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司機的妖魔化之路_風聞

本文經授權轉載自微信公眾號“侯虹斌客廳”

作者：侯虹斌

幾乎每次車禍，都能碰到女司機。——這大概是很多人的感覺吧？

講真，這種“感覺”也不能算錯，實際上這就是各種新聞和輿論和主流價值觀長期誘導的結果。

這兩天，重慶發生了一樁悲劇的車禍：

重慶的長江二橋一輛公交車與一輛私家車相撞，後公交車墜江。車上有十多人，昨天下午的新聞播報時，打撈出了兩名人員遺體。而該橋面離水面有50餘米，公交車墜江後又沉入了65米的江底。

圖源：人民日報。救援現場圖

由這些情況看來，救援難度很大。為這些無辜的乘客誌哀。

問題是，這個新聞從報道的開始，就完全跑偏了。變成一場對女司機的謾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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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慶青年報官微首發消息，報道車禍原因是“事故系一女司機駕駛的紅色私家車橋上逆行所致。”

14：17分，人民日報官微蓋章，稱：官方回應重慶大巴墜江原因：小車逆行與大巴碰撞。

@人民日報 官微發佈

接下來，環球網、中國警察網，以及各大媒體的官網都發布了這樣一條消息，基本上都提及**“據萬洲區交巡警支隊通報，事故由私家車逆行導致，女司機鄺某娟已被警方控制。”**

多家媒體發佈新聞稱“事故系女司機逆行所致”

結果，評論區裏，你可以看到大家對女司機的花式咒罵：

“這個女司機一定要判死刑！讓她一個人死就好了！幹嘛連累那麼多人！”

“女司機開車普遍就是沒有男司機開得好，這事兒沒什麼不能説的，事實就是這樣。”

“女司機到底啥背景啊，到現在視頻還不出來？”

@人民日報微博評論區的留言

“媒體故意提‘女司機’，是預備着輕判嗎？”

“女司機開車害人害己！”

“禁止女人開車是對中國人生命的負責。”

“看到前面的女司機把雨刷開開了麼？那麼你得注意了，她要轉彎了。”

@人民日報微博評論區的留言

“女司機1年駕齡和10年駕齡是一樣的，跟不會開沒有什麼區別。”

“女司機是馬路殺手。”

“又是女司機，呵呵。”“劃重點，女司機。”“看到女司機就害怕”“母司機”“娘們司機”“白帶司機”……

@人民日報微博評論區的留言

沒必要再去重複這些惡毒的咒罵了；假如真是針對具體的犯案司機倒也罷了，畢竟是害得多條人命命沉江底的肇事者；但是，成千上萬條評論裏，我就沒有看到一條評論是稱其為“司機”的，全都稱“女司機”，而且，一定要強調“女”。

當天17時@平安萬州 通報：經初步事故現場調查，公交車在行駛中突然越過中心實線，撞擊對向正常行駛的小轎車後衝上路沿，撞斷護欄，墜入江中，共有駕乘人員10多人。從視頻來看， 大巴走到了逆行，撞了紅色轎車後，墜入江中。紅色轎車是無責的。

@平安萬州 發佈的通報

這位女司機，是徹頭徹尾的受害人。她人沒事，但已被撞懵了，兼且被罵了一天。

當然，很多人也反過來罵媒體造謠。媒體基本上把這一條之前播報的新聞都刪掉了。

媒體的報道是從官方途徑得來的。實時播報官方通告的部分消息，隨着調查的深入而修改之前的結果，並不是造謠（比如説，有些事故中開始播報死亡3人，最後發現死亡5人等）。**但是，媒體完全沒有做一個平衡論述，把推測當作最終結論來報道，職業水平不行。**而且，所有媒體都不求甚解，不加思考，這種專業精神的淪落，我也是醉了。

但我想説的是，**大眾對“女司機”，絕對是有着強烈的厭惡情結的。**就像大家對當事“女司機”的咒罵裏，並不是單純地出於“有司機制造了車禍”這種判斷，而是“果然女司機害人”這種預設前提。

