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為你承包了一片天：看三位著名皇帝是怎麼搞藝術的？_風聞

來源：微信公眾號“國家人文歷史”

《如懿傳》裏，剛剛由宮女上位的魏嬿婉不小心碰到了養心殿的陳設瓷器，慌忙道歉，説自己“碰壞了白瓷香爐”，皇帝一臉嫌棄的指正：“這不是白瓷，這是甜白釉。”此後便開始冷落魏嬿婉，認為這個女人雖然美麗，卻無學識，粗俗的很。

《如懿傳》劇情截圖

雖然是電視劇，但是皇帝張口就能叫出瓷器的種類，是很正常的事兒。按照馬斯洛需求理論，解決了物質需求和精神需求後，皇帝對招之即來的美食、美女的興趣會下降，往往會愛上藝術，因為只有藝術品才能給皇帝提供工作之餘無窮盡的賞玩空間和精神滿足。

徽宗夢想：用地上的泥土燒製天空的顏色

對藝術最在行、最鍾情的莫過於宋徽宗趙佶。宋徽宗的藝術功底有多厲害？琴棋書畫印無所不能，在當時，不拍馬屁地説，他親自創作的書畫在藝術上要超過很多專業畫家。他甚至創立了中國最早的“藝考”，並親自出考題。以至於後世認為宋徽宗其實是個錯入了政界的藝術家。

宋《聽琴圖》軸  圖中撫琴者正是趙佶本人

在瓷器界，有一個最美麗的誤會，説宋徽宗有一天做了個夢，夢醒之後吟出“雨過天青雲破處，這般顏色做將來”的詩句，並且指示工匠按照雨後天空的顏色燒造瓷器。

這句詩其實是後周世宗柴榮的大作，柴榮大帝本質上是個武皇帝，生存於五代十國那樣的亂世，一輩子南征北戰，曾經下令整編軍隊，廣募天下壯士“選取優者為殿前諸班”，通過整頓，練就一支威震鄰國無比強大的禁衞軍。而這支禁衞軍的負責人就是以後黃橋兵變、建立宋朝的趙匡胤，是宋徽宗勇猛的老祖。

不過，宋徽宗確實對“雨過天青雲破處”念念不忘，不是因為柴榮，而是因為柴窯。柴窯是柴榮大帝時期創造的，論藝術價值極高，如雨過天青的色彩是主要特徵。

汝窯天青釉盤

宋徽宗愛死了天青色，命令瓷匠們，用地上的泥土燒製天空的顏色，製作天青色的汝瓷。他將自己的審美追求表現在瓷器上，他追求釉色之美，認為含蓄素雅、極致至簡才是美學之道。宋代上流社會不尚奢華，不好奇巧，鍾愛自然，細嚼生活。“天青，是一種介乎藍與綠之間的顏色，幽玄，靜穆，就像雨過天晴烏雲散開後，露出的第一抹藍。”汝瓷以清幽淡遠、含蓄藴藉的天青釉色聞名於世。“青如天，面如玉，蟬翼紋，晨星稀，芝麻支釘釉滿足”構成了汝窯的特點。因為徽宗，汝窯成為宋代五大名窯之首，以天青為上品和最大特徵。

汝窯天青釉圓洗

宋徽宗篤信道教，稱自己是“教主道君皇帝”。道教主張“靜為依歸”“清極遁世”，道教儀式中，給天神寫的祈禱詞也叫“青詞”，又叫“綠章”。青詞、綠章，道教都是追求這個顏色。道教對青色的追求，直接影響了宋徽宗的審美。他喜歡那種光華內斂的青色，而汝窯瓷器的天青色明亮而不刺目，給人以意境幽遠的感覺，符合“天人合一”的道教理念，並且造型古樸大方，恰恰符合其所追求的靜雅清淡。

汝窯天青釉三足樽承盤

徽宗時的天青汝窯是一種能讓人立刻感受到沉靜的瓷器。

李君在《宋瓷之美》一文中這樣描述她對宋瓷的認識：“宋瓷之美，首先美在她的氣質，是一種典雅的文化氣質。這種氣質內斂，沉靜，自信，宛如大家閨秀。宋瓷之美，還美在她的釉色，這些釉所展現的特徵是淳樸、自然、大氣，但無法讓人一眼看透，使得瓷器的美學含義和科技含量都達到了陶瓷的歷史頂峯。”欣賞宋瓷，如若欣賞宋詞。

