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死的中國佬(4)_風聞
morrison-false2018-10-25 02:17

皮特做了個手抓頭髮的動作,“安德森,我只想擺脱這些中國貨!”
“皮特,你覺得我們做得到嗎?你不是説要叫宮保雞丁的外賣,那也是中國貨,更別説送外賣過來的無人機,還是中國貨,連你的亞馬遜包裹,都是‘嗡嗡嗡’的DJI運來的。”安德森邊瘸着腿,邊在屋中疾走,狠狠地抓起腳櫃上的玩偶,扯出腿邊的標籤,“這是我們最甜蜜的記憶,知道嗎——中國製造!還有,你不是羨慕對面屋的那台全自動料理機麼——Midea,中國南部的一個公司!韓國佬的東西你要嗎?‘貴得令人髮指,殺了我吧’,你在商場中説的狠話,我還記得。你手上的傷疤怎麼來的?我們把那台快爆炸的手機拿去門店,那個咪咪眼的經理滿臉堆笑,就是不願意承認是他們的問題,在我們轉身準備離開的時候,你知道我聽到他們在小聲嘀咕什麼?‘loser,思—密—達—’!”
“我不過是抱怨一下,你又何必……”皮特紅着眼圈。
“對不起。”安德森過去輕撫着皮特的後背,“晚上的會很不順利。托馬斯他們收了克林頓基金會的捐款,準備推動給瓦尼耶那些人選舉權的議案。”
皮特張大嘴説不出話來。
“托馬斯他們的意思是,那些人遲早會有選舉權,不如搶在穆正黨前先賣個好。那個大佬發話了,明年自由黨不能掉到第三。”
“你是説特魯……”
“噓……”安德森趕緊用右手按住皮特的嘴,“這事我沒和你説過,明白嗎?中國貨輪不到我們煩,只要他們還要買我們的鋰礦。”
宮保雞丁吃得索然無味。
寒潮終於抵達。安德森合上公寓大門,路上冷清清的。他抬起手腕看了看確認信息,豎起衣領,右腋夾着布條幅,聳着肩,往地鐵站走去。
街上的金髮女人越來越少。安德森還記得,也是這樣的初冬,他、皮耶爾和威廉,找了個巷口,把自行車往牆邊一靠,皮耶爾從前胸口袋裏撈出一根皺巴巴的“草”,三人圍作一團,好不容易在寒風中點着了,皮耶爾吸了兩口遞給威廉,安德森在巷口把風。警察不常在這條街巡邏,倒是要留心對面那家花店的老闆娘。安德森上半身斜倚在手飾店的牆柱,吸了一口還給皮耶爾。差不多是這個時候,喬安娜就會經過。
喬安娜和他一級,上物理課時碰見的。金棕色的長髮不太卷,髮根處帶點黑色。五官很清秀:清澈的眼眸,藍得乾淨;修長眉,眉梢跨過眼眶後小小地垂着;層次分明的雙眼皮,半曲的睫毛,不寬不窄的眼角,微笑起來有少許魚尾;鼻樑不是特別高的那種,鼻翼很內斂,鼻尖帶翹,微微幾粒淺淺的雀斑;唇峯平緩,不厚不薄的嫩紅上唇和濕潤姻紅的下唇,半遮起微笑着的皓齒。安德森似乎未見過喬安娜開懷大笑過,印象中永遠都是那種——被初春晨日輕撫的草葉上,晶瑩閃爍的露珠快滑落至地面,掃過眼前的那絲銀輝,草尖彈起細屑般的水霧緩緩昇華進了空中——對,就是這樣。
打7歲開始,安德森的心就在父母日復一日的爭吵中變冷了,5年後,硬得像塊岩石。
