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合國維和行動紀實：親歷黎以戰爭（6）——《中國軍事觀察者杜照宇等4人遇難》_風聞

作者：羅富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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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年7月25日星期二   晴

實際上，現在已經是26日，因為已經凌晨2點15分了。

今天還不不得已派出掃雷連長陳代榮與醫生王文富等5人，乘坐印度營的裝甲車前往加納營，先在加納營營部待命，等候時機再前往RAS觀察站執行那個作戰處長執意下達的任務。不過肯定不會有時機的，因為以軍肯定不給“窗口”，道路也肯定被炸燬無法通行。這不過是一個姿態罷了！

今天的事情太大太多，具有強大的震撼性。

胡主席批示！

上午，國防部維和辦來電話稱：我們的安全情況已經反映到胡主席那裏了！胡主席對我們的安全問題非常關注，專門作了重要批示。我們的安危牽動了這麼多首長的心，直接受到國家最高領導人的關心，也是我們的榮幸。

杜照宇等4名軍事觀察員不幸遇難！

但是，今天的其他消息太悲傷，發生了一件非常不幸的事件：晚10:50接到司令部初步通報，駐南黎地區東北部KHIAM鎮的聯合國軍事觀察哨遭到飛機轟炸，觀察員所在的掩體被直接命中，來自我國、加拿大、澳地利、芬蘭的4名觀察員全部被埋在掩體內；離得最近的印度營第一次派兵前去營救，但交戰激烈未獲成功，被迫返回，後又派第二批兵力前往發掘搶救，已發現3具屍體，但已經暫時無法辨認國籍，此時，正在搜救另1人，但估計已經陣亡。其中包括我國派來的觀察員杜照宇少校（來自總參三部，國內軍銜為中校）。炸彈來源已確認是以軍的。聯黎部隊決定今日搜尋完成後，送往聯黎司令部，上午組織屍檢後，再送往以色列，而後運往自己的國家。

（上圖被毀壞的是軍事觀察哨的車輛。）

事實上，陳代榮早些時候已經從加納營打來電話，説與他們一起在加納營待命的RAS站軍事觀察員説KHIAM觀察站遭到轟炸失去聯繫了，分析人員可能已經遇難。我們一直在核實此事，因為那裏有我國的軍事觀察員杜照宇。

接到司令部通報後，我立即將此事彙報國內，把國防部維和辦的楊武官從夢中喚醒報告情況。聽得出來，他們顯然沒有思想準備，口氣難以言喻。而後交待我密切跟蹤事態發展。

估計他也會立即向上級報告，所有人員立即回單位開會。這下，他們也許會有類似炸鍋一樣的反映，前幾天他們有人還對我們報回情況的危險性和嚴峻性持質疑態度。

還有一條消息：25日上午，加納步兵營的一輛裝甲車遭到真主黨武裝輕武器射擊，車輛中彈局部受損。

前日不好的消息還有：

24日下午，加納步兵營一個據點掩體口部遭到炮火命中，4人重傷。初步確定為以軍坦克火炮射擊所致。

23日中午12:50，駐黎南地區中段黎RAS地域軍事觀察哨遭到真主黨刻意襲擊。我國派來的觀察員張新建在樓內打掃衞生逃過一劫，他在電話裏告訴我當時的情況：當時意大利、比利時、丹麥籍的3名觀察員正在樓外清理檢查前一天遭炮擊後的情況，一名真主黨成員從旁邊7、8米處的樓房上向哨所內開火，並投擲一枚手雷，初步分析是彈片擊中意大利籍軍事觀察員羅伯特上尉的背部，他受重傷。現已送往以色列海法市救治。

都是令人悲傷的事情！

開始擔心蓄意攻擊

目前的戰事在打擊目標上，似乎接近失控狀態，交戰雙方似乎都在有意無意地襲擊包括司令部在內的聯黎部隊據點，聯黎部隊現已有15個據點20餘次遭到火力直接命中或故意襲擊，傷亡10人。

雖然國家和我營都對關於黎真主黨不能靠近我營區、以我營區為掩護襲擊以軍，以軍打擊真主黨不能誤炸我營區的問題，進行過多次交涉，我營於13日、15日、18日也以“中國營作為一支工兵部隊，營區裏存有大量炸藥，一旦擊中被引爆，將會產生巨大的爆炸，後果將及其嚴重，無法估量”為由，向司令等人發出交涉請求。目前似乎確有效果，除我營區未遭到襲擊外，聯黎部隊其他所有出兵國的據點均遭到襲擊；加納營、印度營、在司令部大院的法國分隊、波蘭分隊、意大利分隊的房屋或設施均被命中的炮彈造成一定損壞。

現在最擔心的是蓄意襲擊。

加油！

我一定會完完整整地把我帶出來的兄弟們安安全全地帶回去，交給他的家人、交給他的部隊!

