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染的楓葉 - 加拿大戰爭博物館紀行_風聞
晨枫-军事撰稿人-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2018-10-28 00:10
加拿大以楓葉著稱,加拿大的國旗中央就是一片大大的紅楓葉。加拿大倒是沒有楓葉之紅是鮮血染成的説法,但歷史上,加拿大軍人確實在世界各地的戰場上拋撒過鮮血。為了紀念加拿大的軍人和戰史,首都渥太華有加拿大戰爭博物館,這對應於北京的軍博。加拿大戰爭博物館的規模沒有軍博大,但東西不少。

加拿大以楓葉著稱
加拿大歷史不長,但作為英聯邦成員,以後又跟着美國衝殺,加拿大軍隊打過的仗不少。布爾戰爭算加拿大軍隊以加拿大的名義參加的第一場戰爭,但第一次世界大戰是加拿大的“成人之戰”,其中的維米嶺戰役對加拿大相當於加里波利對澳大利亞、新西蘭的重要性,這是加拿大軍人打出威望的戰役。
在第二次世界大戰裏,加拿大軍隊編入英軍序列,首先在香港當了日軍的俘虜,然後在迪耶普做了英軍的替死鬼,但要到西西里登陸,加拿大軍隊才成師建制投入戰鬥。在諾曼底,加拿大軍隊再次編入英軍序列,在朱諾海灘登陸。英國-加拿大-波蘭集團頂住了包括黨衞軍“希特勒衞隊”第一裝甲師、黨衞軍“希特勒青年團”第12裝甲師和裝甲教導師的反攻,衝進卡昂,與美軍聯手鎖住法萊茲口袋,戰鬥激烈程度不亞於奧馬哈海灘。加拿大軍隊也是盟軍解放荷蘭的主力,二戰勝利時,荷蘭人民親手採摘了10萬個鬱金香球,贈送給加拿大,作為謝禮。加拿大政府把這些鬱金香種在渥太華的議會前和麗都運河邊,兩國人民皆大歡喜。此後,荷蘭王室每年贈送渥太華1萬個鬱金香球,有特別紀念意義的年份送的更多,全國各地都會接到荷蘭贈送的鬱金香球,種在本地的市政廳前。
在朝鮮戰爭中,志願軍對加拿大旅戰鬥力的評價比美軍更高。但在越南戰爭中,加拿大拒絕跟隨美國,沒有派兵,加拿大反而成為美國逃避兵役青年的“政治避難”的地方。如今加拿大移民中最大族羣來自美國,不少就是越戰時代過來的。不過加拿大青年到美國志願當兵到越南去打仗的也不少。這是一段奇怪的歷史。在反恐戰爭中,加拿大再次拒絕參加入侵伊拉克,但加拿大派兵參加在阿富汗的反塔利班戰爭,曾長期駐紮坎大哈,損兵折將。
2017年是維米靈戰役100週年。在加拿大戰爭博物館裏,特意開設維米嶺戰役特別展。各國軍博都有各種槍炮坦克飛機,這些有特定歷史意義的展品比較有意思,像倫敦戰爭博物館裏隆美爾的軍服與死前留給兒子的親筆信,納粹國會大廈上摘下的鷹徽,阿拉伯的勞倫斯的摩托車,還有博物館門前用弗蘭德斯無人區炮火中殘存的樹幹殘軀製作的小提琴。一般的槍炮坦克反而次之。可惜加拿大戰爭博物館裏這樣有特殊紀念意義的展品相對較少,不過還是有一些。

“露西塔尼亞”號的舷窗
在一戰館裏,有一個“露西塔尼亞”號的舷窗。“露西塔尼亞”號是英國庫納德輪船公司的跨大西洋豪華郵輪,庫納德的其他有名的郵輪包括二戰時代的“瑪麗女王”號、“伊麗莎白女王”號和70-80年代的“伊麗莎白二世”號。“露西塔尼亞”號和姐妹船“毛里塔尼亞”號則是一戰時代的名船,前者曾獲得橫跨大西洋最快速度的“藍帶獎”。1915年5月7日,德國潛艇U-20號用魚雷擊沉了“露西塔尼亞”號,1198人喪生,其中包括128名美國人,這是美國公眾打破孤立主義情節的轉折點,最終導致美國對德宣戰。當時郵輪是大西洋上的主要交通方式,常有有錢旅客攜帶貴重物品,比如據報道旅客之一休·萊恩爵士在鉛製圓桶裏裝有倫勃朗、魯本斯和莫奈的名畫。戰後有過多次打撈行動,這個舷窗是其中一次打撈上來的,鏽跡斑斑的鋼鐵框子和破碎的玻璃訴説着久遠的故事。

