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也不知道,那些可靠的人,活得有多累_風聞
观察者网用户_239411-2018-10-27 22:02
最近,你可能已經或多或少地聽説了新垣結衣的新劇《我們無法成為野獸》。
這個劇的第一集一經播出,就引起了大家的熱烈討論,原因無他,只是新垣結衣所飾演的深海晶這個“標準社畜”,實在是道盡了社畜們的無盡辛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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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詞解釋:社畜
社畜是日本企業底層上班族的自嘲用語,詞語源於“會社”與“家畜”,意思為“公司的牲畜”。
後被白領用來自我揶揄或嘲笑他人為了企業放棄身為人類的尊嚴、賣力地為企業效勞。
1
“令人安心的”的人
一大清早,深海晶的社畜生活就開始了:比如起牀一開手機,有99+的工作信息等着她。
剛到單位,就在自己桌子上收穫了同事留下來的爛攤子,不得不一邊內心瘋狂吐槽一邊幹起了明明不是自己分內的活。
新的秘書招了幾個月了還沒招到,於是秘書的工作也被安到了“最為靠譜的”深海晶身上,而且老闆看起來也沒有任何着急招人的意思。
手底下帶的新人也什麼都不會,到了最後所有事還都得她親自上陣。
但是就算全都自己上了,也還是討不到好,不僅被老闆罵“不會教新人”,還不得不接着給新人收拾爛攤子。
這不由得讓她開始質疑人生:我來這間公司到底是幹嘛的?為什麼什麼事都變成我的事了?
被迫承擔了這些的深海晶,不得不更加努力工作,日常是在通勤途中還在不停處理業務。

晚上回了家也沒空有屬於自己的時間,剛換上睡衣就迎來了新一輪加班。
然而,就算她已經加倍努力做好自己的工作,為了維持自己的“可靠”形象,還是不得不出面為團隊裏別人的錯誤買單。
賠禮道歉已經不算什麼了,危急時刻,土下座也是可能出現的。
由於深海晶屢次臨危受命且完成得不錯,同事就自然而然地把之後的相關工作也看做了她分內的活。
深海晶因為“可靠”和“負責”而不得不背上越來越重的負擔。
甚至壓力大到經歷了一天的高負荷工作之後,萬念俱灰地看到地鐵軌道都有跳下去的衝動。
雖然深海晶最終還是沒有一了百了的決心,但也讓人不禁開始質疑:
難道只是想要做一個不麻煩別人的、能處理好自己工作的人,就不得不去處理別人的不靠譜和爛攤子,以至於逐步把自己逼向絕境嗎?
2
過度壓抑的人
從小到大,我們都被教育要成為一個可靠的、負責任的人。處理好自己的事情,不給別人添麻煩,努力完成自己答應的事,儘管很多事情做起來並不是那麼情願。
而在“不給別人添麻煩”這一點上做到極致的,無疑是接受了更多這方面教育的日本人民。
在知乎上有這樣一個問題:“現如今的日本人不給人添麻煩到什麼程度?”
而下面的回答裏,有些讓人感覺是值得學習的高素質行為,比如在各種公眾場合也會控制自己説話的音量;努力不打擾別人的私人空間;善於考慮對方的想法等等。
而有些則讓人覺得**“想太多”或者感到有些害怕**了,比如就算是想要對別人表達善意,也要反覆考慮是不是給對方造成了太大負擔;完成不了的工作也要自己加班死撐;自殺也要先攢好一筆收屍的錢、選一個工作交接完的時機、再找一個不會給別人造成麻煩的地點才能安心地去死……
就像知乎用户@Fisher在回答中所寫的那樣:
日本人似乎永遠處於一種近乎“誠惶誠恐”的狀態中,生怕越過了這些無處不在的、無形的、但過於強大的規矩,而成為了這個社會的異端。
自律的確是一種美德,但是過度的自我約束和自我壓抑,**就像是一個逐漸壘高的金字塔,一旦垮塌就只會迎來兩種後果:**逃避現實,或者自殺。
關於日本因為不堪壓力而逃避現實的人羣,BBC曾經拍過一個叫做《百萬失蹤者之謎》的紀錄片,講述了人口多達百萬的”蟄居族“的現狀。
Maika Elan鏡頭下的蟄居族
據日本厚生勞動省的定義,“蟄居族”有着共同的特徵:拒絕參與社會生活,特別是上學或工作;沒有任何親密的社會關係,“失蹤”時間超過6個月。而最高記錄者,蟄居時間長達40年。
就像《我們無法成為野獸》裏面深海晶之所以在感情上無法與男友有更多進展,就是因為男友家裏還住着一個這樣的蟄居族前女友:
她四年前不堪壓力辭職,之後為了逃避壓抑的職場而一直不去找工作,每天在家裏打遊戲,並且拒絕一切出門和社交活動。
據日本內閣府公佈的數據,截至2017年,15到39歲之間的蟄居人數達到54.1萬人,其中80%是男性,且大多數人擁有碩士學歷。
而研究人員則認為,目前至少有100萬日本人處於“隱居”狀態,約佔總人口的1%。
「界面」曾經翻譯過攝影師Maika Elan探訪的一些蟄居族逃避現實的心路歷程。
Maika Elan鏡頭下的蟄居族
這些人裏,有的是遭遇校園暴力後不願意去上學的孩子;有些則是成年人,因為失業或者求職失敗,回到家之後就再也沒有勇氣出去。
除此之外,父母離異、考試失利、感情創傷,都有可能讓他們產生“劣等感”,進而陷入一種“未戰先憂敗”的死循環之中——“逃避”,便順理成章地成了撫慰這種情緒最簡單直接的方式。
因為日本社會中對人自我約束提出的要求太高,導致很多人認為一個小小的錯誤就會導致自己被淘汰,而不去嘗試就能避免一切錯誤——這讓他的生活陷入僵局。
而這些由於自我約束金字塔的崩塌,不管不顧逃離了都市規則的人,是否就是片名《我們無法成為野獸》中的”野獸“呢?
