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局】北京香山論壇上的一場隱形交鋒_風聞

10月25-26日，第八屆北京香山論壇舉行。

作為國內最重要的軍事和防務論壇之一，可看的點自然很多。比如，論壇首次被冠以“北京”兩字，有67個國家和7個國際組織的官方代表參加，是歷屆規格最高；再比如，朝鮮人民武力省副相金亨龍參會並發表了近兩千字的演講，受到了媒體廣泛的關注；塞爾維亞防長怒斥西方國家，“那些導致了‘阿拉伯之春’的國家自己沒有接受難民，卻要求我們接受難民，這是不公平的”，同樣引得一片叫好聲。

不過，雖然本次香山論壇的氣氛總體比較友好，但或明或暗，南海問題依然是一個焦點。特別是一些外方代表公開或私下認為，南海局勢的緊張是因為中國島礁建設和軍事部署造成的。

對此，在前天論壇正式開幕之前的青年學者研討會上，大家熟悉的島叔、北京大學海洋戰略中心執行主任胡波就怒懟回去，“中美在南海議題上的分歧是需要通過協商解決。不過，如果以後中美能有高端戰略對話，我希望雙方都能保持真正的坦承，不要總搞一些fake news，比如什麼中國要控制南海這樣的鬼話……”

不可否認，今年以來，中美雙方在南海問題上的交鋒，無論是在頻率還是力度上，都異於往常。在此情況之下，是否存在“擦槍走火”的可能性？中國面對美方的一再挑釁，有何應對之策？趁着這次論壇，俠客島專訪了胡波島叔，一起來看：

胡波島叔

1. 俠客島：近期南海問題不斷升温，中美雙方調門也在不斷調高。就在這兩天，美軍還放出消息，稱將於下個月派軍艦在台灣海峽以及南海一帶進行所謂的“展示武力的軍事行動”；昨天早上，國防部長魏鳳和的講話也很強硬，説南海諸島一寸都不能丟。您如何看待近期在南海問題上，中美兩國行動的升級？

胡波：總體來看，中國的表現 so far so good，顯示了一個負責任的大國在軍事動作上的嚴謹和剋制。但是反觀美方，作為一個域外大國，卻不斷升級在南海的軍事行動，甚至叫囂要武力解決，使形勢變得非常不樂觀。

目前南海發生衝突的可能性要高於台海。美國當前在台灣的動作更多是戰略和外交上的，因為美國非常清楚，如果在台海爆發與中國的衝突，美國的勝算並不大；而在南海，美國認為，中國尚處於將強未強之時，其軍事行動的自由度和彈性要大很多。

當然，還一個背景是，美國近些年將南海問題上綱上線，強調南海對於美國亞太戰略和海上戰略的樞紐價值。面對中國在南海日益增長的力量，美國感到自身優勢正在削弱，戰略界精英對此感到極為焦慮。

在行動方面表現得更為明顯。美國早已經將印太軍事鬥爭的重點轉移到了南海。粗略估計，南海的行動幾乎已經消耗了美軍西太前沿兵力的60%；美軍艦機每年闖入中國南海島礁12海里內多達10餘次，對中國島礁和海岸抵近偵察上千次，在南海演習上百次。近一二年，各種戰場建設和戰爭演練更是如火如荼。和美軍這些動作相比，中國在南海的軍事行為堪稱專業、剋制和文明之典範。

不過，美國對自己在南海的行動語焉不詳，通常泛泛強調美軍二戰以來就在南海保持着力量存在，有權利在包括南海在內的世界海域自由進入。以至於美國國內大部分人，包括許多專家學者都不太清楚美軍近兩年在南海的冒險行動，還誤以為美軍是“正義文明”之師。

與此同時，美國卻又在“放大鏡”下，對中國在南海的合理軍事行動和部署大書特書，不辭辛勞地發佈中國島礁上哪怕是一槍一彈的細微變化。今年8月，特朗普簽署了2019年的《國防授權法案》，要求美國國防部定期提交針對中國南海行為的報告，這將進一步混淆是非，誤導其國內民眾和國際社會。

2.  俠客島：不獨美國，近年來美國的盟友在南海也有諸多“挑釁”。前段時間，《金融時報》報道，英國第一海務大臣瓊斯表示，英國將繼續赴南海行使“航行自由”，您怎麼看？

胡波：英國的加入，從某種意義上來説，有“湊熱鬧”的嫌疑，其象徵意義大於實際意義。畢竟，皇家海軍青黃不接，規模大幅縮水，尚不及中國一個南海艦隊，其實力衰退是不爭的事實。事實上，英國人也清楚自己在南海根本改變不了任何事情。其直接目的，一是回應國內外皇家海軍“尚能飯否”的質疑，擴大存在感，二是響應美國大哥聯合巡航的期待。

