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媒體和自媒體請一定不要互相指責_風聞

這不是媒體屬性的問題，這是內容創作共性的問題。

一

一看到傳統媒體發文“打擊自媒體亂象”，或者是自媒體撰文哀嘆“傳統媒體落伍”，我就着急。

倒不是因為我傳統媒體出身，也不是因為我有個公眾號，而是因為我從心底裏認為：把問題歸咎於媒體介質，內容看上去挺震撼挺解氣，但最後一定會兩敗俱傷。

上海有一本相當知名的週刊，前幾天痛陳地產類公眾號、餐飲類公眾號“以新聞報道為名、行敲詐勒索之實”——文章有道理，但也很險：因為它很清晰地指出，這是“自媒體的問題”。

以公眾號為代表的自媒體有沒有問題？當然有。看到親友羣裏那些讓人哭笑不得的謠言、朋友圈裏那些低智商的雞湯，我也很困擾。看到那些鬼東西居然偏偏10W+，我也很胸悶。我也希望自媒體的環境更好，公眾的認知水平更高，但我一般會説，這是內容的問題，導向的問題，當事人的問題，而不是“自媒體這個行業的問題”。

傳統媒體在揮舞大棒的時候，其實要自省一下：我所説的問題，究竟是自媒體的問題，還是內容或者資訊領域都值得警醒的問題？是可以通過正常途徑解決的問題，還是現有規定缺失必須要呼籲立法的問題？

如果考慮了這些問題，我們就會發現：以媒體形式作為劃分、以在不在體制內作為區隔，其實是有些勉強的：

例如“以負面為由敲詐勒索”——這的確是一件人神共憤的事情，我也覺得這個太給行業抹黑了，但它並不是自媒體或者公眾號的“專利”。“一手紅榜，一手黑榜”的始作俑者在公眾號尚未誕生時就出現了，時至今日大家在看315晚會前的廣告時，都會調侃“這是交了保護費的”。

是金主爸爸，負面的的確確就會少一些——這從來不是什麼某個媒體的“專屬”，這是一個普遍的事實。

“以刪除負面為由索要財物”的確是個於法於情都存在問題的舉動。但我始終覺得，它應該有着更深層次的考量：一、它的源頭是什麼？二、有沒有法規可以治？

如果負面屬實，那核心應該是解決問題，而不是解決提出問題的人；如果涉及勒索，那就去法院訴訟，再大的損失自有公道。公關之所以願意花錢刪帖，哪裏是什麼“沒有辦法”，無非是自己心虛，不敢光明正大交狀子。有些企業之所以不肯説“被自媒體欺負了”，無非是自己屁股沒擦乾淨罷了。

**遠離蒼蠅的最好辦法，是做一隻無縫的蛋。**而不是趁着某週刊發檄文的時候才説，“對對對，打倒那些專報負面的自媒體。”

**報負面其實是媒體的職責，報失實或者有導向問題的負面才是罪過。**如果遇到有人趁機索要錢財，你自己都心虛到不肯拿起法律的武器，那這個交易的土壤就永遠會在，根治“有償新聞”或者“有償不聞”就始終任重道遠。

二

如果沒有自媒體，中芯國際學校的食堂也許還太太平平，馬蜂窩依然是個有着大量原創內容的好平台。我們必須承認在傳統媒體“負面謹慎”的情況下，自媒體多少還是給了我們一個多角度的世界。

前幾天某官媒在採訪國際學校的家長時，説該家長“痛斥某自媒體不實報道”，因為“爛番茄是要退回去的不是給學生吃的”，我當時就覺得好笑：確實自媒體有調查不細緻之處，也有部分跟風炒作的營銷現象，但如果沒有這些自媒體，沒有這些社交平台，你覺得你的訴求能得到那麼酣暢淋漓的解決嗎？能在那麼短的時間內得到全社會的重視嗎？別人提到爛番茄，也提了過期調料，臨期牛肉，結果因為“爛番茄可能不對”就被你“痛斥”了？

問題解決了，現在該向學校表忠心了，這算不算過河拆橋？

我一直覺得在社會問題的揭露上，自媒體乃至社交平台的興起是有巨大價值的。它至少做到了一點：壞事被掩蓋的可能大幅降低了。在沒有自媒體的時代，內容發佈是有着巨大門檻的，可能你只要搞定一兩家主流機構，你就可以捂住一個實情。但現在鍋子太多了，蓋子根本不夠用。你搞定了原創，搞不定轉載；自以為爬蟲都抓到了，卻看到截圖出現在了朋友圈裏——現在幾乎所有公關都知道，“刪”是一件很蠢的事，再生疏也得想出一個合理的回應。