但是,”成為野獸“還並不是這個問題的最壞答案。
2015年聖誕節,從東京大學畢業、同年 4 月加入日本大型廣告公司電通的高材生高橋茉莉,從員工宿舍頂樓跳樓自殺。
高橋茉莉生前照片
據日本《每日新聞》的報導指出,她最後留下了一封郵件,傳給遠在靜岡居住的媽媽,內容為:“工作也罷,人生也罷,都非常痛苦。一直以來,感謝你的養育照顧。”
她的死引起了日本社會的極大震動,網友們紛紛開始討伐電通公司一直給員工灌輸的”完成工作大於生命“的信條,以及日本職場常見的“主管沒有下班,我不能下班”“加班是敬業表現的常態”“學長姐制”等的工作文化。
網友認為,這些“扭曲卻又被視為常態”的職場潛規則,是壓垮高橋茉莉、或者更多因為過勞而影響健康的工作者的罪魁禍首。
高橋茉莉的母親在記者會上説了這樣一段話:
“人工作的意義是為了自己的幸福而努力。希望我女兒的死能夠帶來一場有關工作環境的改革,不僅限於制度,而是從人的心靈開始。”
3
扮演自己的人
上面講的這種過度壓抑,一部分來自於社會和身邊的人,還有一部分則來源於自己。
就比如深海晶,無論工作和生活有多痛苦,每天依然要努力扮演一個陽光快樂、露出完美微笑的自己。
甚至扮演自己扮演得久了,已經忘記了內心還有什麼想法和需求,聽到”自由地活着“這句話的時候都一臉疲憊與茫然。
我們難道不是為了變得幸福而努力生活的嗎?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們和追求幸福的目的背道而馳了?
而你又有沒有搞清楚,那個想要取悦的”自己“,究竟是誰?它由哪些部分構成?
許多人或是糊里糊塗把父母、老師、朋友,甚至大眾傳媒告訴你的需要,不假思索當成”自己“的需要;或是固執地認為應該堅守一個理論上不應改變的自我,把自己變成”自我“的囚徒。
我們常常要透過別人這面鏡子,才能瞭解自己。但既然是鏡子,就有可能變形或扭曲。
這時,我們要靠自己的敏鋭感覺看清楚自己。
每當你覺得快樂或不快樂,滿足或不滿足時,你都清醒地跳出來看一下自己,這時被刺激,被滿足的究竟是什麼?我需要這樣的滿足嗎?
人的確很難認清自己,唯有常常問自己問題。離自己有點距離,你才能清楚看到那個狀態下的自己是什麼。
也許,放棄“自己”這個概念時,會快樂得多、輕鬆得多。
最後,用蔣方舟在《東京一年》裏寫到的一段故事來做結尾。
去大阪找前同事D小姐。D小姐是我過去在雜誌社的同事,她在廣州總部,而我在北京辦公,見面並不多,去年從同事口中得知她臨近30歲時放棄在國內舒服安穩的日子,來到日本獨自生活。
我問起她在日本的生活。她少女時期就愛看日劇和漫畫,兩年前才下決心學日語,學了一年半,毅然放棄了國內的生活,來到日本。
因為她一直喜歡日本土生土長的歷史作家司馬遼太郎,所以來到大阪生活。
D小姐現在幫一家中日貿易公司做些零散工作,其餘時間就自己搭車去各地旅行,避開熱門觀光地,只在最好的季節去能看到最美風景的地方。這就是一期一會,相遇即告別。
她説,在30歲的時候拋下國內的一切來日本生活是她做過最正確的決定。
大多數時候,我都覺得人們的這種説法是種自我保護,因為生活的沉沒成本太高——那些逝去的時間、精力的投入、對別的人生選擇的犧牲都無法挽救,所以只能給自己的人生選擇尋找合理化的解釋。
但D小姐説的話我相信,相信她不是自我辯護。
30多歲的D小姐仍然愛看漫畫和日劇,有着一顆少女心。可以用天真去評價她嗎?並不是。天真的人很容易世故,某種程度上,天真和世故並不是矛盾的特質,而往往出現在一個人身上的不同階段。
天真的人不懂得珍惜這個特質,而是早早地把它當作成長必然蜕掉的皮,輕率地拋棄在一邊。抑或像小孩子,走一路採了一路的花,採花時也顯得興致勃勃,充滿樂趣,到了路的盡頭卻毫不在意地把那一捧花向上一撒,扔掉,迅速變得世故。
而成年後還小心翼翼地呵護着自己天真一面的人,本質則是複雜的——至少是見過複雜,才知道天真有多可貴。
無法成為野獸的我們,到底又該追求怎樣的生活呢?可能也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吧。
我發現一個人在放棄給別人留好印象的負擔之後,
原來心裏會如此踏實。
一個人不必再討人歡喜,
就可以像我此刻這樣,停止受累。——嚴歌苓《無出路咖啡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