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網這則考古新聞，把我們帶進那場驚心動魄的代王除宮“政變”（上）_風聞

【觀察者網風聞社區原創】

幾天前，觀察者網轉載了澎湃的一則新聞，是最近考古界的重大發現：山西太原東山恒大悦龍台6號西漢墓（又稱“祔葬墓M6”）內出土了大量的西漢木質簡牘。從發掘出土的規模和內容上看，這一次考古發掘完全有資格成為2018年全年的考古十大發現之一。

    這一次考古成果，也基本上填補了晉北地區漢簡發掘的空白。除了漢簡之外，該合葬墓中還出土了成套的漆器，根據墓葬的規制，專家推測這很有可能是漢朝代王之墓。

    當然，因為發掘地是太原（漢朝的代地），具備諸侯王資格的只可能是代王，這也是引發筆者敍寫本文的興趣之源。代王在兩漢四百年曆史上的同姓侯王中最有其特殊性——此地“出產”了開創文景之治的代王劉恆。

不過，劉恆之後，有代孝王劉參、代恭王劉登、代剛王劉義、代頃王劉陽、代王劉年等，此次發現的簡牘與哪一位代王有關或無關，目前考古部門還在研究中。

   熟悉兩漢歷史的讀者都知道，漢文帝劉恆對開創強漢盛世有着何種的奠基性地位，某種意義上説，他是西漢“二期帝國”的開創者，自劉恆始，漢帝國的政治架構、頂層設計中之經濟、思想領域均有別開生面之感。限於篇幅，本文着重敍述劉恆是如何一步步從分封的王爺成為一代明主的，也籍此勾勒一下漢初高層權力結構的嬗變與政局演化。

代地

    所謂的西漢二期帝國是相對於漢一期帝國形態而言，後者從高祖劉邦算起，到少帝被廢為終，如果把西漢比作個人一生的年齡，這個時間段大約相當與從出生到青春期的前夜，處在一個懵懂少年到心智逐漸成熟之青年的交匯點上，政治架構的勃勃生機和拙樸甚至帶有一定的糙礪感。

   公元前195年四月，漢高祖劉邦在長樂宮中溘然長逝，和他一起下葬的還有“斬白蛇”的蓬頭突鬢，入咸陽的豪氣沖天，圍垓下的壯懷激烈，帝還鄉的感慨惆悵，困白登的糾結焦炙……

    劉邦的駕崩也打開了帝國最高權力之爭的潘多拉魔盒，不過和亡於漢的“暴秦”在始皇帝死後的爭權奪利不同的是，漢一期沾染了濃重的外戚色彩。

    繼位的太子劉盈就是漢惠帝，他不光有一個出身低微但打遍天下的爹，還有一個和他爹一樣不安分的親媽——呂氏。劉盈沒有把父母的那種躁動之野心的基因繼承下來，反而走了相反的方向，讓作為皇太后的親孃好好上演了一處宮斗大戲。

面對漢初異姓王的反叛，劉邦殫精竭慮來了一次二次革命，將他們逐一剪除，出於帝王的私心，他感覺到還是自家孩子靠得住（此處應有景帝的冷笑），但是打江山的那些赤屁股兄弟們，早已形成了尾大不掉的豐沛元從集團和碭泗楚人集團，他們有一個響亮的名號——軍功集團，有着漢帝國鑄造期的原始股，而且其勢力在天下板蕩局面結束之後已經穩固。

野心勃勃的呂后欺惠帝柔弱，短時間內已經形成了臨朝稱制的局面，也把自己推到了和軍功集團正面交鋒的位置上。至於她是如何佈施內政發展經濟，以及處理和匈奴的外交關係，這些按下不表，單説他和先帝老臣們的權力博弈。

在涉及到元功勳貴的人事安排上，我們在《漢書》中讀到一則很有趣的段落，之所以説有趣，讀過《三國演義》的讀者肯定對這段不陌生：

​呂后問曰：“陛下百歲後，蕭相國既死，誰令代之？ ”上曰：“曹參可。”問其次，曰：

“王陵可，然少戇，陳平可以助之。 陳平知有餘，然難獨任。 周勃重厚少文，然安劉氏者 必勃也，可令為太尉。 ”呂后復問其次，上 曰：“此後亦非乃所知也。”

這是劉邦臨死前和呂后的密話，班固是如何得知的就不知道了，此段不存《史記》。呂后問丈夫你百年之後，丞相人選如何，劉邦給出了這樣一個安排鏈：

**蕭何——曹參——王陵——陳平和周勃。**周勃之後呢？劉邦搖了搖頭，那我就不知道了。《三國演義》中，羅貫中高仿了這一段，敍寫了諸葛亮臨死前對蜀漢丞相的安排。

    劉邦死後，貌似相權的人員更替確實按部就班地在朝着劉邦的遺囑來執行。但不過，如果我們再翻開司馬遷的《呂后本紀》就發現一個看似和呂后無關，但可以解開後高祖時代西漢高層政治鬥爭亂麻的一條線——白馬之盟。