相信自己！羅富強。

加油啊！遇事多想、想細，處置果斷、靈活！

7月27日  星期四  晴間多雲

日記漏了一天

昨天沒有寫記事，因為杜照宇遇難後的工作很多，實在太忙太忙。昨天用電子郵件給印度營營長、COO、DFC（副司令）、FC（司令）發出了感謝函件，就杜遇難後他們積極組織搜救，特別是印度營及時派出人員艱苦搜救和運送遺體一事，表示衷心感謝。加納營營長、總工法伊茲、印度營營長、DFC、FC相繼來函表示哀悼。

再次證明作戰處長剛愎自用水平低

掃雷連長陳代榮他們幾個從加納營回來了。

不出我所料，RAS觀察站根本進不去，道路被炸斷，以軍不給那方向的窗口；加納營長昨天同樣寫信給COO，陳述根本無法進入RAS觀察站的種種情況和理由；但是COO為了他的權威，居然回信説：“我想説的是，執行RAS觀察站的任務將繼續堅持下去”，居然還有這樣的人？固執到如此地步！

今天實在無法，他自己打了自己一個耳光。在根本無法進去的情況下，他只得取消任務。

今夜安靜得可怕

盛夏炎熱的夜晚，卻似乎有一股寒氣包圍營區。

今夜實在太安靜了，從昨天下午開始就安靜得出奇，官兵們都在掩體裏，營區外沒有任何聲息，沒有一絲燈光；這是一種近乎於絕對沒有聲息的世界，但是暗地裏都在醖釀殺機，讓人感到有一股潛在的恐怖的力量在悄悄運作。

難道是真主黨在附近的武裝被消滅的差不多了？難道是以軍集中精力去對付BINTJUBAYI地域去了？那這邊的真主黨為何不以火力支持，去分散以軍的注意力、干擾以軍的行動？

難道是真主黨或者以軍要有什麼新動作？還真不好準確判斷。

前日是一個徹底的不眠夜，在我向報告國內説可能觀察員杜照宇已經遇難後，不到1小時又傳來消息，可能是黃種人的原因吧，杜照宇的遺體已經辨認出來，確認杜照宇已經遇難！另外2人的遺體由於傷的太重，遺體不完整還無法辨認，還有一人的遺體沒有找到。

我又趕緊報告國內。估計國內接到確認軍事觀察員遇難的消息後，維和辦也炸鍋了。

電話多，要採訪的也多

昨天國內電話和使館電話一個接一個，聯黎司令部那邊我方人員電話也一樣多不勝數，各種事務一件接一件，怎麼也處理不完似的。

由於聯合國軍事觀察員的遇難，由於杜的遇難，國內本來已經從熱點中開始退熄的黎以戰事又再次進入高潮。電話連線採訪也有幾個，有的拒絕了，有的按國內批准接受了，包括中央四台2次，中央人民廣播電台2次。

到了晚上，怎麼也抗不住眼皮的沉重，坐着就睡着了，我從來不會這樣的。

4名軍事觀察員是這樣遇難的

杜照宇他們遇難的過程進一步清晰。

今天聯黎部隊司令皮雷格里尼來函，將他就此事給聯合國總部的報告信件也一併傳給我。從附件上可以看出，下午他們就遇難了。下午6：29是他們最後一次報告情況，7：10分發現他們那個方向遭到轟炸後就聯絡不上了。顯然，那時他們已經遇難了！

他們是：來自我們中國的軍事觀察員杜照宇少校、加拿大籍的克魯登納少校、奧地利的籍朗伊少校、丹麥的籍籍馬金能少校。

（觀察哨三層樓的建築物被以軍航彈夷為平地“以色列航彈把觀察哨堅固的三層全混凝土建築物夷為平地(照片中間至左側透空部分)，中間那個入口通往地下掩體。杜照宇就是犧牲在右側的地面值班室內。”）

