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向前回憶錄》中迴避的史實——漳縣會議(三):張國燾放鴿子_風聞
严可复-不讲故事,一本正经说战史2018-11-05 09:42
張國燾的西進計劃落空
張國燾突然改變岷州會議的決定,轉而西進,毛澤東雖然表示已經“仁至義盡”,“此事只好聽他做去”,但事關整個大局,仍然不得不設法挽救。
對於張國燾刻意強調“在西寧、寧夏、甘涼地區發展,不得已時才向川陝豫鄂發展”,最初黨中央尚未意識到其嚴重性,只以為張國燾是對於戰略方針的誤解,曾去電向張解釋:“向寧夏及甘西發展,重點在寧夏,不在甘西,因寧夏是陝、甘、青、綏、內外蒙即整個西北之樞紐,且國際來電説紅軍到寧夏地區後給我們幫助,沒有説甘西。”後來當意識到張國燾是以陝甘貧困為藉口之後,9月27日致電朱張徐陳,進一步闡述寧夏戰役的意義:“寧夏人員百二十萬以上,在西北為最富,與陝甘蘇區連成一片,得之老蘇區易於鞏固,與涼州、永登接壤可向甘西發展,與綏遠交界便於東進抗日,實政治、軍事、經濟、國內、國際之主要一環”。此時着重於打氣鼓勁,不再提地瘠民貧這一點了。
彭德懷9月25日23時致電中央指出:“國燾動搖北上方針,其主要原因對時局認識不清,怕胡宗南側擊,如果與我們會合了,他的政治、軍事領導破產。你們前次電告組織主席團指揮三個方面軍,張也(未)必願”。此時,張國燾手握兩個方面軍,中央也不得不有所遷就,聯合指揮之事,暫時被擱置起來。而針對四方面軍擔心單獨與胡宗南部作戰這一點,彭德懷25日致電“毛轉朱總司令、張總政委”,稱:“奉毛主席電令,一方面軍主力配合四方面軍夾擊胡宗南北進部隊,二十七日開向將軍鋪、單家集出動”。
隨即,中央領導人於26日12時也致電朱、張,一面安慰其稱:“胡宗南部在咸陽未動,其後續尚來到齊。四方面軍有充分把握控制隆、靜、會、定大道,不會有嚴重戰鬥”,同時亦表示“一方面軍可以主力南下策應,二方面軍亦可向北移動箝制之”,並指出:“北上後糧食不成問題。若西進到甘西則將被限制於青海一角,爾後行動困難”。27日18時中革軍委電朱、張,更是表示:“俟得覆電,我二師即出莊浪、秦安,一師出瓦、隆、靜、界線策應”。
當然,這些以主力南下配合的部署,更多地是一種策略上的姿態,而非實際行動。道理很簡單,一方面軍需照顧後路,不可能讓主力冒着被截斷的危險脱離根據地過遠。毛澤東在9月18日20時的電報裏提到:“打擊胡軍,須以四方面軍為主力,在其部署與決心未明之前,一軍團主力暫時宜在現地待機。如能在固原北部再給何柱國一個打擊,使後路無被切斷之虞則更穩妥。將來進攻寧夏,一方面軍只能從鹽池、豫旺、同心城分路前進,而以同心城以西劃為四方面軍之作戰線,故後路保持甚為重要。”
彭德懷在9月19日14時致毛、周的電報中也同樣認為:“在未解決馬洪逵兩個團兵力以後和再給何柱國相當打擊時,我們只能抽十團配合四方面軍靜會段作戰,否則,寧固公路有切斷一方面軍為兩段,鹽、定、豫有被敵佔去,而蔣介石利用此道運兵,策應寧夏,破壞我打通遠方計劃的可能。”第二天,彭德懷在關於配合紅二、四方面軍阻擊胡宗南的部署致聶榮臻的電報中,更明確表示:“在靜會公路夾擊胡敵,應以四方面軍為主,我們只能抽一、二兩師協助,否則,同心城、李旺堡被封,切斷歸路,失去豫旺、鹽池、定邊,可能破壞預期行動任務”。
故此,雖然一方面軍後來做出以主力配合的姿態,但事實上並無可能傾力南下至西蘭大道,更不要説進至西蘭大道以南的莊浪、秦安了。好在後來四方面軍在渡河困難、道路難行、士氣不振的壓力之下再次改變了決策,全軍北上,先期佔據了莊浪一帶。毛澤東在得知四方面軍已佔莊浪之後,馬上改變了原定二師“從固原北部出動,取直徑相機襲佔莊浪”的決定,改令該師“暫停止於硝河城”。硝河城位於將台堡以北,離西蘭大道靜寧、隆德一線尚有約40公里,離莊浪更遠。二師9月30日位於固原以北,而至10月3日才進至硝河城,動作如此之慢並非意外。
