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語成讖,徐志摩飛機失事前的兩個徵兆_風聞
九鸦人物-求态度温度有趣有用,一只以人物为主的人文写作乌鸦2018-11-05 19:24
1931年11月19日,徐志摩乘坐的飛機在濟南黨家莊失事之後,民國文化圈聲聲哀悼。
蔡元培送去輓聯:談話是詩,舉動是詩,畢生行徑都是詩……
葉公超嘆息:世界上只有他這樣一個人,再沒有第二個了。
由他一手創辦的《新月》,也發行了一期“志摩紀念專號”,專門刊登了朋友們的紀念文章。
張君勱的前妹夫,林徽因的知己,陸小曼的丈夫,沈鈞儒的表侄,金庸的姑表哥,瓊瑤的表舅,硤石首富的獨生子,中國白話詩的先驅,中國最浪漫最有才華最有希望的詩人,徐志摩在中國,無疑是一個特殊的符號,他竟就這樣走了。
33歲,死於飛機撞山,空中烈焰,沒來得及揮手,也沒帶走一片雲彩。
但是朋友們卻都記得他的音容笑貌,他的熱情、才華、活力,他的種種好。
徐志摩從小生活優裕,是真正的公子哥兒,自有華貴、灑脱的氣派,這再加上他詩人浪漫、唯美的氣質,就更是顛倒眾生。
葉公超説,每次聚會,只要靈敏、幽默的徐志摩一到,大家就喜歡的不得了。他一般不談文學,只談吃、穿、頭髮、玩。
他會從輪盤賭説到人生的運命,買賣金子的盈虧,販賣鋼版皮口袋和頭髮網子的人的相貌,也會因為窗外布穀鳥的叫聲,説起“印度的種種歌鳥,泰戈爾歡喜的花鳥,愛爾蘭人葉慈寫給泰戈爾的一封信,與他只有兩面之緣的蔓殊菲兒,蔓殊菲兒的眼睛,哈代説話的音調,每早光華道上的鳥聲,桌上那書皮的顏色,《新月》月刊的封面。”
是的,當年泰戈爾來華,陪同做翻譯的正是徐志摩,他一路陪去,還戀戀不捨,一直跟到了印度。
他此後又曾周遊世界,拜祭那些逝去的名人,拜訪那些還在的詩人、文學家。他自己本就是心靈之神,他卻把這些人都看作神。就是古怪的老哈代連個簽名都不肯給,他也只有讚美。
徐志摩是一個天性樂觀的人,愉快的笑容,風趣的談吐,那是他的標籤。他寬容、包容、開闊,無機心,能夠把讚美、鼓勵、欣賞送給任何文學派別的人,也能夠讓一切誤會、罵聲全都飄散到風裏。
他甚至還曾想把所有的派別聯合起來,消除鬥爭,只是從來沒有成功。
他是最詩人,最文學的一個人,可是卻又毫無文人的狹窄、小肚雞腸和酸氣,所有的人就因此而喜歡他,願意與他為友。
所以就連梁啓超當年也看錯了他。

梁啓超晚年時候,曾經去參加過陳師曾的追悼會,他因為看到有人將姜白石的詩詞集成一聯:“歌扇輕約飛花,高柳垂陰,春漸遠汀洲自綠;畫橈涵明鏡,芳蓮墜粉,波心蕩冷月無聲。”不由也興致勃發。
梁啓超的書法自成一家,他因此也集詞成聯,寫了很多,毫不吝嗇地誰要送誰。只不過此路一開,門庭若市,老先生到此應付不來,只好收起錢來。但就是這樣,他家的門檻也被踏破。
有幸的是,胡適、徐志摩這等人物,是不用花錢的,胡適當時挑的是這樣一副:“蝴蝶兒,晚春時,又是一般閒暇;梧桐院,三更雨,不知多少秋聲。”沒想到,適之先生也是這般“新月”派。
但是梁啓超最終,最為滿意的還是送給徐志摩的這副:“柳林可奈清癯,第四橋邊,呼棹過環碧;此意平生飛動,海棠影下,吹笛到天明。”
他覺得這既符合徐志摩的性格,也契合徐志摩的故事。因為徐志摩恰曾陪着泰戈爾遊過西湖,還曾在海棠花下通宵作詩。
梁啓超顯然認為,徐志摩是隻有“呼棹過環碧”和“此意平生飛動,海棠影下,吹笛到天明”的。
其實就是徐志摩的大部分老朋友,也基本這樣認為,他們甚至覺得,徐志摩如此家境,是完全應該無憂無慮,風花雪月,瀟灑豁達的。
要論最懂徐志摩,卻還是鄭振鐸。
三一八慘案,正在徐志摩身邊發生,那一次,徐志摩是再也不能揮揮手,不帶走一片雲彩了,他抑制不住地就要發聲譴責。
“南方新年裏有一場大雪,
我到靈峯去探春梅的消息;
殘落的梅萼瓣瓣在雪裏醃,
我笑説這顏色還欠三分豔!