當然，日本和澳大利亞對南海問題格外上心，還有其他特殊的邏輯，此處按下不表。

這些國家在南海湊熱鬧的一個共同特徵是，背後都有美國的影子。

為什麼這麼説？

因為儘管近年來美國在國防建設上的投入連年增加，尤其是2019年的國防預算更是歷史性地達7160億美元，但是如前面所説，美國並不滿足於其目前在南海及周邊區域的軍事力量，尤其對中國迅猛發展的現代化軍事感到非常不安。為此，美國不僅自己極力加大在南海及周邊地區的軍力部署，也打起了“薅”盟友羊毛的心思，攛掇盟友及夥伴做出更大貢獻，力圖維繫甚至擴大中國軍隊與其的差距，保持海上主導地位。

3.  俠客島：説到“航行自由”，目前中美南海摩擦主要就是圍繞它展開的，國際社會對這個概念的理解也有很多不同，您能不能跟我們具體解釋一下它的標準和淵源？

胡波：目前，領海內的航行規則，國際上主要有兩種通行的做法：一種是他國軍艦可以無須報批，在己方的領海內進行無害通過；另一種是需要批准或通報，國際上至少有30個以上的國家明確採用這種方式。其中，美英等國採用第一種規則，而中國採用的是第二種。

一直以來，由於英美在輿論攻勢上比較猛，所以看似他們的主張更普遍，但其實，這兩種選擇是需要依據自身國情況、國際法和國際慣例的，兩者並不存在優劣之分，也不存在一種規則比另一種規則更符合國際法的説法。

具體到南海，中國政府早在1996年5月，就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領海及毗連區法》公佈了西沙羣島的領海基線，進入中國海域自然要遵照中國的法律行事。在南沙羣島，儘管中國並沒有劃分領海基線，但並不代表沒有領海。而美國政府也認為，南海的部分島礁確定無疑地擁有12海里領海。在中國控制島礁的12海里之內炫耀武力，甚至採取針對島礁的刺激性行動，這不僅有損中國的主權，還嚴重危及到中國駐島官兵和民眾的人身安全。

而所謂的航行自由問題在南海根本不存在，在島礁12海里或領海基線以外，美國沒有任何證據表明中國妨礙了航行自由；而中國在島礁12海里臨近海域或領海的行動，主要是針對美軍的挑釁行為，依據包括《聯合國海洋法公約》在內的國際法，而採取的正當合理的反制措施，目的是維護中國的主權、主權權益以及軍事平台與人員的安全。

事實上，退一步説，從歷史上來看，“航行自由行動”本就是美國在1982年的《聯合國海洋法公約》簽署之前“搗騰”出來的，其目的就是在公約之外建立另一套規則，以確保美國進入全球海域的自由和軍事利益，遏制對其海洋利益有威脅的所謂“過度的海洋主張”（excessive maritime claims）。

4.  俠客島：如何看待美國為自己辯駁稱，此舉不針對中國，他們同樣在其他國家搞“航行自由”?

胡波：這話確實是他們常説的，也是事實，但是要知道，美國在其他區域的“航行自由行動”與在南海的“航行自由行動”，其頻率和烈度都是不可相提並論的。可以説，即便按照美軍自己的操典和傳統，美軍在南海的航行自由行動都顯得越來越不專業和危險。

最為關鍵的是，這些行動多數不再遵循“無害通過”原則，更不是所謂的“自由航行”，而是大搞落水演習、高速機動、艦載機起飛等赤裸裸的挑釁動作。哪怕是在無可爭議的西沙島礁領海範圍內，美軍也有過“之”字形機動、電子對抗等挑釁性行動，給中國的島礁主權和中國島礁上的公民安全構成了巨大的威脅。

美軍所謂的“航行自由”

5.俠客島：目前的局勢持續加碼，未來是否有發生局部、小範圍摩擦的可能？應該如何應對日益緊張的趨勢？

胡波：現在比較棘手的是，南海“航行自由”問題是個假問題，其本質是美國日益對中國南海力量增長的不適應，背後反映的是地緣政治競爭的圖謀。

以前中國南海軍事存在比較薄弱的時候，美國居於主導地位，但是現在中國實力變得更加強盛，美國對南海的海洋控制變得有些力不從心，甚至於，未來將不得不與中國分享權力，這就導致了美國對中國的高度警惕和強烈抵制。

更為重要的是，從目前美國軍方的態度看，不少官員是有將戰爭作為備選項打算的。美軍現任印太總部司令菲利普·戴維森就曾多次説過，“除了戰爭之外，已經沒有手段可以阻止中國控制南海”。這一點，需要引起我們的高度重視。

此外，美國南海政策容易給人迷惑的是，“心裏想的都是生意，嘴上談的卻都是主義”，所謂的航行自由和地區秩序問題，很大程度上是對赤裸裸權力競爭的包裝。

應該説，只要中國軍事和科技實力一直在上升，這種大國間的摩擦就不可避免。但是這種摩擦並不一定就會導致衝突，這取決於雙方特別是美國有無妥協的智慧和勇氣。

目前情況是，中國一直都做好了對話和戰鬥的準備，但美國一方面有些低估中國捍衞主權和主權權益的意志和決心，另一方面顯得過於傲慢，還沒有做好與****做好與中國圍繞真問題進行對話的準備。 

觀點/胡波（北京大學海洋戰略中心執行主任）

採寫/雪山小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