自中央和共產國際重新聯繫上之後,張國燾的政治命運就發生了致命的矛盾。他不願和陝北方面會合,千方百計想單獨搞出一塊根據地,和陝北分庭抗禮。但是,他又不得不顧忌到共產國際對此的看法,否則不但蘇聯方面的武器物資援助到不了手,他自己在高級幹部中的信仰地位也必定破產。而此時只有陝北的中央才能對共產國際施加影響,張國燾想不敷衍也不行。
這一點,無論中共中央還是張國燾都是心知肚明的。賀龍、任弼時等在給張國燾的電報中把話挑明瞭:“陝北與國際有聯絡,(對)國內情況較明瞭,(各方面工作特別是)統一戰線工作有相當基礎,必能根據各種條件訂出有利於整個革命發展的計劃”,彭德懷在給中央的電報中也建議:“以中國代表團王明領導打電(報)給張國燾”。這一招“殺手鐧”雖然尚未使用,但其威力是可以想見的。一旦遭到共產國際的明確反對,四方面軍內部就會起絕大的波瀾,此前陳昌浩的“逼宮”只是小露端倪而已。
張國燾不能不考慮,將北上改為西進,要面對黨內外尤其是共產國際的質疑,甚至懷疑這是明目張膽的分裂行為。他的對策是什麼呢?張國燾在9月26日12時致中央電中突然提出:“關於統一領導萬分重要,在一致執行國際路線和艱苦鬥爭的今天、不應再有分岐。因此我們提議:請洛甫等同志即用中央名義指導我們,西北局應如何組織和工作,軍事應如何領導,軍委主席團應如何組織和工作,均請決定指示,我們當遵照執行”。同時在行動上卻堅決表示:“現部已按此決定調動,不便於更改,務祈採納”,完全是不容更改的口氣。
張國燾為什麼會突然提出“統一領導”的問題來呢?下一封電報揭示出了張的真實用意。當日20時朱、張【按:此時張國燾控制着四方面軍總部,有些以“朱、張”名義發出的電報實際上完全是張國燾個人的主張】致電二方面軍和中央,稱:“此次西渡計劃決定,決非從延誤黨和軍事上統一集中領導觀點出發,而是在一、二、四方面軍整個利益上着想。先機佔領中衞,既可更有利實現一、二、四方面軍西渡打通遠方,又能在寬廣地區達到任務。此心此志,千祈鑑察。關於統一領導問題已有具體提議,因恐同志對西渡計劃可發生延誤統一領導之誤會,故決然如此,從此領導完全統一可期,當可諒解西渡計劃確係站在整個紅軍利益的有偉大意義的正確計劃,現我們仍照西渡計劃行進,望以此實情多方原諒。如兄等仍以北進萬分必要,請求中央明令停止,並告今後行動方針,弟等當即服從”。可見,“統一領導”只是張國燾拋給中央和共產國際的“媚眼”,以示其西渡計劃出於公心,並非分裂行為,而其真正用意在於以名義上的“統一領導”換取實質上的行動自由。
當日張國燾在給曾傳六、鄭義齋和何長工的電報中,仍是按照“由蘭州西渡河”進行佈置,並要求“向一般指戰員解釋只需經過五天行軍,沿途有房子,能渡過黃河,到達甘北和西寧豐富地區”。22時張國燾致電毛、周、彭,很堅決地聲稱:“四方面軍已照西渡計劃行動,通渭已無我軍。如無黨中央明令停止,決照原計實施,免西渡、北進兩失時機”。
然而,“時來天地皆同力,運去英雄不自由”,張國燾的西渡計劃一上來就捱了老天爺的當頭一棒。徐向前回憶,他帶先頭部隊過洮州之後,向老鄉調查得知,黃河對岸已進入大雪封山的季節,氣候寒冷,道路難行。徐向前遂立刻返回洮州向張國燾等彙報(《歷史的回顧》)。部隊的士氣也因為西進跌落到了低點。連孫玉清(九軍軍長)這樣的高級幹部也發牢騷説:天天向太陽落去的地方走!不少人甚至以離隊作為消極抵抗(肖克:“紅二、六軍團會師前後”,《訪問老同志記錄彙集》)。