區塊鏈火的時候特別流行説什麼“去中心化”，這其實就是一個“去中心化”典型案例——信息發佈的中心被分解掉了，所以通過搞定中心去修改事實就變得很難了。它或許會帶來一些新的問題，但在大方向上並不是壞事。

但有一句話我是高度贊同的：網絡不是法外之地，也不是一塊淨土。注意這個“也”字：老的媒體領域令人深惡痛絕的現象，新的媒體也會有，並且有着更強的滲透力。

例如“有償新聞”，原來搞定社長，大家皆大歡喜，現在莫名其妙要搞定成百上千號人，就從“少數人知道的真相”變成“人盡皆知的問題”了。但這並不代表“有償新聞”是自媒體獨有的。

例如“忽悠廣告”，自媒體各種不負責任的推銷確實不少，但鴻茅藥酒在電視上已經復播了，一個演員老太太可以成為領國務院補貼的專家兼中醫學會副會長兼副院長兼苗醫……朋友圈裏不良的微商多了，也不代表“假冒偽劣”是自媒體獨有的。

例如從業人員吃拿卡要，例如評論員信口開河，例如常識匱乏……**這的確是自媒體存在的問題，但它也是內容領域共有的、值得警醒的問題。**你指責他賣三無減肥藥，他指責你賣暴雷P2P；你指責他造謠生事，他説你三文魚片放在載玻片上……

我為什麼説傳統媒體和自媒體不要相互指責？是因為這些問題，是大家共同要警覺、共同要反思的問題，不是什麼“你有我無”的問題。大家應該共同學習、共同進步、共同贏得市場，而不是互相鄙視、互相排擠、互相站在制高點上譴責對方。

我們的目標應該是打擊行業中的敗類，而不是打擊這個行業。

三

其實對自媒體行業，我有很多鬱悶的地方。尤其是進入中老年的家族羣，這種鬱悶感更是油然而生：三個驚歎號的標題、錯別字連篇的正文、傳播禽流感的西瓜、我又不知道的真相，它們和“幫我砍一刀”的電商促銷一起，以超高的流量和變現能力衝擊着我的視野。

這確實會讓人生出“劣幣驅逐良幣”的感慨。有時候我也會罵娘：這自媒體都特麼什麼破玩意兒！

但在夜晚，我仔細想想，我們在沒有自媒體的時候，“優質內容”薰陶了那麼久，九年制義務教育開展了那麼久，怎麼到了自媒體迸發的年代，我們才發現，公眾的認知原來還是這個水平？

這是不是説明我們原有內容體系的影響力、教導力其實並不如我們想象中那麼美好？正如拼多多一樣，如果它沒有橫空出世，我們是不是發現不了那個巨大的但卻真實存在的山寨市場？

**它的A面，是有一些自媒體很壞，但它的B面，是那麼久以來，我們的正規軍做的並沒有我們想象中那麼好。**我們以為公眾的認知力、判斷力隨着我們的內容輸出都達到了一定高度，但真當雜牌軍拆了門檻衝進來的時候，我們才痛苦地發現我們自以為牢固的認知壁壘根本沒有保護住公眾。

我們原來只是“以為自己影響力很大”。

讓這種“以為”變成現實，需要去貼近公眾的情感、遠離上帝視角，而不是一味用“奶頭樂”理論感慨世風日下，去搜索各種“我影響力就是不大”的理論支撐。

有自媒體涉嫌敲詐？請當事人報案，讓法律懲處他。但同時，我也希望當事人能有報案的底氣；

有自媒體內容粗鄙？合理評判，合規處理。但同時，我也希望所有的內容創作者都能自省，而不是“有證機構的內容一定不粗鄙，無證的內容一定粗鄙”；

所有的內容創作者，都是公眾認知的培育者。它的區隔從來不是什麼傳統媒體和自媒體，而是“朝前推的人”和“朝後拉的人”。

想要世界變好，除了消滅那些“壞”，也要讓自己變得更好。

一個背景聲

攜手努力吧，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