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良厚：託管教育，亟待規範引導提升_風聞

農村託管教育，亟待規範引導提升

                    達良厚

內容摘要：家庭管人——學校管學——社會管公民，這本是一個分工合作、有機構連的教育鏈條。但因為片面應試教育和片面維穩取向，這一鏈條有了縫隙，甚至局部斷裂。最明顯的便是學校被承擔了過多過大過重的管教責任，家庭推責學校、社會歸責學校、政府強責學校，學校不僅動彈不得，而且漸失立意高遠、着眼未來的靈動。託管教育倒是提供了融這一鏈條為有機整體並提升之的嘗試契機，且具有多維度意義毋庸置疑。

兄長去世後，兩個大侄孫的託管教育成了問題，大侄子夫妻暫時無法從廣東回家，因教材不同侄孫不便轉學廣東，嫂子不在家也管不了侄孫，鎮中心小學又不收三四年級寄宿生，何況大侄子家就在學校旁邊呢？於是只得捨近求遠，讓外公外婆託管教育了。

如此問題，農村時常發生、普遍存在。早在改革開放伊始，伴隨農民出外打工託管就存在了，只是近十年更普遍而已。哪怕是近些年農民工迴流，不少人也願意把小孩託給老師或機構來管教，因為自己可能管得住，但自己教不好甚至教不了呀。兄長在世時，經常打電話嘆息，孫子的課程我越來越奈不何了。有些小學家庭作業，連我這個教初中的老師也一下子做不了甚至根本做不起。

可惜，幾十年來，我們儘管禁止學校補課，且是常抓不懈始終成高壓態勢；儘管對整治社會培訓亂象，今年也提到了國家層面，出台了整治措施，正有力推進着。但對託管和託管教育則關注不多，前段時間江西、杭州有地方政府出錢，委託學校管教放學後小學生到父母下班的事，不是成了新聞麼？不是成了令人稱道的惠民舉措麼？

我這些天也隨意走訪了周邊城市、縣城、鄉鎮和村寨，走走看看，想想寫寫，零零總總，記錄了有關託管和託管教育的點點滴滴。

託管有無奈，託管教育則是好東西。堂弟一女一子，女兒讀書自覺，已大學在讀。兒子卻調皮不自覺，小學一年級學習老掉鏈。堂弟只好化千多塊錢一月的高費用託管，送兒子到市區一位老師家裏全託，這對工資不高的農民工來説，可是難以揹負的沉重。但堂弟咬着牙借款也要幹，兒子也最終不負父母苦心，考上了本市最好的初中，但那是比公立初中費用高得多的民辦學校，堂弟還是毫不皺眉地咬牙把兒子送了進去。

還有一個在街邊刷皮鞋的老鄉，她本在外面打工好好的，但兒子的初中班主任三番五次打電話説：你兒子很聰明，但成績很不穩定，原因是太調皮，晚上還偷跑上網吧，最好回家親自督促為好，不要浪費了一個大學苗子。於是老鄉在學校附近租了房，晚上寸步不離兒子，白天送兒子到學校後，再幹點刷皮鞋的活，貼補家用。但在家輔導功課，老鄉則無能為了。上高中後，兒子終於懂事了，老鄉欣慰了，但還是不放心，依然一邊嚴管着兒子，一邊刷着皮鞋。老鄉也不時問我是否知道有託管，我告訴她：小學有，中學似乎只有培訓班，你兒子沒必要去參加培訓，只要管好不開小差就行了。

某縣一所邊遠的鄉鎮九年一貫制學校，是一所鄉中學+一所中心小學+幾個村教學點組合起來的。當時集約辦學，就不知花費了羅校長多少精力。集約起來後，新問題出來了，多數學生很遠，必須寄宿，但初中生可以自理，小學生特別是低年級小學生怎麼辦？羅校長絞盡腦汁，最終模仿私立學校和培訓機構的全託方式，但一期後就步履維艱了。因為這大大增加了教師的工作負擔、心理負擔，又不能像私立學校、培訓機構那樣收費，沒有超工作補貼，平時已經難為了，好不容易從社會上請來幾個廉價生活老師，但週末她們要回家，學校也沒什麼理由要求教師週末坐堂管教全託生，於是只好讓家長週末把孩子接回，這樣全託不全、半托不半的尷尬，羅校長不勝感嘆唏噓：方法雖好，但我們為繼艱難啊。

