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合國維和行動紀實：親歷黎以戰爭（4）_風聞

聯合國維和行動紀實：親歷黎以戰爭

——中國駐黎巴嫩維和部隊指揮長兼工兵營營長的戰火記事

羅富強

2006年7月—2007年9月 於黎巴嫩南部地區 辛尼亞

7月17日   星期一   晴間多雲

首長慰問啦！

今天收到一份特急電報，是軍區王司令員和張政委發來的《慰問電》，很高興，也很欣慰！充分説明首長們很關心牽掛我們。慰問電主要內容如下：

“獲悉最近黎以局勢驟然緊張，雙方突發交戰，安全形勢嚴重惡化，直接危及你們的安全，我們深為大家的安危牽掛擔憂。在此，我們代表軍區黨委、首長和機關，向你們致以親切的慰問和良好的祝願！

根據中央軍委命令，你們進駐黎巴嫩執行維和任務以來，克服各種艱難險阻，團結一致，頑強拼搏，安全、順利、高質量完成了第一階段的任務，以實際行動為維護世界和平做出了積極貢獻，受到聯黎部隊司令部和友軍一致好評，充分展示了國威軍威，為軍區部隊贏得了榮譽。實踐證明，你們是一支凝聚力、戰鬥力很強的部隊，是一支讓軍區黨委、首長放心的部隊！

當前，第一階段維和任務已圓滿結束，但下一步你們肩負的任務更加艱鉅，面臨的困難更為突出，特別是在黎以局勢日趨惡化的情況下，望你們保持清醒頭腦，充分做好應對各種艱難複雜局面的思想準備。希望你們密切關注局勢的發展變化，及時掌握有關情報信息，主動加強與聯黎部隊司令部和友軍聯繫，完善各項應急預案，爭取各方面的主動。一旦遇到突發情況，務必冷靜分析、妥善處理。望你們始終把確保官兵安全放在首位，採取有力措施，加強人員管理，防止發生不必要的傷亡。望你們加大思想政治工作力度，充分發揮黨委核心領導作用、黨支部戰鬥堡壘作用和黨員先鋒模範作用，緊緊依靠集體力量解決各種困難和問題。我們衷心希望全體官兵發揚一不怕苦二不怕死和連續作戰的作風，保持昂揚的精神狀態和旺盛的革命鬥志，不辱使命，不負重託，圓滿完成黨和人民賦予的光榮任務！

祝願同志們安全順利、再創佳績！”

