暗示這些寶石人的心理性別為女性。**這樣一來，製作組有了更多的解釋空間，也可以避免由保守主義者帶來的諸多麻煩。

我們從中也能看到，即便是我們認為很自由的美國，在對待這個問題上仍舊是比我們想象中要更小心。

那麼同性伴侶在兒童向動畫中的出現，意味着同性戀羣體[注5]的全面勝利嗎？

我更願意將其看成是人類文明的一次小小的成就。

Bryan在《科拉傳奇》結束之後發表的文章裏面講到引用了宮崎駿的一句話——

“**我對男女出現在同一部戲裏就要在一起這種設定表示懷疑。**我想要描繪稍微不一樣一點的關係，彼此鼓舞對方的生活的那種關係——如果我能描繪出這種關係，我想我就能更好的表達愛。”

而相對應於宮崎駿觀點，Bryan認為，既然不能因為兩個角色是異性就排除掉愛情以外的可能性，那麼同樣不能****僅僅因為是兩個同性角色在一個故事裏，就把她倆產生愛情的可能性排除掉。

就像不是所有人都是彎的一樣，不是所有人都是直的。孩子們不會對接觸到不同性別的愛感到困惑，讓他們感到困惑的是，你強硬地讓他們接受這世界上只有一種愛的模式。

這是一個多元的世界，我們必須承認生理結構上的差異，也需要承認性向的差異，由差異而產生的身份就是我們的立場。

那麼這些差異需要被消除嗎？

對於少數派的羣體而言，因為差異而構成的身份是發聲的立場。她們需要知道自己的立場，才可以發出基於立場的觀點，才能被主流聽到。但希望在經過漫長的博弈與協商之後，現實世界的她們可以跳脱少數派羣體的身份，基於人的立場，去發出屬於自己的聲音。

人生而平等，這是很簡單的一句話，但是實行起來卻很艱難。

若真是自由的世界，在無害於社會秩序的同時，我們完全可以自由地選擇自己的生活方式，選擇自己喜愛的人的性別。

我們可以從動畫裏面窺見這樣的世界，也希望這樣的世界能夠延伸進現實。

References

[1] Nickandmore, Adventure Time Ratings Chart: April 5 - July 12, 2010[EB/OL]. 

http://www.nickandmore.com/2010/07/13/adventure-time-ratings-chart-april-5-july-12-2010/

[2] 轉引自 黃湘. 為什麼同性婚姻在美國能合法化？[EB/OL]. 端傳媒.

https://theinitium.com/article/20150803-opinion-gay_marriage/

[3] 具體論述請參見 江河清. 同性戀是天生的嗎？——別被這問題綁架社會正義的思考[EB/OL]. 端傳媒.

https://theinitium.com/article/20170517-opinion-jianghoching-bornthatway/

[4] Bryan Konietzko. Korrasami is canon [EB/OL].tumblr .

http://bryankonietzko.tumblr.com/post/105916338157/korrasami-is-canon-you-can-celebrate-it-embrace

翻譯參考自@穆子貓

https://weibo.com/2590880104/BCcDApEZU?type=comment&display=0&retcode=6102#_rnd1537751967005

[5] 原文中使用的是queer representation(“酷兒”羣體)，為了便於理解，這裏仍舊採用“同性戀者”。“酷兒”指在性和性別領域的越軌分子，這個名詞與同性戀者相比能代表更多邊緣羣體。詳見 李銀河 譯. 酷兒理論[M]. 文化藝術出版社.2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