馬克沁機槍
這裏還有一挺金光閃閃的馬克沁重機槍。這是德軍在東線從俄軍繳獲的,然後在維米嶺被加拿大軍隊繳獲。馬克沁機槍改寫了戰爭規則,這是戰爭史上最重要的武器之一,從此單純用數量壓倒敵人的步兵或者騎兵集團衝鋒不再是陸軍的主要進攻手段,最終導致了坦克和裝甲突擊的出現。有意思的是,馬克沁機槍在交戰雙方都是主力重機槍,在英國稱為維克斯機槍,在德國稱為MG08,在美國稱為M1904,在沙俄稱為PM1910,意為馬克沁機槍1910型,這才是最正宗的叫法,因為這是美國出生、移居英國的希拉姆·馬克沁發明的。馬克沁機槍的外觀很有特徵,粗壯的的散熱護套像圓筒子一樣。這挺馬克沁機槍用散熱更好的銅皮作護套,所以看起來金光閃閃。

希特勒的大奔馳
在二戰館裏,希特勒的“大奔馳”敞篷車在這裏。卡爾·奔馳發明了汽車,奔馳是最老的汽車品牌,也是最尊貴的德國品牌,如果不算短命的邁巴赫的話。在2016年寶馬慶祝100週年的時候,奔馳發來調侃賀電:“感謝100年的競爭,此前30年有點乏味”,暗指奔馳歷史比寶馬早30年。奔馳博物館還對寶馬僱員免費開放一個星期,鼓勵他們“發現完整的汽車歷史”。納粹對代表“德國優越”的奔馳情有獨鍾,希特勒總是站在敞篷的奔馳車上檢閲,尤其是號稱“大奔馳”的奔馳770K。這輛超級豪華轎車的公司代號為W150,是當年最昂貴的,用户除了希特勒、戈林外,還有芬蘭的曼納海姆、挪威的吉斯林、日本的裕仁天皇、葡萄牙的薩拉扎爾、西班牙的佛朗哥等,還有一輛專門為入侵英國成功的話送給親納粹的愛德華八世而準備的。這車即使在當年也是有市無價,“有意者請查詢”。W150共生產了88輛,生產一直持續到1943年。這輛是美軍官兵在被佔領的德國發現的,被作為戰利品運回美國後,賣給一個加拿大有錢人,後者捐獻給戰爭博物館了。原以為這是戈林的車,後來考證下來,這是希特勒的車。車況依然良好,凸現奔馳的做工精細。有幾塊玻璃碎裂了,特意沒有修復,保存歷史感。
這裏有一輛加拿大總督警衞團的“謝爾曼”坦克,全團60多輛坦克到歐洲,統統遍體鱗傷,或者索性被打回零件狀態。只有這一輛,除了車幫子蹭掉點漆,毫髮無損,真是幸運的坦克。

這輛III號自行反坦克炮真是被打回零件狀態了
展廳的另一角,有一輛德國的III號自行反坦克炮,這是加拿大軍隊在意大利北部突破歌德防線的戰鬥中繳獲的。德國空軍元帥凱塞林受命在這裏組織防線,頂住盟軍向德國的進攻。希特勒擔心防線最後會守不住,歌德的名字被盟軍用於宣傳,命令凱塞林改名為“綠色防線”。凱塞林打得很出色,在優勢敵人面前,始終敗而不潰,直到盟軍發動最後總攻才終於頂不住了。這輛III號反坦克炮真真是被打成零件狀態了,一定見證了特別慘烈的戰鬥。
有意思的是,幾乎所有軍博都把槍炮收藏起來,槍統統放進玻璃櫥裏,炮攔在繩索後面。但在這裏,有些槍是直接固定在牆上的,儘管碰,儘管摸,當然什麼都鎖死了,也不可能拿下來。有一支AK47用鐵環套住,可以端起來比試,但拿不出來。手榴彈、刺刀(當然沒有刀口了)、手槍,都這樣,可以直接觸碰。還有一個巷戰模型,反映在荷蘭小鎮的巷戰情景。真人大小的德軍士兵手拿MP38衝鋒槍躲在門邊牆後,另一邊是同樣真人大小的加拿大士兵手拿李·恩菲爾德步槍,兩人都在牆後耐心地等着對方犯錯誤,現場感特別強。這裏,遊人可以走上前去,零距離站立在模型士兵身邊,手裏的衝鋒槍和所有佩件同樣是可以觸摸的。