馬上安排劉慕副營長逐個掩體和哨位去傳達，鼓舞士氣。

一天情況

這是我當天向國內寫的情況報告一部分：

**“轟炸仍然繼續進行。**以軍繼續動用戰機、軍艦、坦克、火炮實施全境封鎖行動，轟炸地面目標。一日來，以軍轟炸具有以下特點：

**一是開始向黎國防軍目標擴展，**摧毀了黎巴嫩國防軍所有的雷達以及民用雷達，並轟炸了2個軍營，造成黎軍部分人員傷亡；

**二是反覆轟炸真主黨重要據點，**對同一據點反覆多次轟炸，如對我營區南側的據點、海邊的一個據點均已經轟炸10餘次，使用了上百發炸彈和炮彈，以達到徹底摧毀的目的；

**三是注重打擊真主黨運動目標，**戰機轟炸和地面炮火打擊目標經常快速轉移，以消滅其有生力量；

**四是進一步摧毀能源設施，**當地電視台不時報道發電廠、油庫、碼頭被炸的消息。

**以軍地面行動多重受阻。**雖然以軍已經通報聯黎部隊，將發起並已經發起地面行動向黎境內推進，僅昨日6時至今日6時就發起地面越界行動70次，但目前幾乎沒有進展。其原因：

**一是受到外在壓力制約，**在聯黎部隊的抗議、斡旋以及國際壓力較大的情況下，沒有采取過大規模的行動；

**二是戰術行動受到極大制約，**黎真主黨利用分佈於邊界地帶的聯黎部隊據點作為掩護進行防禦，激烈抵抗，以軍難以對其開火將其消滅；

**三是以軍戰鬥力一般，**其精鋭部隊主要集中在中南部地區，北部軍區部隊是其二流部隊，目前增加的力量也是臨時動員的預備役部隊，人員和裝備的戰鬥力一般。

**真主黨武裝靈活頑強抵抗。**真主黨武裝的抵抗非常頑強，也非常靈活。

一是普遍採取游擊戰術，“打一槍換一個地方”，我營區附近發生的情況就是如此，他們的迫擊炮和火箭炮陣地不停變換，以空軍和地面火炮雖不停實施跟蹤打擊，但難以消滅目標。

**二是充分利用維和部隊據點作掩護，**利用以軍不敢輕易靠近維和部隊據點實施射擊的特點，在旁邊的有利地形上，設置臨時陣地進行抗擊，甚至有時一發射完就跑到維和部隊據點防護牆外隱蔽，以軍無可奈何。

**三是充分利用民居掩護，**同樣利用以軍一般不對民居轟炸和炮擊的做法，將邊界稠密的民居作為掩護進行防禦，制約了以軍攻勢。

黎真主黨武裝繼續在我營區周邊發射炮彈、火箭彈和靠近我營區周邊隱蔽。以軍對營區周邊真主黨目標的轟炸、炮擊仍在進行，我營安全情況依然嚴峻。

包括司令部在內的幾乎所有聯黎部隊據點都遭到近距離轟炸，部分聯黎據點受損，其中印度步兵營的1個據點直接遭到以軍坦克火炮射擊，一名士兵受傷。

我營憲兵劉舒昨日受命參加從邊界轉移難民的護送任務，途中遭到以軍飛機發射10發火箭彈近距離襲擊（報告説彈着點距離約10米），車窗被震碎，但人未受傷。7小時後回到司令部。

好消息是，滯留在交火非常激烈的邊界據點的2名戰士，利用以軍答應聯黎部隊為該據點（加納步兵營C連連部）運送給養暫時沿途停火的機會，剛才已搭乘裝甲車轉到聯黎司令部，由我國參謀軍官暫時照顧。據聯黎司令部消息，聯合國正在緊急磋商，增派裝備精良、以作戰裝備為主、人數更多的部隊，與我們現有的維和部隊一道組成“強制維和部隊”，以取代目前的“維持和平部隊”功能。聯黎部隊在以軍越界進攻方面，一直保持謹慎立場，對發生的很多事實至今對外保持沉默。

輿論界公佈的消息多為黎、以縱深內發生的事件。此次交戰過於敏感，並由於安全因素制約，加上黎、以、聯黎部隊均不允許社會媒體到戰區採訪。事實上，黎方傷亡遠比報道多，特別是真主黨武裝分子的傷亡都不公開報道。

幾分鐘前得到我營派往司令部的臨時情報官通報：以軍一路兵力已沿海邊向黎境內推進，已接近聯黎司令部大院。”

真正的“煙消雲散”！

今天還看見一幅殘酷的戰爭景象：我們正好在掩體門口，飛機的聲音劃過天空，一聲巨響，放眼望去：約1000米外的一棟房屋，隨着爆炸硝煙的散去也像煙塵一樣散去，不見了蹤影。啊呀！這才是真正的煙消雲散！

我想我的精神面貌關係士氣喔！

今天還利用轟炸相對平緩點的時間，讓理髮員幫我理了頭髮。期間，以軍的轟炸一直不斷，我問他害不害怕？小夥子笑着回答説：“你這麼大的官都不怕，我們小兵當然就不怕了！”

其實我理髮的原因，不光是頭髮長一點我就感到難受的問題，還考慮到我的形象關係到官兵的士氣，如果我頭髮長亂，一副精神不振的樣子，官兵們看了就會心裏發慌：“看營長那樣子，恐怕形勢不妙！”反之，我隨時精精神神的，官兵們就會感到：不用擔心，營長心裏有底。這也是心理學吧！

7月18日  星期二   晴間多雲

沒菜吃

戰事已經整整一週了！5天沒吃蔬菜了，大便乾燥，拉不出來。一問醫院，他們説帶來的藥品有排毒養顏膠囊。醫院送了一些過來，吃下了兩片；那東西還不錯，吃過幾小時就能讓人有腹瀉的感覺，過後的感覺真好！

針對沒有蔬菜的問題，我今天讓醫院給每個官兵發了一瓶“21金維他”維生素，補充營養，防止身體缺乏維生素造成疾病，影響戰鬥力不説，這個時候生病，如果嚴重的話，可是沒有辦法轉院治療的。