喬安娜一身深灰色的過膝風衣,淺黑色的連褲線襪,半高的深棕色羊皮鞋。她的胸部不高,也無意掩飾,絲質的襯衣輕搭着,露出領口滑潤白皙的脖子;不像同齡的其他女生,多半用胸衣使勁地擠道溝出來,故作矜持般半粘第二顆釦子,好讓男生用眼睛揩油。此時的安德森裝着凝視右前方的花店,眼角余光中的喬安娜由遠及近,更近了,安德森假裝要低頭,瞥到了她。她放緩步速,半扭頭,嘴角輕輕上揚,眼角稍微眯了點,衝安德森笑了一下。正好身後吹來陣風,帶起了她的頭髮,清澈的眼神在髮絲間朦朧了起來,髮梢在碎花圍巾上輕舞。安德森趕緊故顯驚訝地還了一笑。微突起風衣的小巧臀部,在不緊不徐的“篤篤”聲中漸漸地遠了。皮耶爾和威廉總會在這個時候很不識趣地吹聲長長的口哨。
安德森覺得那兩年,草籽已經快頂起這塊岩石要發芽了。
“摘掉你們頭上的袋子,現在這樣也不會更暖和!”皮耶爾和威廉衝着街上大喊。走來一對母女,拎着菜,母親的雙目露出頭巾,無神的眼珠根本就沒看皮耶爾他們,身旁的小女孩看臉龐大概有8、9歲,眼神中略帶驚恐,但即刻平復了。這家的男人從前面房子裏出來,滿臉絡腮鬍,兇巴巴地瞪了眼安德森他們,然後將手中的攤子鋪在地上。
“快走。”皮耶爾招呼了一聲。
安德森走在熟悉又陌生的街道上,繞過幾個不肯讓路的穿白衫男人。警察也是越來越多,大部分在那裏無所事事,相互聊天,要不就悶頭玩手機。
“至少還能給人點安全感吧。”安德森自我安慰道。
聽黨內的大佬們説,政府相關部門的內部評估是:中國的“天眼”比警察好用,費用比警察低,針對各種情況給的預估結果和推薦處置方案,最後還真是八九不離十。
比如説八年前的那次爆炸,光是最後抓疑犯就死了3個警察,按大佬們的態度,死了警察無非是多給點撫卹金,但那次死了8個平民,用錢根本擺不平,警察局副局長都做了替罪羊。
相比之下,五年前卡車衝撞市場就處理得漂亮多,先是“天眼”評估,然後給劃了片最小傷亡處置地,SWAT裝模作樣地打槍,把暴匪往那一趕,自爆機器人直接衝過去和車裏兩人一起“嘣”了,警察們在外圍一封鎖,電視台只准在天上對着指定區域拍攝。市民很滿意——沒死人嘛;警察們也很滿意,又輕鬆又有獎金;政府很滿意,餘的錢可以申請預算用來撥給文化融合項目;最滿意的就是保守黨,莫里斯連任成功。要説最不滿意的就是自由黨那幾個“和平派”,搶在穆正黨前面“戴起孝來”,説不能用戰爭機器謀殺未定罪的國民嫌犯。“謀殺”?“國民”?“謀殺”!“國民”!況且保守黨還在這系統上留了後手,萬一出了意外就甩鍋給中國。
安德森冷笑了幾聲。
又有幾個穿白衫的男人擋在面前,安德森隔着人縫看到裏面有張案台,上面還有把明晃晃的刀,“咩咩”的慘叫聲傳了出來。安德森熱血一衝頭,拿出手機舉了起來,旁邊一下子圍上來幾個人。
“這裏是公共場所,你們……”沒等説完,一雙雙熟悉的兇狠眼神殺過來。安德森只得塞回手機,眨了幾次眼,用隱形鏡片錄了一小段。
什麼都無能為力。發的芽早就死了,安德森自己掐斷的。11年級的那年5月,有快一個月沒見到過喬安娜。之後,斷斷續續也偶遇過幾次,安德森自己都説不上來為什麼,以前那個春寒料峭時節沐浴在午後陽光下的感覺消失了,代之的是迴避,是冷淡,是熟視無睹,甚至是徹骨的仇恨。再後來,到了12年級開學,喬安娜似乎消失了。終於,聽誰談論起,是轉學了。
安德森胡思亂想,發現已經走到了地鐵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