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金聖嘆的死因：清廷為羅織名士，杜絕清議_風聞

作者：史遇春

讀清人筆記，孫靜庵（生平未詳）在《棲霞閣野乘》捲上有《金聖嘆之死》一節。

本文就以清人筆記為據，説説這位大文人的死事。

農曆辛丑年（清世祖順治十八年，即公元1661年，筆記作者誤作庚午）的“哭太廟案”，吳下（泛指吳地）名士同時被清廷殺害的，有十八人，他們分別是：

金人瑞，倪用賓，沈琅，顧偉業，張韓，來獻琪，丁觀生，朱時若，朱章培，周江，姚剛，徐玠，葉琪，薛爾張，丁子偉，王仲儒，唐堯治，馮郅。

這一案中，除了這十八位名士死去以外，另，他們的家財也被籍沒入官，同時，因為此案株連，被處以充軍、流放、禁錮的人，也可以説是不計其數。

早先，明朝覆亡之後，吳下講學、建立學社的風氣非常昌盛。不同的學者，在講學過程中，各有所持，各有體系，並各自建立派別、樹立門户。這些不同的派別和門户之見，或者互相推崇，或者互相排斥。因為是民間性質的學習組織，即便是排斥，猜想，也多是思想的碰撞和交鋒。

一來，清朝初立，根基尚不穩固，這些學習組織多有明朝遺民，他們有一定的社會影響力，無論他們有沒有政治意圖，清廷對他們都心存戒備，這是掌權者的通性；二來，異族統治下，清廷在獲取政權和行政的過程中，必有可議之處，講學立社，其間難免不談及當下、延及政治，清廷對其防範和忌憚，也是掌權者的通性。三來，清朝的文字獄，在順治帝時期，就已經有了具體的實踐和案例，由此可知，他們對文人的管束、對清議的監督，已經開始着力。

基於以上，吳下講學立社之風大盛時，按照常理，清廷不可能不會沒有耳聞，也不可能熟視無睹。

當日，金聖嘆因為才華驚人，文辭瑰麗，遨遊吳下學林，為一時引領人物。並且，因為金聖嘆的才氣為人折服，他能在各個學社之間調和，故而名聲更加顯著。凡金聖嘆所到之處，多能使仰募者為之一時傾倒。因為金聖嘆的個性之中，有稜角突出、鋒芒畢露的一面，所以，在遇到權貴人等是，他都是嬉笑怒罵、無所顧忌，以逞一時之快。這也使得一些人記恨在心，為後來的哭廟案遭禍種下了引子。

清廷最初意圖構成大獄的緣由，主要就是想羅織吳下諸位名士，以杜絕地方上的清議。雖然清廷有此想法已久，但是，苦於找不到合適的藉口，所以，就無從下手。正好哭廟案興起，清廷就藉機剪除吳下名士，理由是悖逆之罪，沒有比哭廟案更過分的狀況，並以此為藉口，可以將吳下諸名士連接起來，一網打盡，世人應當不會有不同的意見。

最初，順治帝駕崩，時值國喪期間，各省的撫按（明清巡撫和巡按的合稱）按照禮制，都必須在地方上設立順治帝的靈位哭臨（帝后死喪，集眾定時舉哀）。

按照相關規定，這個時候，民間是禁止婚嫁、禁止樂事的；另外，無論老少，都不得喧譁嬉戲，都必須斂聲靜息。朝廷的官員，爵位越是尊崇，越是要加倍的哀慼。

這一切，都是為了顯示國喪的嚴肅隆重，也是以官方政令的形式要求民眾必須從內心重視國家的大哀。

蘇州在王土之中，自然不能例外。順治帝國喪，蘇州也和其他地方一樣，舉辦了哭臨大典。

地方主政者，對於國喪一事，也是戰戰兢兢、深刻惕厲。因為，一旦在禮儀制度上有所欠缺，就可能要面對朝廷明文規定的法律制度的懲處。在這個所謂人與神都缺少主上、億兆的民眾都沒有依恃的時候，沒有誰敢損壞朝廷的禮法，對國喪有半點的不恭。

但是，偏偏就是在這個舉國臨喪的日子裏，金聖嘆卻率領諸位生員，進入了蘇州的哭臨大典現場，並且遞進了控訴案狀的揭帖。金聖嘆帶領諸生一起之後，接着就有上千人也來到了哭臨大典的現場。因為人員眾多，羣情激奮，所以當時對這一場面的記述，有聲如雷動的形容。

金聖嘆帶領諸生進入哭臨大典現場、民眾千人以上跟進，究竟是所為何來？

原來，事出有因。

主要是吳縣主事者，動用酷刑，預徵賦税，造成了不良的後果（有致人活活被打死在刑杖之下的情況），引起了極大的民憤。

在得知撫按在蘇州主持辦理哭臨大典後，金聖嘆遂與諸生持揭帖進入現場，為民請命。

在國喪期間，面對如此嚴肅隆重場面，先是看到金聖嘆帶領諸生進入，接着又有大批羣情激憤的民眾不斷湧來，哭臨的官員們大驚失色，為了保住烏紗、人頭，為了維護秩序，他們不分青紅皂白，先是將一部分人械拿入獄。這樣一來，不但沒有平息民心，反而使得眾議譁然。