這個白馬之盟，往糙了説就是劉邦和赤屁股兄弟們的二次分贓協議，也是一個分權契約論。司馬遷把這一段放在《呂后本紀》而非《高祖本紀》中，用意頗堪玩味。

天下平定之後，異性諸侯如淮陰侯韓信，彭越、英布、韓王信、臧荼、盧綰等因為各種原因反叛，最後被誅殺。老劉一一翦除異姓王的手段讓殘留的那批打天下的兄弟們越來越寒心，也讓君臣之間陷入到一個尷尬的囚徒博弈的局面中，雙方互相猜忌，對漢帝國未來的國運有極大地負面影響。所以，雙方都有意進行一場制度化建設，捅破這層窗户紙。

主動釋放姿態的還是劉邦，他在征服盧綰叛亂後已經心力交瘁，深感時日無多。於是在公元前195春暖花開的時候，強撐傷病之軀，籍着太廟祭祀的場合，大宴羣臣。劉邦在會上説了這麼幾句話：

國以永存，施及苗裔。非劉氏而王者，天下共擊之，若無功上所不置而侯者，天下共誅之。

説完之後大家紛紛都鼓掌説陛下英明神武。劉邦將未來帝國的國運和這些異性功臣的後代加以綁定，以安撫他們的複雜心思，而且點明，王還是給俺們姓劉的，但是侯讓大家做，而且可以世襲。

説完之後，殺了一條白馬，大家喝了馬血，這個分權契約論就正式開始有效了。

白馬之盟

呂后作為國家元首也參與了太廟祭祀，是重要的見證者。白馬之盟後不到兩個月，劉邦便駕崩了。留給了當初歃血的盟友們滿腹猜疑，當初説的還算數嗎？

非功臣不得為宰相，漢中央直轄的郡縣和劉氏諸侯王實際上處於越來越分裂的態勢（為後來的漢景帝時期的劉氏宗親叛亂埋下了伏筆），而且漢朝內廷又有府院之爭（皇帝和宰相）。

可以這麼説，白馬之盟確立了一個漢朝有限皇權和相對獨立之相權的二元政治分利集團。而且事實上，從高祖到漢景帝，14個丞相有12個都出自軍功集團，這就是清朝史學家趙翼所説的布衣將相。

但是老劉可能沒想到，第三股勢力崛起地如此之快，在不到一代人的時間內就對這一生前的政治佈局構成了挑戰——呂氏外戚。

司馬遷曾用董狐直筆，對呂后曾評價如下：

孝惠皇帝、高 後之時，黎民得離戰國之苦，君臣俱欲休息乎無為， 故惠帝垂拱，高後女主稱制，政不出房户，天下晏然。 刑罰罕用，罪人是希。民務稼穡，衣食滋殖。

可見呂后也並非一個單純的牝雞司晨的忮婦。

城府極深的呂后採取了退一進二的策略，惠帝二年春，以皇帝劉盈的名義發佈了這樣一個詔書：

高皇帝匡飭天下，諸有功者皆受分弟為列侯，萬民大安， 莫不受休德。朕思念至於久遠而功名不著， 亡以尊大誼，施後世。今欲差次列侯功以定 朝位，臧於高廟，世世勿絕，嗣子各襲其功 位。 其與列侯議定奏之。

注意這一句：臧於高廟，世世勿絕，嗣子各襲其功位，極為重要，這也是呂后安撫軍功集團的重要一步棋，意思是以功次定座位，漢朝的興衰榮辱和軍功二代、三代們的優渥待遇並不能鬆綁。

除此之外，呂后的關鍵舉措便是呂劉聯姻，一損俱損一榮俱榮。這個手段後來被武則天學了去，在武則天晚年深感必須要還政李氏的時候，她為了身後事和整個武氏家族的利益，強行促成武李聯姻，目的就是為了防止她百年之後李氏宗親對武家的反撲，畢竟她在台上誅殺了不少李唐皇族，當然，這是後話了。

惠帝時期，呂后臨朝稱制之宗室諸侯都有誰呢？主要由淮南王劉長，吳王劉濞，楚王劉交，燕王劉建，趙王劉友，梁王劉恢，齊王劉肥（後來他兒子劉襄繼承），還有我們本篇的主角代王劉恆。

劉恆是在劉邦臨死前一年才被封為代王的，劉邦的兒子眾多，他排第幾？這個史書記載不一，大約劉恆是劉邦的第四個或者第五個孩子，劉恆他媽，是不能不提的，她姓薄。薄氏帶着年幼的代王劉恆，在冊封之後沒有馬上去封地，而是留在了長安城內，一主要是因為代地陳豨叛軍尚未完全剿滅。

在劉邦駕崩之後劉恆母子的命運變得複雜起來。

前文中説道，呂后對待功臣集團身段柔軟，但對於後宮那就極為陰險毒辣了，因為她是個女人，是一個長期被嫉妒心之火焚身的女人。在劉邦死後，她用了極為殘忍的手段對待曾對她不利的戚夫人母子，因為戚夫人一度得寵，而且據説戚夫人的兒子一度威脅到劉盈的太子地位。“人彘”的故事，想必不用再多講了。

“呂太后怒，皆幽之，不得出宮。”則是呂后對待劉邦嬪妃們的手段，把她們軟禁了起來。熟悉秦朝史的都瞭解，在秦始皇死後，他的嬪妃們遭受到了多麼慘不忍睹的非人道待遇：秦二世胡亥讓沒有孩子的後宮所有女眷跟着人殉，大批妙齡女子被活埋，慘絕人寰，累累白骨。那麼，薄氏和劉恆的命運將會如何呢？請看下篇——代王算卦過渭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