荷蘭小鎮上德軍士兵與加軍士兵互相在等對方犯錯誤,遊人可以走上前起觸摸

除了打不響、拿不下來、不能拆解,遊人可以儘管把玩
朝鮮戰爭館裏有志願軍和人民軍的模型和武器,並不青面獠牙,也沒有倫敦的帝國戰爭博物館裏中國軍人同時戴着八路軍胸標和紅領章、紅五星的笑話。維和館裏有大狙、火箭筒等,還有一輛發動機艙被炸透的奔馳G級越野車,這相當於加拿大軍隊使用的簡版悍馬,還好裝甲保護了乘員,都活着回來了。現代館裏基本上都是常見的大路貨,包括各型突擊步槍、輕重機槍、火箭筒、反坦克導彈等,還有英制“酋長”式和俄製T-72坦克。現代主戰坦克明顯比二戰坦克大多了。

這輛奔馳G級越野車在阿富汗被塔利班炸回到零件狀態,幸好裝甲保護管用,車裏的人都活着回來了

M109自行榴彈炮戰鬥室裏挺寬敞的
要緊的是樓下大廳,這裏停着好多坦克。首先看到的是M109A4自行榴彈炮,很長的炮管,但這隻有39倍口徑,要是更現代的52倍口徑的炮管,那得多長啊!從後面打開的艙門,可以看到戰鬥艙內的樣子,還挺寬敞的。要是炮彈清空了,宿營的時候可以在裏面睡覺。
還看到一輛蘇制BMP1,這是偵察車型,比步戰多了一些觀察裝備。除了固定的車組,內部只能在車尾搭載兩名偵察兵。手指敲敲裝甲板,感覺還是挺厚實的。當然,作為裝甲戰鬥車輛來説,BMP1的裝甲現在算是薄的,也就擋擋子彈、彈片之類。但這是劃時代的,首次使得車載步兵具有不錯的乘車戰鬥能力和反坦克能力。在十月戰爭時代,以軍很受缺乏裝甲車的困擾,更大的問題是車載步兵幾乎沒有乘車戰鬥的能力,必須下車戰鬥。這對伴隨保護坦克衝擊很不利。可以想象,當年以軍多麼羨慕蘇軍的BMP1啊。

敲黑板、劃重點,重點在這:二戰德國的“黑豹”坦克
當然,要點不是這些,最精彩的是一輛二戰“黑豹”坦克。德軍在入侵蘇聯的巴巴羅薩作戰中,一方面對自己的迅猛突破沾沾自喜,另一方面對蘇聯的T-34坦克暗暗讚賞。T-34代表了二戰坦克的最高水平,具有強大而均衡的火力、防護和機動,德軍在西線閃電戰的主力III號和IV號坦克在T-34面前碰得頭破血流。
為了重建裝甲優勢,德國緊急研製了“黑豹”坦克,試圖打造德國版的T-34,結果還是情不自禁地加料,機械複雜,重量增加,背離了T-34簡單、實用、皮實的基點。 “黑豹”依然是火力、防護、機動最平衡的二戰德國坦克,但要是簡化、可靠一點,多生產一點(產量只有6000輛,而T-34僅使用76毫米炮的早期版本就生產了35000輛),説不定對戰爭的影響更大。當然,要是“虎”式(尤其是“虎王”)的生產線也讓給“黑豹”,説不定東線的戰事就不一樣了。在工業時代的大規模戰爭中,數量的作用是巨大的。
這輛“黑豹”是1945年在德國繳獲的,狀態完好。表面塗了一層防手雷泥,粗糙的表面使靠磁性粘住坦克表面的反坦克手雷不易粘住。這東西是二戰德國坦克的特色,現在沒人使用了。在博物館的修復中,特意用顏色有所不同的防手雷泥對原裝和修復部分以示區分,這種修舊如舊的嚴謹值得讚賞。
“黑豹”的負重輪是德國特色的交錯雙排,壓力分佈好,行駛平穩,但可靠性和勤務性很糟糕,容易在泥濘地淤塞。平時維護和戰時搶修也複雜,內層輪出問題了,需要把外層輪卸下才能維修。現在已經沒人用這樣的設計了。
坦克的履帶和懸掛其實挺能看出各國工業設計思想的差別。觀察“謝爾曼”、“黑豹”、T-34、“丘吉爾”、II號和戰後的“豹1”坦克的履帶和懸掛,可以從比較中發現不少有意思的東西。英國人的設計真叫一個繁瑣,負重輪是一溜小輪,用複雜機構與懸掛連接,行駛性比德國坦克還好,但故障率也更高。
另一個極端是T-34,簡單、粗壯、皮實、可靠。行駛性方面,只要坦克能到一切需要到的地方,其他的都不重要,一看就是蘇聯設計。猜猜戰後各國坦克都學的誰家的路子?
説到T-34,加拿大戰爭博物館裏當然也有T-34。這是戈爾巴喬夫時代蘇聯送給加拿大的,在烏克蘭戰役中使用過,炮塔上還有衞國戰爭時代的塗裝。T-34生產的數量太大了,各國軍博要弄一輛不難。這真是經典啊,T-34/85到前南內戰的時候竟然還看到被拉出來打仗,其他二戰坦克怕是沒有這樣的。T-34發動機的基本設計一直用到T-72,當然是經過多次深度升級改造了。
這裏當然有“謝爾曼”,這是加拿大製造的,裝用英國的17磅炮,火力比美國原版更強一點。這裏當然也有英國“丘吉爾”坦克,火炮的口徑真小,這東西和“黑豹”對打,非羣毆才有戲。和T-34對打的話,連羣毆都沒戲了,因為T-34的數量比“丘吉爾”還多。
快到出口的地方,有一輛II號坦克。當年德軍就是用這東西在西線閃電戰初期追着英法聯軍打,差點在敦刻爾克包餃子。那小身板簡直毫無裝甲可言,那小炮也就比氣槍強一點,但當年的英法聯軍硬是聞風而逃啊,真是不可思議。這東西的懸掛也更像汽車。
現代坦克當然也有,又是一輛英國“酋長”式,120毫米線膛炮當年蓋世無雙。還有一輛德國“豹1”,十年前的時候,在加拿大陸軍已經退役了,還被拖出來,弄到坎大哈去為加拿大巡邏隊擋塔利班的子彈。後來加拿大陸軍終於悟明白了道理,到德國買了一批二手“豹2”回來,升級後作為現用的主戰坦克,從此再也不提裝甲部隊全輪式化了。
展區還有一門二戰時代155毫米榴彈炮,旁邊就是一門122毫米榴彈炮,後者是德軍在巴巴羅薩作戰中繳獲的,後來拿到西線使用,被加拿大軍隊繳獲。122榴的口徑當然要小一些,但整體看着一點不比155榴小。當然,那是短管155榴,現代的52倍口徑155榴要長大得多。

