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朝一日,衣錦還鄉‖ 台灣北漂有時很衰(3)_風聞
台北女孩看大陆-台北女孩看大陆官方账号-2018-11-08 10:05
最近“台灣人問廣州有地鐵嗎”的新聞在媒體上小紅了一把,跟當初的“大陸人吃不起茶葉蛋”一樣,這是個台灣人聽都沒聽過的新聞,在大陸卻發酵。説真的,我身邊這幾年問“大陸人是不是很有錢”的絕對多過茶葉蛋,上次還有個台灣讀者私信問我,你在北京待很久了,看過趙麗穎嗎?
並沒有,謝謝。但是我喜歡的一個大陸明星徐海喬**(我知道你們現在在百度)**跟趙麗穎據説住同一個小區,改天想去參觀一下。
咱們離題了,回到正題來。

我到今年六月中旬才有自己一個人住的小天地,近日迎來了第一位參訪的台灣同胞,很可怕的是對方是個商務型台灣人。先簡單科普一下,這些年我接待過遊客型台灣人和商務型台灣人,前者不必多介紹,後者就是時不時會出差到大陸的台灣小白領,跟我同齡的台灣友人很多都邁入這個階段了。
這種商務型的台灣人往往比遊客型還煩,他們對大陸的信息來源是同事,到大陸的生活就是三點一線(酒店→公司→飯局),他們挺喜歡自詡專家地在台灣網站上發表一些對大陸的看法。
偏偏常一知半解的。
比如,常出差到崑山工廠的台灣人,接觸的是台商、台乾和工廠的大陸小妹妹們,會興沖沖地跟我説“我發現大陸女生很喜歡台灣男生喔,台灣男生挺受歡迎的”(喂,有嗎?)
再比如,出差到北京中關村的台灣人,接觸了月入三萬的金領人士,可能就會堅定地相信“台灣沒有競爭力了,完蛋了”,然後不食人間煙火地問,“台北笨蛋,如果我要到北京,你説是不是該開個五萬?”
喂,你也就三十歲,五年工作經驗,你的大陸同事就算拿三萬,你憑啥開五萬?
台灣友人答得振振有詞,“因為台灣商業週刊都説到大陸要要求兩倍以上的工資啊。”
總之,這羣(偽)商務菁英可麻煩了,你跟他説“北京其實不是這樣的”,還非得頂你幾句。於是,我迎來了這位商務型台灣同胞後,我住的小天地險些發生命案。
北京有沒有XXX
台灣人確實很愛問“北京有沒有xxx,大陸有沒有XXX”,但是那個XXX不會是高樓大廈、地鐵酒吧或奔馳藍博基尼,通常是吃的。
見面後,他立刻振振有詞地説,我不要吃烤鴨,北京還有啥好吃的?
我説,咱們去超市吧。我們來到馬雲爸爸新開的盒馬生鮮,他一進去,喔喔喔地像個小孩進迪斯尼樂園一樣,看一下自助結賬、再看一下熟食區、壽司區,然後開始各種發問。
北京有大閘蟹嗎?
北京有泰國蝦和海螺嗎?
北京沒有九層塔對吧?那用什麼炒蛤蜊?
北京的蛤蜊和台灣的一樣大嗎?是不是比較貴?
我像帶着8歲兒子的媽媽一樣,壓抑**“你怎麼這麼煩這麼笨這麼呆”**的怒火、諄諄教悔,這個深秋大閘蟹為患,北京怎麼可能沒有大閘蟹;那種頭大大的大頭蝦是有的,但我不知道是不是台灣釣蝦場的“泰國蝦”;海螺有,大中小號隨你挑;九層塔即為羅勒,蔬菜區有,就是質量感覺不如台灣的;蛤蜊用葱薑蒜或辣椒爆炒也可,跟台灣的大小沒有區別,有時台灣遭遇天災,蛤蜊會比北京的貴。
重點是,海鮮都活跳跳在你面前,自己不會看啊!
他俯身,細細審視一下,“這個蛤蜊好像不是台灣的那種耶。”
……“親,那是白蜆子,你講的‘台灣的那種’是文蛤,在你右手邊!”
八歲兒子裝做沒聽到,然後歡呼,真的有大閘蟹!好多大閘蟹!好便宜喔!我們買大閘蟹回去!
咦,這麼多台灣人合租啊?