事發後，金聖嘆在獄中上書，寫了一篇一千多字的長文，繼續為民請命。金聖嘆的這篇文字當中，語言較為激烈，指斥了很多不良的現象。

當時的蘇州撫臣朱某人（國治，康熙十二年（公元1673年）被吳三桂所殺。）秘密向朝廷上疏具奏，其中説道：

“竟然敢在先帝駕崩，哀悼詔書剛剛下發的時候，聚攏成百上千的羣眾集會，這種行為，在上，驚擾了先帝的在天之靈；像這樣目無法紀的舉動，在下，讓人深深憂慮，可能會動搖人心。”

其實，滿清早就對諸位名士論説規諷朝廷的事深惡痛絕了，接到密奏之後。主政者馬上命令大臣在江寧大獄中審訊，以聳觀聽。

大獄定讞，參與此事的名士，不分主從，皆判凌遲處死，沒收其財產、妻女。

此案一成，名士凋零，士大夫的意氣頓時萎靡。

自此以後，吳下講學立社的風氣，幾乎完全就斷絕了。

附本文相關資料：

【金聖嘆】後改名人瑞，字聖嘆，別號鯤鵬散士，自稱泐[lè]庵法師，明末清初蘇州吳縣人，著名文學家、文學批評家。主要成就在文學批評，對《水滸傳》、《西廂記》、《左傳》等書都有評點，曾修訂《推背圖》。乩降才女葉小鸞，寫下動人篇章，成為江南士人佳話，亦為曹雪芹構思和創作《紅樓夢》的素材之一。有“六才子書（《莊子》、《離騷》、《史記》、《杜工部集》、《水滸傳》《西廂記》）”之説。提高通俗文學地位，使小説戲曲與傳統經傳詩歌並駕齊驅，被推崇為白話文學運動的先驅，在文學史上佔有重要地位。

明神宗朱翊鈞萬曆三十六年（公元公元1608年）三月初三，生於蘇州，幼年貧困孤獨。九歲入塾，刻苦勤奮，思想獨立，喜愛閲讀，尤沉迷於《水滸傳》。後考取秀才，因耗費無度，以致常處貧困。

篤信神佛，喜讀佛經，常結交僧人。擅長扶乩降靈，自稱佛教天台宗祖師智顗弟子轉世化身，託名“泐庵”法師，士大夫尊稱為“泐公”或“泐師”。二十歲起，在吳縣扶乩，自稱收納三十多個已逝女子為冥間弟子。明思宗朱由檢崇禎朝（公元1628年～公元1644年，共17年）中期最為活躍，曾到葉紹袁、錢謙益、姚希孟、戴汝義等士大夫家中扶乩，寫出優美感人的篇章，往往説中事主的心思，受葉紹袁等人的崇信。錢謙益直言其似乎受某種神靈支配。後絕意仕宦，埋首書本。

約在崇禎十四年（公元1641年）評點《水滸傳》，清世祖順治十三年（公元1656年）刊行評點王實甫《西廂記》，此外編輯唐詩選集《唐才子書》8卷，編寫八股文應試範本《制義才子書》，並註釋杜甫詩集。亦開堂招生講學，旁徵博引，頗受當地士庶讚賞。他為人狂放不羈，能文善詩，因歲試作文怪誕而被黜革。後為應科試，改稱金人瑞，考第一，但絕意仕進，以讀書著述為樂。

順治十七年（公元1660年），皇帝對金聖嘆的作品加以讚美“此是古文高手，莫以時文眼看他。”他聽説此事後，隨即“感而泣下，因向北叩首”。

順治十八年（公元1661年），吳縣新任縣令任維初為追收欠税，鞭打百姓，虧空常平倉的漕糧，激起蘇州士人憤怒。三月初，與一百多個士人到孔廟聚集，悼念順治帝駕崩，藉機發泄積憤，到衙門給江蘇巡撫朱國治上呈狀紙，控訴任維初，要求罷免其職。朱國治下令逮捕聚集士人十一位，併為任維初遮瞞迴護，上報京城諸生倡亂抗税，並驚動先帝之靈。清廷有意威懾江南士族，再逮捕金聖嘆等七名士人，在江寧會審，嚴刑拷問，後以叛逆罪判處斬首，於七月十三日行刑，終年54歲，是為哭廟案。

臨死前，看見家人，神色自若説：“蓮子心中苦，梨兒腹內酸。”他的家人一聽，忍不住嚎啕大哭，圍觀的人也都為之鼻酸，而潸然淚下。財產充公，家屬發配滿洲。僅向巡撫示威，並無意造反，卻遭貪官陷害，在獄中悔恨交加，念念不忘、難以釋懷的是才子書評點尚未完成，辜負生平志業。

死後，族兄金昌收集編輯其著作與遺稿，題為《唱經堂才子書匯稿》出版，兒子金雍則編集他對唐詩的評解，題《唐才子詩甲集》出版。

傳説聖嘆死後託夢給朱眉方，説他已成為鄧尉山神。鄧尉山在蘇州西南七十里光福鎮，又名萬峯山，前瞰太湖，風景極佳。鄧尉山多梅樹，花開時一望如雪，如頌聖嘆人品之高潔。

墓葬在蘇州吳中區藏書五峯山下博士塢，江蘇省文物保護單位。傳在今河北省阜城縣曾有衣冠冢一座。

（全文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