有人開始麻痹

戰事絲毫沒有減弱的跡象，已經進一步證明了我的判斷：戰事將會升級和持續。大家開始有點麻痹了，已經習慣了爆炸，有的人外出掩體到衞生間方便的路上，開始故意慢悠悠行動，以多獲得在掩體外活動的時間，也在外面觀看周邊轟炸的景象，個別人甚至跑回宿舍睡覺。

我得對他們本人和他們的親屬負責，目標是帶多少人出來就要帶多少完整的健康的人回去。於是起草下發了《加強交戰期間安全防衞的命令》，令各連逐個掩體傳達到每一個人，必須嚴格執行。

軍委首長關心我們安危

國防部維和辦發來了《進一步加強安全防範措施》和《落實安全措施事》的電報指示，説軍委首長和總部首長對我們的安全狀況非常關心，要求我們做好安全防範工作。軍委首長直接關心我們的安危和指示我們這樣一個營的行動，這真是第一次。是啊！我們現在的處境，不知道牽動國內多少首長和家人的心！

更不可想象，我自己、我的官兵的家人，此時是如何的焦慮、擔心、牽掛！可以想象，他們如坐針氈般的感覺！召集組長、連長們開會時，特地要求大家如果打電話回家只能報平安，不要渲染危險，引起家人不必要的恐慌和擔憂。

7月19日  星期三   晴

炮火中洗澡

這幾天都是和衣而睡，真是罕見；因為轟炸不斷，電話不斷，根本無法完整睡覺。

由於天氣奇熱，渾身黏糊糊的感到很難受，身上太難受了，衣服也有濃厚的汗味了。昨晚寫完日記後，感到交戰似乎有所停頓，就跑回宿舍洗澡去了；不料洗到一半，距離3、400米左右的地方几聲巨大的爆炸又來了，那是飛機投擲航彈轟炸營區西南旁的真主黨訓練基地內工事，震得房屋直搖晃；管他呢！在咱們中國，有誰在轟炸的環境中坐馬桶拉過屎？有誰在轟炸的環境裏洗過澡？哈哈！這可是真正的極其難得的、特殊的幽默經歷！

這段時間營部的幾個人生物鐘都被打亂了，也許大家都被打亂了。下午吃過飯後6、7點鐘想睡覺，10點、11點又會醒，次日凌晨5、6點又困，睡一會到10點鐘左右又醒。如果停火後，不知要用多少時間才調回來。

第一次外出執行任務：徒勞的一場驚險

今天大家驚險一場：聯黎司令部命令我營前往距離營區約13公里的提爾市郊，營救因遭到以軍轟炸而埋於廢墟中12名以上包含聯合國僱員在內的人員。

接到命令後我一方面安排許紅才副營長向聯黎司令部請求與以軍協調我開進時沿途停火，給予安全窗口；一方面命令唐副營長帶部隊立即準備，於凌晨02時02分出動。但救援隊行至距營區2公里處，因水渠上的小橋樑被以軍炸燬，他們在電台裏報告説彈坑太大，直徑二十米左右，車隊停滯不前。

​帶路的僱員伊斯梅爾説旁邊還有一條路，但不知被炸沒有，説只要沒有被炸拖車就肯定能過，想探探看，唐副營長已經同意；但是，出發後已經消耗一些時間，遇到彈坑後下車去查看被炸的橋樑又耽誤了一些時間，問題是以軍給出“轟炸窗口”只有1小時，我問：“還有多少時間？”許副回答“還有30分鐘”，我一想，探路加上再開進10公里，我們大型裝備的車隊，尤其有拖運履帶式挖掘機的拖車夾在其中，前方情況又不明，30分鐘哪會夠？而且探路萬一不能過又是浪費時間；況且，他們計劃繞行的那條道路，這幾天在營區裏明顯觀察得到真主黨在那一段活動頻繁，以軍轟炸也很猛烈，道路被炸燬的可能性更大，探路也是白費勁！

立即下決心，親自通知他們撤回，再報告聯黎司令部。可大問題來了，那麼長的拖車，夜間視線不良，如何調頭？那裏道路很窄，馬上命令他們前車變後車，趕緊調頭，特別是一定要找到拖車的調頭位置，最後，拖車向後退了好長一段路，才找到一個勉強可以調頭的地方，但寬度顯然不夠，眼看時間只剩下10分鐘，對講機裏報告還沒有拖車的頭還沒有調過來，此時飛機轟鳴聲開始出現在車隊上空，因為他們那裏是一個真主黨天天遊擊發射炮彈和火箭彈的陣地（那一帶有民居掩護，估計還有地下掩體），是我們附近被炸得很兇的地方。