亞歷山大元帥的指揮車
展區有亞歷山大元帥的指揮車。哈羅德·亞歷山大是二戰英軍名將,在敦刻爾克,他是與蒙哥馬利並列的英軍軍長,乘坐最後一艘驅逐艦離開敦刻爾克的灘頭。日軍入侵緬甸時,他是駐緬英軍司令,主要負責在政治層面與史迪威協調,軍事指揮主要是斯利姆中將負責的。在北非,他是蒙哥馬利的上司,對阿拉曼的勝利“負領導責任”。美英聯軍在突尼斯會合後,他擔任美英聯合的第18集團軍羣司令,直接向艾森豪威爾報告。在西西里登陸時,轉任第15集團軍羣司令,下轄蒙哥馬利的英國第8集團軍和巴頓的美國第7集團軍(後由克拉克的美國第5集團軍接替),以後一直在意大利戰區,最後負責所有地中海戰區的盟軍行動。由於傑出戰績,亞歷山大在1946年3月1日被英皇喬治六世封為子爵,這是不同於勳爵而可以傳代的“真正”爵位。戰後,他被任命為加拿大總督,他也是最後一個來自英國的加拿大總督,此後的加拿大總督都是加拿大出生的。
亞歷山大的指揮車是福特加拿大在1941年製造的,1949年亞歷山大任加拿大總督期間捐贈的。這輛車伴隨着他在北非和意大利行馳了29萬公里,期間更換了三台發動機。原來是一輛普通的轎車,在開羅時,截去車頂,成為敞篷車,但車門焊死了,只能跨進跨出,可能是為了給本來不是為敞篷車設計的車體加強剛度。英軍和德軍一樣,高級軍官的指揮車是轎車改裝的,可能改為敞篷,便於觀察戰場,在炎熱的戰場上也涼快一點。為了適合戰場使用,還要加強底盤,適合越野。美軍就沒有那麼多麻煩,從艾森豪威爾到司務長、傳令兵,統統乘坐吉普。
館內有很多MG38、MG42、FG42、MP44等二戰名槍,還有Pak 38反坦克炮,這些在電腦遊戲里耳熟能詳的東西看看實物,蠻有意思的。
與倫敦帝國戰爭博物館、莫斯科中央軍事博物館、衞國戰爭博物館、華盛頓國家航空航天博物館等相比,加拿大戰爭博物館既不夠大、又不夠博,但對於軍迷來説,這依然是一個值得參觀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