（“以色列鑽地炸彈把觀察哨堅固的三層全混凝土建築物夷為平地(照片中間至左側透空部分)，中間那個入口通往地下掩體，其他3名觀察員均死於地下掩體內，遺體沒有一具完整。杜照宇就是犧牲在右側的地面值班室內。”這是找到杜照宇烈士遺體的觀察哨值班室。當時他身體呈坐姿，遇難的3人中唯有他保持身體完整。其餘3人均隱蔽在地下掩體裏，但都被鑽地炸彈炸到粉身碎骨，只找到身體殘塊。）

找到的3具遺體暫時放置到距事發現場3公里的馬拉永市（MANAYONG）醫院保存。計劃全部找到後送往以色列特拉維夫，再分別送往各自國家。但是直到現在第四人還未找到。下午OGL（聯合國軍事觀察組織）決定先將3人的遺體送走。下午4點已經離開醫院，5點左右在黎以邊界已經交接。

此時，杜的妻子可能已經在特拉維夫見到她已經永遠失去的愛人，想象得到，這將是一個多麼令人悲傷的場面……

這場衝突，杜照宇他們4人失去了寶貴的生命，結束了他們短暫而光輝的一生。他們的遇難，驗證了戰爭的殘酷與邪惡，使和平更加令人嚮往；戰火中黎巴嫩的殘牆斷壁似乎就像在向世界吶喊：人類不要戰爭，要和平！

他們的遇難，驗證了我們正在從事的維和事業的偉大與迫切，使我們更加感受到肩上責任的重大。

我們要用我們的行動證明：我們拒絕戰爭，熱愛和平。

“人故有一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他們的死重於泰山！

他們是為了世界和平事業而死，是為了世界的共同發展與繁榮而死，無上榮光。

他們的軀體雖然離我們而去，但是，他們的精神將與我們永存，激勵我們堅定頑強地履行維和使命！他們的靈魂將與世界永存，促進世界的和平與發展！

我們永遠不會忘記他們！

烈士們永垂不朽！

不停的轟炸

遠處的轟炸不停，近處的轟炸也在繼續。剛才連續2枚飛機投擲的炸彈在營區北側100米左右爆炸。第一枚爆炸前我正在寫這記事呢，非常清晰地聽到了炸彈劃破營區上空的空氣後向前飛行的聲音，然爆炸的威力和產生的震動可想而知，天花板和牆壁掉下不少牆皮和灰塵。

約5分鐘後想再看看爆炸情況，估計應該還有這個位置的轟炸，結果真猜準了：一定是飛機遠程投放的精確制導炸彈，撕破空氣劃過夜空，吹口哨一般“咻……”的飛行，“轟……”的巨響，強大而耀眼的火光就在營區大門對面100米左右的緩坡頂部炸響，飛濺的火花四散開來。那個地方倒是一個很好的火箭彈發射陣地，難道是真主黨人員要架設火炮或火箭炮被以軍偵察到了？

那為何又炸第二次呢？只有一種解釋：那就是第一發沒打着或者真主黨傷亡不重，認為以軍會以為消滅目標了，不會再炸第二次，又開始架設火炮或火箭炮；結果以軍又發現了再打。

也許，此時那裏已經有人橫屍躺地了。也許明早可以看見。因為真主黨一小股一小股活動，其他人也許還不知道他們陣亡了呢！

決定提交抗議

連夜於11點召開了一個吸納了連長們參加的常委會擴大會，研究我的一個重大決心和我自己起草的抗議信：向司令官提交對作戰處長的抗議事項，因為這是屬於重大問題。

通過表決，全票通過，大家早已對這個處長氣憤不已！具有諷刺意味的是，下午才對他發了感謝信，晚上就要發抗議函。為了我官兵的生命不至於葬送在他手裏，對這個水平很低、剛愎自用，並也許對我中國維和部隊不懷好意的傢伙，不得不這樣了。也奇怪，維和部隊的印度籍副司令和印度營的營長，對我們可是非常友好，非常熱情，副司令像兄長一樣，而印度營營長就像會好點朋友，就是這個作戰處長……

以下抗議函件説明了事情全過程：

“關於司令部大院內一發未爆炮彈處理建議****以及對COO的抗議

尊敬的司令閣下：

今日20:50，中國營接到作戰值班室電話，要求明天早上派人前往司令部大院銷燬1發未爆炮彈。我營在向掃雷連下達執行任務的準備命令後，又打電話詢問有關事宜，得知：那是一發155未爆榴彈炮彈，引信已經脱落。並得知，CDCC已經向COO報告並建議：法國分隊排爆組已經仔細檢查，確信該炮彈由於引信已經分離脱落，處於安全狀況，現在已經運回營區彈藥庫暫時儲存；目前外面安全形勢不好，先妥善保存，建議以後再銷燬處理。但是，COO粗暴地拒絕了CDCC的建議。