汝瓷始於宋，也毀於宋。北宋末年，金兵入侵，宋室南遷，由於長期兵災戰禍，前後20年間，汝窯盡廢，技藝失傳幾近千年。這種雨過天青的美麗還是被歷史無情碾過了。

明宣德帝：燒造出濃烈沉穩的霽藍釉

大明宣德皇帝朱瞻基是皇5代，26歲時登基，36歲爆卒，10年皇帝生涯，既任性又精彩。朱瞻基從小就深得祖父明成祖朱棣的喜愛，在永樂朝就被隔代指定為皇太孫。朱棣出去打蒙古人，要麼留朱瞻基留守北京，要麼帶着他一起親征漠北，還指定自己最信任的大臣姚廣孝教他帝王之術。朱棣喜歡孫子朱瞻基到什麼程度，朱瞻基他爸當太子都有因為喜歡這個皇孫愛烏及烏的因素。朱瞻基從小深得朱棣這位明代最有能力之一的皇帝的真傳，又受過較為完備的皇家宮廷教育。治國十年，朱瞻基輕鬆造就了大明著名的“仁宣之治”。二叔朱高煦造反都被他兵不血刃輕易擺平了。

社會安定，人民富裕，朱瞻基在施政之餘撒開了發展業餘愛好。

逢年過節，尤其是新年元旦，京師城內都要舉行輝煌壯麗燈展，奢華精美之程度，難以形容。朱瞻基喜歡投壺，因為心理素質好，心境平穩投出的箭矢入壺成功率很高，在宮內比賽中都能獲得高分。投壺技術提高後不再滿足與太監、宮女、娘娘們的比賽，跟大臣們商議完國事，也要比一回。為了在皇帝面前爭點面子，大臣們回家積極訓練，結果上行下效，投壺成了大明帝國的全民愛好，這也使得大明的體育運動從力量型的項目轉向了技巧類，雜技、棋類、投壺等成為社會體育的主流。

《明宣宗宮中行樂圖》局部之“投壺”

朱瞻基同時也是大明皇帝中極富文藝氣質的一位，留下詩文約三十餘篇和較高水平的繪畫九幅。除了大名鼎鼎的宣德爐，宣德二年，他又下令嚴控官窯瓷器和整飭景德鎮御器廠等，玩起了瓷器。

一玩就出精品，明宣德官窯在文人心中近乎完美，其藝術價值與宋代最名貴的汝窯相等。歷史上許多著作都給予宣德瓷器很高評價。張應文《清秘藏》“論窯器”中評價宣德瓷器：“我朝宣廟窯器，質料細厚，隱隱橘皮紋起，冰裂鱔血紋者，幾與官、汝窯敵。即暗花者、紅花者、青花者皆發古未有，為一代絕品。”

宣德青花是宣德瓷器中最著名的品種。永樂宣德二朝青花瓷器採用了鄭和由西域帶會的特殊青料蘇麻離青，紋飾描繪帶有筆墨暈染的效果，這是後人模仿不來的。

宣德青花海水白龍紋扁壺

明代景德鎮御窯廠燒造的宣德瓷器，其中以青花瓷器為主，它以古樸典雅的造型，晶瑩豔麗的釉色，多姿多彩的紋飾而聞名於世，與明代其他各朝的青花瓷器相比，其燒製技術達到了最高峯，成為我國瓷器名品之一。其成就被頌為“開一代未有之奇”，《景德鎮陶錄》評價宣德瓷器：“諸料悉精，青花最貴。”

宣德青花瓷在燒造數量上也是空前的。據《大明會典》記載，宣德八年（1433年），朱瞻基一次就下達了要景德鎮燒造龍鳳瓷器4435件的任務，其中青花瓷佔大多數，由此可見其燒造規模、數量之大，產品不僅供宮先廷之需，而且也作為商品大量行銷海外，以及作為對國外入貢者的答贈物品，成為東西文化交流的見證。

明宣德單色釉表現搶眼，有三大上品（紅釉、白釉和霽藍釉），其中的霽藍釉色藍如深海，釉面勻淨，呈色穩定，明亮如寶石，色澤厚重，是皇家青睞的尊貴之色。霽藍釉與汝窯天青色的清淡不同，濃烈凝重，更顯沉穩。在《説文》中，霽的意思是雨止，雨過天晴。霽藍就是天空藍的顏色。這種藍釉的呈色劑是鈷，不是我國的本土產物，來自遙遠的阿拉伯地區。在伊斯蘭文化中，藍色被廣泛應用在日常衣物的建築裝飾中。宣德時，鄭和第七次下西洋，朱瞻基不缺這種進口貨。

宣德青花海水龍紋缽

宣德霽藍釉瓷器多為單一色釉，也有少部分刻畫暗花的，另有藍釉白花的，多為折枝花及魚藻紋，還有灑藍釉品種。上世紀70年代，北京文物商店曾用80元收了一位老太太餵雞的瓷碗，因為碗心的“大明宣德年制”字樣引來全國的瓷器專家，鑑定為價值連城的國家一級文物“景德鎮窯灑藍釉缽”，一時傳為美談。