接着，以軍開始投下4發炸彈，好在離他們有5、600米以遠。我焦急萬分，連對講機都不敢用了，怕佔用信道影響他們之間通話，因為他們是在用對講機指揮車輛調頭；那拖車實在太長，夜間視線又差，最後費了老鼻子勁，硬是強行抵垮了一家人的大院門柱，擠爆了一個輪胎，才把車頭調了過來。萬幸的是，估計以軍知道那是我們的車隊，並沒有向那裏投彈，直到我們離開一段距離，以軍又才開始猛烈轟炸那裏！

作戰處竟然在不弄清道路的情況下讓我們出動！這幫傢伙真要指揮打仗，怕會有大問題的！於是起草了一份致作戰處長的郵件：要求今後派出我們執行任務時，一定要先了解和偵察道路狀況，偵察任務由附近部隊進行，必要時也可以安排我營自行完成。

另據通報：昨日沿海邊向北推進的一支以軍小部隊，到達聯黎司令部大院南側約2小時後，又撤回邊界，目的和原因不明。我分析，估計其目的是偵查情況或者其右翼沒有跟上吧。

7月20日  星期四   晴

我們維和部隊成了真主黨的“肉盾”！

今天的情況比較糟糕，因為司令部通報稱：聯黎部隊5個據點遭到17發炮彈直接命中，所幸沒有人員傷亡。加上前天印度營2個據點被直接命中，炸傷1名士兵，共有7個據點被直接命中了。

看來，我們和以軍還真對真主黨這種緊貼聯黎部隊營區實施的“盾牌戰術”沒有辦法，我們沒有辦法讓他們不把我們當“肉盾”，以軍沒有辦法讓他們不靠近維和部隊據點打擊以軍，而以軍不得不打破常規，改變不敢輕易靠近維和部隊據點附近射擊的做法，這不，不就是傷了維和人員了嗎？不過，也許不一定全部都是以軍打的，完全不能排除真主黨為了達到嫁禍以軍、孤立以色列，而故意朝聯合國據點發射炮彈的可能。 “麪包會有的，牛奶會有的，什麼都會有的！”

以軍不給“安全窗口”，司令部幾次運油運食品的計劃都泡湯了。我們發電機的油料供應只能維持2天了，沒有電，就沒有水，沒有飯，沒有通信……不要緊，相信菩薩、耶穌都會關照我們的。世上沒有走不過的路，沒有過不去的河，紅軍在絕境中都能突出重圍，何況是我們？何況是我羅富強？

如果再得不到補充，可以把車輛油箱裏的油抽出來，可以限電，還可以更換使用我們的小發電機等等。食物問題嘛，可以先吃戰備乾糧、再吃從國內帶來的一些乾貨，一些麪粉呀、火腿呀、木耳呀、黃花菜呀、紫菜呀等等，聯合國也一定會想辦法的，實在不行，附近的百姓地裏還有一些水果等農作物嘛！再不行，如果以軍真的進攻佔領到了營區附近，還可以找他們索要嘛！我不相信，他們會不給！當年紅軍雪山草地都能過，現代社會我帶領的部隊就不能渡過這個危機？還是電影《列寧在1918》裏的那句台詞：“麪包會有的，牛奶會有的，一切都會有的！”

7月21日   星期五  晴

無題

今天又有壞情況：聯黎司令部大院被炮彈命中！加納營1-21據點被炮彈命中！剛剛COO（作戰處長）打來電話，要我們明天準備執行2項任務：一是繼續執行上次因炸壞的橋樑被堵回、沒有完成的廢墟搜救任務，把屍體弄出來，二是道路偵察任務，探一條可以接通Brd的迂迴路。

今天還有壞消息，好笑也值得思考：以色列軍隊電話通知聯黎部隊，全部進入掩體隱蔽。也就是説，他要有大規模的行動了。

看來，這真是一個聯黎部隊遇到的古怪而好笑的特徵：交戰一方通知自己的行動，並“關照”我們注意安全！可以預見：以軍通過一段時間的轟炸和前期的小部分地面行動，更大規模的地面行動就要開始了！

讓我們等待形勢的發展吧！問題往往就是這樣，非要發展到一定程度才能解決。我有一個矛盾的心態：既但願這一切早點結束，又想它持續下去，看看這場衝突到底會怎樣發展進行的、結局會是怎樣的，還可以鍛鍊自己。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