中國營願意服從命令執行處理任務，但絕對不會按照COO所指令的運到野外銷燬的方法，而是將其運回中國營妥善保管，待戰事平息後適時銷燬。

需要向您説明的是：中國營的傳統是以完成任務為光榮。自黎以交戰以來，中國營始終積極主動執行各項任務，甚至在司令部沒有下達任務命令的情況下，也主動提出申請克服Brd道路上OP1東側200米處彈坑的任務，因為那條道路關係到印度營、加納營、機動預備隊、修理連、中國營的車輛通行和後勤保障；而且我們還清理了OP1至那古納道路上的障礙，克服了OP1至提爾道路上的4處彈坑和大量堆積的廢墟等障礙，從而恢復了那古納至提爾的道路。並於昨日執行了提爾市南郊的樓房廢墟里的人員搜救併成功搜索到4名遇難人員、到1-21據點執行了未爆炮彈銷燬任務，今日還派人前往KHIAM觀察員據點，執行遇難的最後一名觀察員搜尋的技術方案偵察任務，只是由於以軍的炮擊，司令部半途命令返回。就是在我們有意見的情況下，仍然派出作業手前往RAS地域觀察站執行地雷和爆炸物的探查和排出任務，也是由於無法進入才奉命返回。

綜上所述的事例，證明了中國營是一支服從命令、不畏艱險的部隊，是一支積極完成任務的部隊。

但是，在此期間我們感到作戰處長的一些做法令人不解，對中國營的指揮缺乏一個核心指揮官應有的理性和冷靜，我們表示抗議。

以今天到司令部大院執行排除未爆炮彈為例：

法國分隊發現該炮彈後，其排爆小組已經仔細檢查，確認炮彈沒有引信、裝藥為穩定性能很強的TNT炸藥，處於安全狀態，並已經運回法國分隊的彈藥庫臨時存放。DCC也向COO提出建議：待停火後再由中國營將其銷燬。但是，COO不聽取任何建議，堅持命令中國營明天就派人銷燬。

我們非常不理解：這是出於何種動機？因為這樣做缺乏一個軍事指揮官最基本的理性。我們的疑問是：

第一，這發已經經過法國分隊排爆小組仔細檢查，沒有引信、裝藥為穩定性能很強的TNT炸藥，處於安全狀態，並已經運回法國分隊的彈藥庫臨時存放。從專業的角度完全可以説，它比我們倉庫裏的炮彈還要安全，因為已經沒有引信。

第二，強行在這個期間將一發處於安全狀態的炮彈進行銷燬的結果是：浪費聯黎部隊已經緊缺的油料，浪費多個參與銷燬工作的人員的時間，增加已經就很忙的司令部各部門的工作負擔。

第三，目前的安全形勢已經非常嚴峻，聯黎部隊和軍事觀察員組織已經有多人傷亡，炮火誤擊已經多次發生在包括司令部大院在內的多個據點。在這樣的情況下，用極不理性的指揮，要中國營前往距藍線僅800米的野外場地，在無法隱蔽的環境裏進行銷燬作業，人為增加人員傷亡可能性、並毫無意義的做法，是對生命的極大漠視。

除此之外，我們還認為，在此之前，COO對中國營還有3次不當指揮，包括在道路已經被炸燬中斷、並未組織道路偵察、尚未確信可以通行的情況下，輕率命令我營出動車隊前往提爾，當我們發現被炸燬後，他又在沒有與以軍交涉好的情況下，命令我們繞道行駛，但又遭遇以軍炮火阻攔，被迫返回等。

再次向您報告和陳述：中國營將會積極執行您和司令部的命令，完成各項任務。但是，在此特殊時期，對於COO的這種缺乏理性、不尊重現實、不尊重安全和生命的任務，中國政府已經向我授權，可以拒絕執行。

對這封可能會給您帶來不愉快的信件，我表示深深的歉意！

中國營營長　羅富強上校

2006年7月27日”

不知道司令收到抗議後會作何感想？作何反映？但是我們有充足的道理，不用擔心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