還是學校託管好。根據現有託管情況，託管教育大致可分為半托和全託、家託和校託等方式。半托早已存在，平時説的寄宿生近似半托方式。這裏説“近似半托”，是説政府提供了一定的託管條件，學校也承擔了一定的管教責任，但承擔主要管教責任的家庭卻並未付出多少，連過去可憐的寄宿費現在也不準收了，所以這種半托教育，如果在應試教育下因為教師的滿腔熱血而大獲成功的話，那在普及教育下，除了對少數升學有望的學生效果較好外，對其他學生不過是解決了上學遠的問題而已。因為有些家庭都把學校當看管所甚至自己做甩手掌櫃，老師又會如何？又能如何？所以，有些城市學校強行改變一週休息兩天的法定製度，採取月休制，一個月連續上課26天，再連續放假4天，上課期間每週日下午自由半天。城市通學生多數人週末上培訓班，農村少數學生進培訓班、託管機構，大多數則天馬行空、瀟灑自樂着。

某市一所著名民校小學部學採用全託和走讀相結合的方式。全託的費用從起初每學期5000元漲到現在的10000元，但全託的還是很踴躍。為啥？一是很多孩子在家確實沒人管。二是農村學校確實與城市學校差別較大。三是家長們認為該民校的養成教育搞得好，公立學校沒法比。以致有些不那麼寬裕的家庭，全託到三年級後，就改為走讀或轉學了。

反過來看看社會全託機構，多數是家庭作坊式的。雖然孩子與家庭同吃同起居，人還是管得不錯。但學業輔導上，教師家庭託管明顯優越得多，家長一般也更信教師託管，所以即使非教師直接託管，後面多少也有教師的影子。

當然，教師託管是地下運行着，“禁補令”可是隨時會降下的達摩克利斯之劍，把教師在白天學校課堂以外的一切盈利教育都妖魔化斬之而後快。但家長和教師們卻也有自己的説法：

學校一教師：我真不明白，我們教師沒有賣身，也沒有去強迫學生，更不去偷去騙去搶，只是在週末憑自己勞動掙點培訓費，這到底違背那點公理、道德和良知了？

城市一家長：我們平時忙於工作，就是週末有時間，也比不上老師會教人，託老師管孩子是較好選擇，至少比請家教便宜些。至於上培訓班，我們一是不想讓孩子輸在起跑線上，二是想發展孩子興趣愛好，三是孩子的某些功課確實需要補一補。

農村一家長：我千方百計把孩子送進城市全託，是想讓孩子弄到一個進城讀書的機會，鄉下村小的師資等條件實在太差了，我怕耽誤了孩子。

至於像我大侄子一樣進城全託缺條件，鄉下全託沒機構的情況，可是如今農村的普遍現象。

令人驚訝的是，前不久我跑到一鄉鎮中心小學門前轉了轉，家庭式培訓和全託機構忽然冒出了七八家，這可是近半年的事，有點像城市火爆了。

回來後，我不禁問校長道：“如果我們這樣的鄉鎮初中可以辦收費全託的話，會怎麼樣？”

校長立刻激情回應説：“至少有下面四點值得大家關注的正向效應：第一，需求大，不愁生源，不少家長不時找到我，有的希望學校週末補補課，有的希望學校可以搞全託，幫他們管管孩子。

第二，我們可以只收取社會培訓機構一半的費用，但學生獲得的教育卻是正規的全方位的，而且是課堂的有機延展。

第三，正面規範引導學校託管教育比“禁補”、比規範社會培訓要積極得多、有意義得多，也容易得多。

第四，讓教師在工作之餘憑勞動增加點收入，對緩解農村教師的清貧之嘆是有助益的。”

看來，託管教育的確需要好好研究、好好規範、好好引導、好好提升了。家庭管人——學校管學——社會管公民，這本是一個分工合作、有機構連的教育鏈條。但因為片面應試教育和片面維穩取向，這一鏈條有了縫隙，甚至局部斷裂。最明顯的便是學校被承擔了過多過大過重的管教責任，家庭推責學校、社會歸責學校、政府強責學校，學校不僅動彈不得，而且漸失立意高遠、着眼未來的靈動。託管教育倒是提供了融這一鏈條為有機整體並提升之的嘗試契機，且具有多維度意義毋庸置疑。

