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事最怕弄複雜_風聞

複雜往往會讓好事變成一件煩心事。

一

今天是《個人所得税專項附加扣除暫行辦法（徵求意見稿）》徵求意見的第五天。也不知道有沒有人去提意見。

我大概觀察了一圈，發現老百姓的態度其實很明確：凡是減税的，我們就堅決支持；凡是加税的，我們就堅決反對。

樸素，且直擊問題重點。

但徵求意見稿並沒有讓大家在這個問題上去糾結：總體來説，它是一個減税方案，是致力於提高百姓收入的方案，是能夠改善大家生活水平的方案。

從道理上來説，它應該是一個能讓大家“堅決支持”的方案。

但是，它出現了一個“首次”：在提高起徵點的同時，首次增加了子女教育、繼續教育、大病醫療、住房貸款利息或住房租金，以及贍養老人等專項附加扣除。

可能怕大家搞不懂，央視還安排了專家詳細解釋：

經歷了那麼多年，我產生了一種警惕：凡是專家解釋的，就得多留一個心眼。

專家説得也頭頭是道：什麼差別化對待更公平合理，有房貸和孩子的負擔更重，更加精準滴灌等等，我幾乎也被説服了。

但是在晚上，我突然意識到：這事兒可能複雜了。

二

當時我正在看一個家長羣的討論，有家長正在分析徵求意見稿，感慨孩子正成為自己的“減税人”：

從內容上看，這個舉措是絕對善意且又有引導作用的：有孩子的家庭負擔重，孩子讀書也是剛需，另外還能鼓勵生育——一個有多名學齡兒童的家庭獲得税收減免，是一件非常合情合理的事情。

贍養老人的減免也是同樣的道理。所以專家也説，尊重法理人情，體現税改温度。

但討論的價值就在這裏。許多事情一旦細想，你就會發現它可能存在一些謬誤。我舉個例子：

萬一，我只説萬一，一個家庭，因為意外，孩子沒了，全家陷入巨大的悲痛之中，然後，這個家庭還發現，自從孩子沒了，自己的收入開始交更多的税了。因為“不符合子女教育附加扣除條件”。

你説，這有沒有尊重人情，有沒有符合人性？

這個例子在羣裏引發了激烈討論。大家開始意識到“好像這件好事兒在哪裏有點不對勁”。

一部成熟的法律法規，當然要考慮到各種各樣的極端情況，更何況這還遠遠談不上極端。當你為“減税”設置各種各樣的類別的時候，你就要考慮到它“入”和“出”時的不同境況：如果它可能“在逆境中落井下石”，那就必須重新去思考評價的維度。否則，一旦法理和人性出現背離，它在執行中就一定會遭遇挑戰。

三

這項政策有着一個天然的矛盾：一方面確信它是個“普惠性政策”，另一方面又希望它“能夠幫助更該幫助的人”：但這兩點有時候是很難中和的。

如果只考慮前者，事情是很簡單的：設定好不同收入的税基，執行減免就好了。但如果要兼顧後者，那就要開始分門別類，想標準做門檻——初衷是好的，但“吃力不討好”的概率也驟然上升。

原因很簡單：這麼幹的初衷是“公平”，但分門別類本身就是一種“不公平”。

有孩子的家庭額外減税，實際上就是對丁克家庭的歧視；獨生子女贍養老人額外減税，實際上就是讓有兄弟的子女互相抱怨；你不能假定“有孩子的家庭負擔都重”：富人三妻四妾子孫滿堂能享受減免，窮人輸卵管阻塞正在求醫問藥不符合政策，這比原先簡單的“按收入直接減免”會導致更大的不公。

特別行政區澳門，每年都會直接發錢——今年是永久居民每人發9000。按理説就那麼點地方，大家也不是很忙，完全可以做好收入調查分門別類，有錢人少發點，窮人多發點，但人家偏偏不，連發錢的方式也簡單粗暴：直接塞郵箱。

十幾年發下來，從來沒人説“隔壁賭場大亨那麼有錢，憑什麼也能拿9000，那裏窮人那麼多，憑什麼不能拿兩萬”，大家都很高興。

當然，税收是用來調節收入的，而補貼不擔負這種調節功能。但有一點是確信的：那就是在税收層面，把人羣做收入體系以外的分類，設置更多的維度，讓税收除了調節收入，還要鼓勵生育，培育文化，很有可能產生新的風險。

就像踢足球，本來就是進球門得分，你突然説踢中角旗杆也能得分，甚至穿內褲踢還能加分，現場就會一片混亂。簡單的做法就是：税收的標準就是收入，想扶持的那部分羣體，不要通過定向減税，而是請他們通過申請驗證再給補貼。

這樣一來，至少“喪子交税”這樣的人倫慘劇就能避免：好比老人過世，儘管他的退休工資再也領不到了，但也不會減少家庭其他成員的收入。

四

“好事最怕複雜”的另一個原因，是審核成本。

公平的另一個核心要義，是儘量減少人工干預。標準一多，當事人需要提交的材料就多，需要人工干預的地方就多，權力尋租的空間也就越大。

例如那些教育額外減免，養老額外減免，租房額外減免，是自動的還是手動的？是填表的還是上網申請的？真實性是上門驗證的還是人臉識別的？

收入這個單一維度相對簡單：只要是自己銀行卡里進的錢，都能拉出明細來。但其它維度一摻和，就會顯得有些累。尤其是税收，一旦“定向減免”開啓，你永遠猜不到會出現哪些神奇的現象。

比方説，我沒有租房，減不了税是吧。那麼，我把自己的房子租給自己行不行？

然後監管部門還得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去查核，去設置新的黑名單，付出的社會成本可能比減的税還要多。

遠的不説，就説霍爾果斯，就是“減税”被大家鑽空子搞砸的典型案例。

評價維度越單一、越簡單，迴旋餘地就越小，就越不給投機取巧者以機會；評價維度越多、越複雜，看起來好像思考很全面，但就像一塊拼板，看上去是完整的，但裏頭都是縫。

好事為什麼怕複雜？是因為複雜，往往會讓好事變成一件煩心事。

五

當然，我也有可能多慮了。此外，按照慣例，作為立法亮點，最終刪除的可能性也不大。我只能由衷希望：

真到落實的那一天，老百姓的麻煩少一點，鑽空子的妖魔鬼怪少一點，違揹人性的操作實踐少一點。

否則，那麼好的一件事，很可能會因為那些複雜的故事，差評遍天。

一個背景聲

大道至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