雍正朝：我的眼裏揉不得你的沙

四爺雍正是觀眾的老熟人了，因為電視劇的緣故總被認為是“改革先鋒”“權術心機BOY”，但是雍正也懷着一顆最性情的文藝心。

康熙太長壽，雍正憋屈地當了N多年的皇子，天天跟幾個兄弟上演爭位的心機戲碼，等到雍正正式當上皇帝，就不一樣了。不但在大臣奏章上直接批上“朕就是這樣的漢子”“朕不知道怎麼疼你”“朕躬甚安，你好麼”“朕笑得了不得”這樣的率性語言，而且熱衷於COSPLAY各種角色，各種職業雍正都饒有興趣的嘗試了一番。扮成漁夫，穿着蓑衣拿着竹竿垂釣；扮成儒生，寬袍大袖撫琴彈曲；赤腳站立，張弓搭箭射孔雀。扮成獵人，去襲擊猛虎。甚至頭戴假髮，項系圍巾，身着洋服，活脱脱一個歐洲貴族打扮。

雍正的“cosplay”

雖然性格率性悶騷，但是對待藝術雍正還是很嚴肅的，雍正在政治上高壓反腐，火耗歸公、改土歸流，在藝術上同樣眼裏揉不得沙，可謂是完美主義者。不拘何種器物，或款式，或釉水，或顏色，或紋樣，或尺寸，或質地，只達到單項出色並不滿足，務求全美。

雍正扮書生像

雍正還在做皇子時就在雍和宮專設“匠人房”，由他親自挑選工匠，技藝居然比宮裏造辦處的還好，有時宮中做不出的活計他會叫雍和宮“匠人房”來人幫忙。

作為皇帝日理萬機，對各種工藝品仍表現出極大的興致，品頭論足，對款式、紋樣、顏色、做工一一指點，自有一套評判標準，涵蓋了材料、形式、技巧、手法、色彩等諸多方面。他褒雅貶俗，反覆強調要“文雅”“秀氣”“素靜”“精細”，並且要求將“內庭恭造之式”作為衡量工藝品是否堪用的基本標準。有關此方面的檔案記錄比比皆是，一般讚美表揚的地方很少，多是批評指正，甚至直接罵“蠢了”：如雍正對繪畫人物形象的品評：“美人頭大了，另改畫，下頦、肩膀俱要襯合着畫”，“西洋人郎士寧畫過的者爾得小狗雖好，但尾上毛甚短，其身亦小些，再着郎士寧照樣畫一張”。一針見血地點出了比例失調。連他戴的眼鏡用什麼材料的框、套子是鱷魚皮或是鱉魚皮的、哪一個時辰帶的，甚至牀架旁擺放痰盂兒的樣式和材料等都提出詳細具體要求。他也明確表示不愛寶月瓶，不愛墨菊花和藤蘿花，包裝要做專門的木匣，內有分隔，最後塞上棉花，妥妥當當才好。各種要求極嚴，且事必躬親。

郎世寧為雍正帝在宮廷內創作的《十駿犬之蒼猊圖》，這條是駐藏副都統傳清進貢的藏獒

在瓷器方面，風格追求淡雅，喜歡宋徽宗的天青汝窯瓷，雍正朝單色釉瓷器最為成功，各種顏色釉中色澤最純正最雅潔的霽藍釉尤為出彩。

清雍正 霽藍釉小杯

北京保利2014年春季拍賣會上曾亮相過一件“清雍正·霽藍釉梅瓶”，當時估價為100—150萬元，最終以253萬元成交。此瓶曾在香港蘇富比2009年秋季拍賣會上亮相過，當時以146萬港元（約合人民幣128.6萬元）成交。時隔四年半，再度亮相拍場，增值了近一倍。2018年5月，一件清霽藍釉盤口瓶曾拍出1135萬的高價。

藝術與科技的最潮碰撞

歷代帝王審美追求，推動着古代燒造科技的不斷進步。在中國陶瓷史上，藝術與科技從來都是相輔相成，互為表裏，工藝的進步使得帝王們的藝術理想得以實現。而另一方面來説，也只有帝王才有能力集合一個時代最好的材料、最好的工匠、最好的構思。

從天青色到霽藍釉，其永恆的魅力，正在於它們代表的精湛工藝水準和對審美的極致追求。而美是永恆的，尤其是這些前人耗盡心力，歷經千年沉澱下來的色彩。

明嘉靖 霽藍釉梅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