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話漫畫丨混亂博物館_風聞

－文字稿－

漫畫作為一門藝術，究竟憑什麼區別於一般的繪畫，漫畫有一種共同的獨特風格嗎？

大多數人恐怕會脱口而出：漫畫以線條為主，造型概括簡練，表情和動作非常誇張，還經常把現實中不可見的抽象事物也安排在畫面裏，比如對話氣泡——腦海裏浮想起從小到大看過的各種漫畫，無論歐陸的《丁丁歷險記》，還是日本的《機器貓》，抑或美國的《超人》和《蜘蛛俠》——的確都非常符合這個描述，大多數討論漫畫的書籍也不會反對這個結論——但這是一種相當錯誤的偏見。

首先要明確，今天的漫畫一詞，可能指兩種藝術：一種以概括而誇張的造型和動作在單幅的畫面上隱喻觀點，尤其多見於報紙雜質——我們曾經講述過山姆大叔和哥倫比婭作為美利堅民族象徵的發展歷程，其中最重要的載體就是這一類，我們姑且將它稱作卡通漫畫；另一種以少則三四格，多則許多本的關聯畫面講述一個完整的故事，如同電影的分鏡，往往配有豐富的對話，是現代商業漫畫最主要的形式，我們將它稱作連環漫畫，但與連環畫沒有對應。

表述得更直白一些，卡通漫畫是一種繪畫的風格，與寫實主義、印象主義、立體主義並列並無不妥；而連環漫畫是一種繪畫的應用場景，與裝飾畫、佈景畫、廣告畫甚至動畫等概念並列——而那種流行的回答就是將這兩種完全不同範疇的概念混淆起來的結果。

但公眾的混淆又是一件大可原諒的事情，這不僅因為連環漫畫出於成本、效率、品牌形象等考慮常用卡通的形式，也因為卡通漫畫和連環漫畫自從誕生開始就糾纏不清，在西方和東方都是這樣。

西方的連環漫畫稱為Comic，17世紀的英國畫家，威廉·賀加斯是最重要的開創者。他首先是個正兒八經的巴洛克畫家，肖像畫栩栩如生，在當時很有名氣。但他更有影響的作品是一些道德諷喻畫：比如1733年到1735年用8幅作品組成的《墮落之路》（A Rake’s Progress），講述了一個富家子弟如何吃喝嫖賭敗盡家材最後在瘋人院裏度過餘生——這組作品就不像通常的繪畫那樣重視解剖和比例，刻意放大了五官和手腳，表情和動作也明顯而誇張，卡通漫畫的風格已經依稀可辨；同時這8幅畫又相互承續，具有強烈的敍事功能，有了連環漫畫的影子。

而當工業革命使印刷成本大幅下降，新聞業蓬勃發展，像這樣諷刺時事的版畫有了巨大的市場，首先是 “Cartoon”這個原本表示“印刷草圖”的詞彙在19世紀上半葉成為報刊雜誌上各種漫畫的專有名詞，也成為書籍插畫表現諷刺的常用風格；於是從1827年到1842年，瑞士畫家魯道夫·拓撲佛（Rodolphe Töpffer）以這種簡練誇張的筆觸創作併發行了第一本連環漫畫，《歐巴迪亞·歐德巴克先生的歷險記》——在西方，用卡通風格創作連環漫畫，從此時就已經確立下來。

日本的manga是連環漫畫的另一個譜系，這個概念最早由浮世繪宗師葛飾北齋確立下來：從1814年開始，他刊印了15本《北齋漫畫》，書中既講述瞭如何用圓規直尺捕捉事物的特徵形態，也有大量民俗風情，還有許多動物與人的誇張舉止——可見，“漫畫”一詞在此時就是指概括凝練的繪畫風格，與東亞的繪畫的寫意一脈相承，而與西方的卡通異曲同工。

不僅如此，19世紀末的日本已經打開國門，一些藝術家在歐美的影響下開始創作連日本風格的環漫畫，於是北齋漫畫乃至浮世繪中確立起來的誇張寫意風格在20世紀初就投入了商業應用，manga一詞順勢演變成連環漫畫的含義。此後經歷了戰後的高速發展，日本漫畫湧現出無數偉大的藝術家，終於有了今天的模樣。

但這也引出了一個新的問題：這兩個概念既然從誕生時就如此密切地聯繫在一起，我們又為什麼要區分二者呢？

因為藝術永遠不甘於窠臼。

連環漫畫藉由卡通的發展從繪畫中獨立出來，卡通的影響必然在漫長的時間裏都難以退卻。但一代又一代的漫畫家會不斷髮掘新的風格，挑戰這門藝術的邊界：歐美超級英雄漫畫固然保留了線條為主的繪畫方式，但採用了寫實主義的風格，非常注重解剖和透視，以營造真實的力量感；在獨立的藝術家手中，連環漫畫就完全可以畫成最標準的素描，成為一種獨樹一幟的作品風格；甚至更極端一些，攝影師把模特的動作擺拍下來加上框寫上字，也同樣是無可爭議的連環漫畫，受人青睞。

於是，恰如裝滿的袋子才能看出形狀，連環漫畫作為一門獨立的藝術也明確起來：連環漫畫，也就是Comic或者manga，是多幅靜態畫面在空間中依次排列，實現完整敍事的藝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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