運命説:你趕花朝節前回京,
我替你備下真鮮豔的春景;
白的還是那冷翩翩的飛雪,
但梅花是十三齡童的熱血!”(《梅雪爭春》)
他是“遭着了致命的打擊”的,他無法沉默,有心人也難以忘記他的血氣。
他後期還曾有這樣的詩句:
“陰沉,黑暗,毒蛇似的蜿蜒!
生活逼成了一條甬道:
一度陷入,你只可向前,
手捫索着冷壁的黏潮,
在妖魔的臟腑裏掙扎,
頭頂不見一線的天光,
這魂魄,在恐怖的壓迫下,
除了消滅更有什麼願望?”(《猛虎集》)
他同樣也有痛苦、掙扎、吶喊、悲歌。
鄭振鐸在提到他的家庭生活時,曾經説,徐志摩是早已擺脱了家庭羈絆,獨立維持生計的。
他最近三五年中,常為了衣食奔走四方。他並不充裕,需要靠稿費維持,有一段時間,他的生活費來自中華書局微薄的編輯費,有一段時間,他的家計,靠的是身兼中大、光華兩校教職,奔走於上海、南京之間,一星期一次。
但是這種困窘,徐志摩是不説的,他依舊笑着,風趣。
鄭振鐸還説,徐志摩的心中,“是深藴着‘不足為外人道’的苦悶的。他的家庭便夠他苦悶的了。”“有好幾年了,他只是將黃蓮似的苦楚,向腹中強自嚥下。”
他強自嚥下,帶給人的依舊是歡笑、風趣,大多數時候,獻出來的依舊是歡歌。
所以鄭振鐸才會説:“能夠融洽一切,寬容一切的,我還沒有見過第二個人。”這是徐志摩的又一個沒有第二。
詩人的心是敏感的,徐志摩是善良、多情、同情的,誰能夠知道他心裏有多少苦難?
因此,許地山講述的那最後一面,就特別令人傷感。
許地山説,他最後一次見到徐志摩,是在北京前門,跟徐志摩一起的還有梁思成夫婦。
徐志摩見了許地山就説,地山,我就要回濟南了。
他是要去參加林徽因的演講會呢。
於是許地山就問,那你什麼時候回來?
徐志摩悠然而笑,用的還是慣常的玩笑口吻,那倒説不上,也許永不再回來了。
永不再回來!徐志摩為什麼要這樣説?為什麼會這樣説?這是一種命定,心理感應,某種心理折射,潛意識活動,還是一種咒語?反正徐志摩是真的永不再回了,許地山想起來就覺得這是一語成讖。
無獨有偶,鐵巖在最後一次見到徐志摩的時候,也曾覺得奇怪。徐志摩的臉原本是潔白有光,但他那天見到徐志摩,卻覺得他臉上彷彿罩着一層黑光。
徐志摩曾經有一個名句:“我不知道風是在哪一個方向吹。”看到這些回憶文章,我不禁也恍惚起來。
風是在哪一個方向吹呢?誰知道!人或許都活在某種宿命之中,且寧願相信徐志摩的死,是一種命定吧,這能使人淡然些。
他不是疲累着,憂鬱着,掙扎着走的,他是被冥冥之手消滅,不是因為除了消滅更有什麼願望而消滅。
他當然是不會更遠大,更偉大了,但是這場消滅,卻一定能夠使他成為歷史中的某種永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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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九鴉
圖片:網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