張國燾在電報中向中央表示要“統一領導”,“請洛甫等同志即用中央名義指導我們”,並聲稱“如兄等仍以北進萬分必要,請求中央明令停止,並告今後行動方針,弟等當即服從”,賀龍等就此建議中央:“國燾等同志已提洛甫等同志用中央名義統一黨的領導,並請中央最後決定四方面軍行動。我們建議中央即按各方情況與需要,迅速作出於各方面軍目前行動計劃的決定”。
毛澤東等很快也抓住張國燾來電中“如無黨中央明令停止,決照西渡計劃行動”的表示,以“中央書記處及政治局”名義建議“四方面軍仍宜依照朱、張、陳九月十八日之部署,迅從通渭、隴西線北上”。但此電尚為商量之語氣,或許此時還沒有收到賀龍等的建議電。不久毛澤東等即意識到這是絕好的機會,當天再以中央的名義下令:“四方面軍應即北上與一方面軍會合,爾後向寧夏、甘西。二方面軍應暫在外翼箝制敵人,以利我主力之行動。一、二、四方面軍首長應領導全體指戰員,發揚民族與階級的英勇精神,一致團結於國際與中央的路線之下,為完成偉大的政治任務而鬥爭”。隨即又以毛、周、彭的名義轉令張國燾謂:“中央明令已下,請電令通渭部隊仍回佔通渭,其餘跟即北上”。
張國燾或許以為如同一年前一樣,只要軍權在手,彼此無非是打打電報戰而已,中央也不得不遷就他,即或下達明令,也可以種種理由來推脱敷衍。殊不知時移勢易,此時中央的權威已不同於往日,而張國燾在四方面軍的地位卻如江河如下,幹部戰士已不再像南下時那樣惟命是聽了。部隊聽説又要過草地,“一時情緒低落,開小差的很多”,而“軍中有些幹部已多少看出張國燾領導錯誤的地方,也有些不滿,雖然不是有組織的與自覺的反對,可是已有不團結的現象存在着。例如在職幹部不願意工作,要求去紅大學習,要求調換工作等現象,雖然還不是普遍的,但在甘南及到會寧會合後,卻不斷髮生”(程世才:“關於西路軍的材料”,《紅軍第四方面軍和鄂豫皖邊區、川陝邊區史料》)。
紅軍總部於27日到達洮州(參見《伍雲甫日記》),在洮州再次開會討論行動計劃。會上,不僅朱德、陳昌浩、傅鍾反對西進,肖克、李卓然、餘洪遠、王維舟等也感到中央已有明確的命令,不能再猶豫含糊,在會上以各自方式表示了北進的意願。徐向前也在會上説:“鄂豫皖來的老同志也不願向西走了……”。此時的張國燾變成了孤家寡人,雖然仍力圖繞道西進,但最終因“空前孤立”,不得不放棄西進主張,同意北上。9月27日,朱、張致電中央及二方面軍:“決仍照原計劃東出會寧,會合一方面軍為目的,部隊即出動,先頭二十六日到界石鋪決不再改變”。
漳州會議的風波總算是過去了。不過,“最後雖然達到四方面軍東進之目的,可是停頓延宕,東馳西調,以致縱逝了許多寶貴的時機,使敵人從容集中,而我軍則慌忙應付,種下了以後戰局極嚴重的惡果”(“陳昌浩同志關於西路軍失敗的報告”)。由於原定通莊靜會作戰計劃無法實現,二方面軍被夾入國民黨胡宗南、孫震、王均部三面圍擊之中。10月1日,紅二方面軍報告:“現在敵人已進到利害衝突線下,我活動內幅狹小,地區貧苦,人口稀少,不利於我擴紅籌資與休整”,要求率軍北上。第二天,即10月2日,中央以“萬萬火急”電致賀任關劉:“同意你們六號開始經天水以西向通渭轉移,以四天行程達到的計劃,盼堅決執行”(《第二方面軍戰史資料彙編(四)》)。對張國燾此次的變卦反覆,賀龍極其憤恨,後來在二方面軍戰史編寫座談時反覆提及:“張國燾整了我們一手,這段寫清楚一點。損失相當大,我們損失17團”、“張國燾違背中央軍委的指示,二方面軍幾乎遭到全軍覆沒”、“這個戰役是岷州三十里鋪開會決定的,我們堅決執行了,張國燾未執行,敵人壓到我們頭上來了”。張國燾西進的行動對整個靜會戰役計劃的影響可見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