你看，這個公交車司機，忽然發瘋一樣撞向正常行駛的小車，並衝下河；視頻看得清清楚楚，官方通告明明白白，我就沒有看到有一個人説：男司機怎麼都不會開車啊？怎麼又是男司機啊？男司機開車情緒不穩定啊？

事故過程動畫還原圖

它們，只是司機，而不是“男司機”；像女司機出了車禍時那種“女人就不是適合開車”的論斷是不會有的，男司機出車禍一萬次，他們只會説“喝酒不能開車”“開車不能違章”“開車不能打手機”，從來不會有人提“男人就是不適合開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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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在事件早已真相大白了，仍然有人説，“女司機穿高跟鞋也要負責任吧？”

**我想問，是不是因為她穿了高跟鞋，所以這輛大巴車要穿過雙黃線撞她？是不是因為女司機穿了高跟鞋，男司機就可以逆行了？**男司機葬送了十多條生命（還都是學生為主），包括自己，然後，你的關注點還在：咦，好像這個受害者穿了高跟鞋哦？是不是也有責任呢？

先來説説，真的男司機比女司機開車開得好嗎？答案是：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説，整體上，女司機都比男司機安全得多。

據中國公安部交管局發佈的數據，2016年，全國機動車駕駛人達3.6億。其中，女性駕駛人有9738萬人，而男性駕駛人有2.6億，約是女性駕駛人數量的2.7倍。男司機的基礎數量遠遠高出女司機。據統計，在2016年全年，杭州市男司機發生交通事故的概率是女司機的6倍，南京市為2.4倍，而濟南則是3.71倍。

按人均車禍發生量，女司機都比男司機要少得多。

而且，據2015年《東方早報》所做的調研，上海女司機引發的交通事故，多出在停車、入庫時，發生剮蹭、碰擦等。在馬路上的交通肇事中，負同等以上責任的女性司機比男性少很多，20起中最多佔1起。在造成死亡的重大和特大交通事故中，女司機的比例還要更低。

也就是説，女司機的事故率，不僅總數就比男性要低，而且大部分是停入車庫時的剮蹭這種極輕微事故；跑在路上的事故率極低。發生死亡的重大事故更是低中之低。

另外，據司法大數據研究院、司法案例研究院發佈的《司法大數據專題報告之危險駕駛罪（2017年）》中可以看到，被害人特徵：98.9%的被告人為男性。

也就是説，危險駕駛罪的被告中，只有1.1%為女性。

圖源：司法案例研究院

這些數據，就算你扭成麻花，你也不可能得出**“女司機開車不如男司機”**的結論。

世界範圍內，也差不多。英國《泰晤士報》報道：據一家保險公司在對50萬起各類交通事故索賠報告進行統計分析後得出結論説，大約有23％的女司機在停車時可能會發生刮蹭，15％的女司機曾在倒車時不慎碰撞；不過，約有98％的“危險駕駛記錄”是由男性司機“創造的”。

但是，洗地的還是很多，常見的説法是：

“男人開車的多啊，所以事故也多。”（車禍發生率不是已經是按人均來算了麼？）

“男人開車的里程長啊，所以事故也多。”（里程平均車禍率，也是男人高啊。何況，你開一萬公里的事故發生比人家只開過一千公里的還多，你開車的技術得比女人差了多少啊。）

報道男司機的新聞標題中，也要想方設法扯上女司機

還有一些推論就神奇了：

“男司機車禍雖然多，但是女司機奇葩多啊。”（是不是説，車禍死人不是問題，而開車姿勢不標準才是“不會開車”的標準？還有，即便加上所有的輕微事故（奇葩車禍），女性也遠遠比不上男性，男性的奇葩車禍一點也不少。）

“男司機車禍多是因為開得快而己，女司機開車安全還不是因為開得慢？”（言下之意，女司機若是開得像男司機一樣快，車禍也會一樣多甚至更多。言下之意，開車謹慎與開車出車禍相比，男司機是兩害相權取其輕——出車禍是錯得更少的一件事。）