來到我家,兒子抱怨,好小喔。我一瞪,他悻悻然地閉嘴,乖乖燒開水煮螃蟹。
我家有很多種味道:小浴室勉強幹濕分離,但沒有抽風,潮濕的氣味混合稍嫌強烈的浴室芳香劑;門口的鞋架有灰塵味;廚房雖然定期清理但難免油膩味。這些混合在一起,構成了一個獨居的普通29歲女上班族生活。
這房子多少錢?我跟他説,一個月快兩萬台幣吧,他説,好貴。
但如果在北京市區,這房子要至少三萬台幣起跳,這時候無比慶幸,我生活在六環,我家對面有商場旁邊有公園。雖然,做為一個獨居人士,東西壞了我都自己找水電工修,沒辦法,惡人沒膽,找房東又怕跟房東吵架。
剝着熱騰騰的大閘蟹,切點薑絲和着醋放在小盞碟裏,燙一壺日本酒。“房子很小,但大落地窗真不錯,看來你在北京算是滋潤。我的大學同學在上海是跟人合租的,雖然有陽台,但得跟一對情侶合住,很不方便。”
“台灣人在北京、上海,有幾個年輕人能自己租房的?跟室友合住、通車,週末吃個飯喝個酒也要記賬,這是許多人的生活。跟大陸外地人、跟在台北租房住的台灣人也沒什麼區別。”
“可是我公司的台灣人過的很滋潤耶。”他説。我嘆氣,對方几歲了?30多40了,這年紀的大陸北漂很多也過上“看似不錯”的生活,跟台灣人與否無關。
“蛤,那為什麼還待着啊?”他抓抓頭。
曾經有個五十多歲、在天津活了二十年的金融業台幹跟我説,以前的台灣人在大陸,總是刻意放大聲音、大聲説閩南語,“那時候台灣人老在大陸刻意區隔自己,我是台灣人,似乎經濟實力越大,説話聲音越大似的。”
現在,我們台灣人説話聲音不大不小地,融入當地,淹沒在廣大人海中。
我身邊的台灣青年跟我一樣,從幾千塊的薪水開始,期望自己幾年後能風光地招呼到訪的台灣朋友。
風光,在我這代台灣北漂的眼中就是自己住個房子、在窗台上放裝滿玫瑰花的玻璃花瓶、有烤箱有咖啡機隨時能自己做西式早餐、薪水一定要比台灣朋友高(説出來會讓他們哇的那一種,不然感覺輸了)。
台灣北漂,不知道現在的自己到底算不算“風光”,但至少看到了一個能衣錦還鄉的希望。
我和他碰杯,喝着温潤的日本米酒,將蟹黃挑出來放入嘴中,在那一刻,我突然想到以前一個月七千塊、在合租房喝着啤酒與室友拌嘴的日子。想一想,也就三年多前。
而三年多前,跟我一起抱頭痛哭的某位台灣小哥,現在還是在某台資烤肉店工作,要當店長了。
大國崛起與小民尊嚴
我送他去樓下打車,他出差的下一站是菲律賓,這個比我大一歲、同為輔仁大學的學長跟我説,現在都説東南亞多重要,台灣很多人聽了失落,但我其實很為東南亞國家高興。
“正如你説的那樣,以前台灣、日本、韓國在東南亞講話很大聲,但是最近我碰到的當地年輕人,講話越來越大聲了。”他説。
時代變了,扛着行李箱的他,公司的業務成長最快的在大陸、印度和東南亞。
時代變了,留在美國的台灣同學因為做互聯網工作,從美國去了杭州。
時代變了,我們這代蔡英文眼中的天然獨,還來不及轉換意識形態,就投入這場屬於我們的全球化。
台灣沒有輸給中國大陸、香港或新加坡,更沒有輸給菲律賓、越南,我們輸掉的是那個過去二十年缺乏反思的台灣。我們習慣於“反正四年換一次”,習慣於看政客的白痴言論卻認為“這就是政治,很正常嘛”。最終我們共同揹負着這個時代給我們的懲罰與幸運。
上車前,他跟我説,希望你能再混的好一點,在北京買個房。北京的房價,跟台北市差不多吧?
北京比台北貴多了好嗎,貴死了,買不起,你個白痴。我把他踢上車,目送車子消失在燈火那頭。
我突然想到,忘記跟學長説了,我們在北京有個輔大校友羣,光是北京已經快三百人了。上海也有,或許杭州也有。
我們這羣已經畢業、甚至在校時對學校沒有特別深的感情的人,在異地他鄉,又聯繫在了一起。我跟這位學長、跟ㄧ些學妹,亦是到北京後才連結上的。
我們輔大幫,與政大幫、台大幫一樣,在北京各立山頭,背後是台灣過去二十年的縮影。2001年時畢業的學長在北三環成家立業,2011年畢業的同學奔波於兩岸三地,2016年畢業的學妹在雙井租房。
沒有太多比較,沒有誰輸誰贏,沒有誰混的好與不好,我們只願有朝一日帶着各自的風光,衣錦還鄉。
(作者:郭雪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