於學生言，正規課堂所受教育，一般是圍繞升學與考試的，而且偏重知識教育。託管教育以育人為主，自然在人格塑造教育方面比正規課堂有着更大伸縮空間。而且託管教育下的學生更自由、更人性、更個性，託管教育也應該這樣才是正途，否則只能降格為培訓班。

於家庭言，既然家庭沒時間教、乏能力教、難以好好教，充分利用一下學校資源，承擔起更多的管人責任，家庭又不要付出很多，至少比社會託管機構付出的少，收穫卻更多更好，如此雙贏，有何不好呢？

於社會言，轉型社會，魚龍混雜，撕裂多多，沉渣多多，育人環境確實堪憂，但又不能不憂。雖然不可能也沒必要找到一塊世外桃源讓孩子超脱社會、超脱俗擾，但相對高雅的教育環境我們還是可以營造的。雖然校內三年功有時確實抵不過校外三分鐘，但只要孩子在學校渡過最危險年齡段，自身免疫只會越來越強。還有我們的基礎教育一般是公辦的，帶有很強計劃性。如果在培訓託管一塊全面市場化操作，無疑是有益探索和補充了。

更重要的是一直困擾家庭、學校、社會、政府的留守兒童問題，因為託管教育的正規化，當可在較大程度上得到緩解甚至有效解決。

也值得關注的是，信息社會在傳統實體社會之上完整構建出了數字虛擬社會，這才是教育真正的家，這才是學校真正的家，實體社會不過是教育間接的家而已。這説明教育和學校依託虛擬社會，可以全面建構起以實體社會為基礎又超脱實體社會、引領實體社會的虛擬教育社會，學生是可以在學校完成由自然人到社會人的完整蜕變的。校託不過是這一大趨勢在現實中的一個小小需要和實驗而已。

於政府言，與其煞費苦心、三令五聲“禁補”，卻總禁而不止不得好，還不如多花點點心思好好研究、規範、引導、提升培訓教育、託管教育，以取代禁補的否定導向為託管的肯定導向而更得民心、師心。要知道，孩子學餘時間的管教問題，不只是家庭問題、教育問題了，已全面上升成民生問題、社會問題了。

於學校言，正規課堂外資源閒置還不是閒置着，多發揮點效益不是壞事。應試教育下超負荷運轉學校資源於管學，特別是高效利用了師資資源，大家都滿意。現在一到週末，校可羅雀，倍感冷清。就是平時的學校教育，以農村初中為例，非常尷尬，學生厭學嚴重，人也做得不太合格，根本原因是多數學生心理不健康，家庭一般也無可奈何，學校和教師又難以實施有效教育。如果能實現有償託管，讓學校承擔起管人管學的更多責任，並在學校相對封閉式系統完成，我想目前的尷尬肯定會緩解很多，學校的管學肯定也能舒暢很多。

於教育言，培訓教育主要是管學教育，是學校管學教育的補充和延伸。託管教育主要是管人教育，是家庭以購買服務的方式委託他人或機構對子女進行暫管的教育。家託和校託各有優劣，前者有家的温馨，後者更有學的氣氛。如果家託資質不夠，則遠遠比不上校託。如果校託主要定位於管學，那也偏離了託管之本意。中國改革開放以來的教育，管學上巨大成功，管人上卻比不上文革時期，儘管那時是片面政治人格教育。就像近幾十年的片面管學、片面升學、片面應試教育一樣。這兩種片面如今已飽受詬病而走進了死衚衕，但後一個片面卻死而不僵，還不時復燃着。其實普九後，管人教育已成為基礎教育之主體和導向，可惜家庭管人嚴重缺位，學校管人嚴重弱位，社會管人嚴重劣位。要改變這一切，最快捷最好的辦法就是學校在管好學的同時，託管家庭管人的更多責任，並把兩者實質性融合起來。待家庭社會提質後，再恢復常態，或者構建新常態。

2018、10、13-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