這句更是經典：**“男司機出問題是膽子太大了，女司機出問題是手藝太差了。特殊情況除外。”**人家女司機手藝差，可是，因為危險駕駛、搞出重大傷亡，被告上法庭的，98.9%的都是你們這些手藝好的呀。死人越多的司機羣體，手藝越好？或者説，當“膽子大”比“手藝差”傷亡率大無數倍的時候，是不是不要再把“膽子大”作為一個優點了？

承認男司機的開車技術比女司機的差，真的就這麼難嗎？

視頻源：梨視頻。在對重慶大巴墜江事件轎車司機的丈夫的採訪中，我們可以得知，事故中受牽連的女司機有六年駕齡且駕駛技術嫺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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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會有這種愚蠢的偏見？

從淺顯的道理來説，是媒體和輿論的全面帶偏。

慧科新聞數據庫顯示，2016年來，**新聞標題中同時含有“女司機”和“馬路殺手”的文章有1395篇，**而同時提及“男司機”和“馬路殺手”的僅有38篇，僅為女司機的1/36。

在2016年全國的交通事故報道中，新聞報道提到“男司機”的有134篇，而提到“女司機”的則有510篇，數量與提及“男司機”的相比，幾乎是男司機的4倍。

新聞媒體上，交通事故提到男女司機的比例是1：3.8；而現實當中車禍的男女比例是4.6：1。

怎麼樣？牛吧？

再舉一個活生生的例子。

有一份報紙（《新民晚報》），一個版面上報道了兩條交通肇事新聞，上面的標題是：《SUV駕駛不當，撞死一婦女一幼童》，下面的標題是：《女司機疑因操作失誤，車庫內先撞車後撞牆》。

看了這個，是不是又覺得，現在女司機怎麼技術這麼差呢？

可惜，上面這位是男司機，出了兩條人命，但新聞的寫法，彷彿是那輛SUV自動駕駛、機器殺人似的；**下面這位女司機確是出了事故，但不過是輕微事故，連女車主本人都毫髮無損。**但是，新聞寫作者的愛憎，就是那麼分明。對男人愛護，對女人反感。

圖源：《新民晚報》

就像這次的重大事故，女司機萬人踩，男司機？沒有人提到“男”這個字啊！——直到大家終於對這種偏見憤怒了，開了**#男司機#** 的話題。

如果分析深層次的的原因，當然是與“厭女症”這個東方國家的傳統密切相關的。但還得具體分析。

一方面，汽車在商業文化當中，被視為雄性的象徵，這個符號怎麼能允許被女人褫奪和主宰？所以男性很反感女人開汽車。

​不過這個邏輯不太行得通。因為在歐美國家，在各種商業廣告當中，香車配美女，都是作為雄性荷爾蒙的標籤，但大家對女性開車一點都不仇視，視之為日常。只有在中國，充滿了對女司機的鄙夷。

**而在中國，汽車意味着什麼呢？財產支配權或使用權，出行自由，掌握一定的社會資源。**雖然現在汽車不算是財富的象徵了，但擁有汽車，就更有行動自主權。——這些，從來都是男人專屬的權利。現在，很多女人也有了。是可忍孰可忍？

**媒體為什麼會反覆地渲染女司機之惡？因為大眾們喜歡看。**大眾們為什麼喜歡看“女司機不行”的報道？因為這能證實他們想象中的“女人就是不配開車”的臆想。

《問題餐廳》

你以為這些“男司機車禍率遠高於女司機”的數據，是什麼新鮮出爐的嗎？不然，前幾年就早有人PO出這些數據了，奈何評論裏一片“我不聽我不聽我不聽，反正就是男司機會開車女司機不會”百般辯解的論調。他們之所以冒着不怕被男司機開車撞死的風險，也要剝奪相對安全開車的女司機的空間，是因為，他們覺得，女人擁有越來越自由的生活、佔有越來越多的財產和資源，是比他們隨機死亡更恐懼的事。

我就等着了，這篇文章出來之後，評論裏是不是還有那種“雖然男司機車禍多，但還是女司機開車水平更差”的論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