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時間的河流裏,懷念記者最榮耀的時刻_風聞
灰鸽叔叔-灰鸽叔叔官方账号-2018-11-10 08:26
一
前天是記者節,媒體老師依然在通過各種海報致敬自己,但圍觀羣眾的感受卻顯得有些割裂。
有人説,不是每個記者都配過記者節;也有人説,記者都沒了,還過什麼節。
剩下的那些讚美,與其説是感動,不如説是懷念。
躺在時間的河流裏,懷念他們。
記者節的那天,南方一座港口城市正被熱搜。在各種情緒化自媒體闡釋“10W+搭配404”的標準宣發資源包時,人們格外想念時間河流上的記者。
他們都老了吧,他們在哪裏呀,他們就這樣,去了阿里巴巴。
那天聽到幾個聲音:有人説,當地記者的第一反應,其實是“不必來”;有人説,當情緒開始蔓延時,有些記者所做的事情是戴着口罩説“空氣質量正常”;還有人説,記者其實早就來了,只是他們並不是那些時間河流上的記者。
就這件事情來説,人們覺得河流上的記者來得晚了一些。
人們早就為記者分好了類:有些記者在河流上奮力划槳,有些記者停在了岸邊,有些記者住進了岸上的酒店。
但他們都在慶賀記者節。
二
我第一次動搖,是在一個重陽節。當時我興奮地拿着話筒,跟着街道的阿姨媽媽和媒體同行一起去到一位孤老家。
這其實是一次相當普通的採訪,從內容上來説並沒有什麼亮點。但我看到一位報社的攝影記者,環視了一圈之後,沒有脱鞋,徑直踏上了老人家的牀。
我幾乎條件反射地説,“鞋!鞋!”
但這位記者非常淡定:“屋子那麼小,只有這裏取景好。”
老人很大度,馬上説不要緊大家辛苦了。但直到出門,我的腦海中依然浮現着牀上的那隻黑腳印——採訪結束後,記者跳下牀,和街道主任談笑風生,大家開始道別,我也被人羣簇擁着往外。
直到今天,我都有點後悔:如果我留下來,幫老人清洗牀單,會不會顯得有些另類?就算顯得另類那又怎樣?我們採訪孤老的目的,是為了展現全社會敬老愛老的氛圍,但我們自己又幹了些什麼?
後面我經歷過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
有一位非常知名的記者,連新聞現場都沒抵達就完成了稿件,裏頭所有的實況聲全部來自“請相熟的人自然一點念一念”;有一位相貌姣好的美女記者,在一個重大新聞事件中搶走我的提問機會,正當我以為她有什麼驚人之語時,卻聽她憋出一句“您現在感受如何”……
這些事情當然不是多數。但就是這些少數,已經足夠影響這個職業所帶來的榮譽感。
以前説“我是記者”,別人會提醒你注意安全;現在説“我是記者”,別人會打探車馬費現在是多少。
就算留在河流上的人是多數,面對這樣的評價,內心也會感到迷惑。
三
我最近的一次動搖,是有位媒體圈的幹部,比我長上一兩歲,前段時間,他在一次座談會上一邊説廣大自媒體作者不是記者,有過採訪行為的應該“投案自首”;一邊説“自媒體普遍不守底線”。
我説,我們應該打擊的是行業敗類,而不是這個行業。記者的職業榮譽,來源於他是不是揭露了真相、是不是推動了問題的解決、是不是有利於社會進步,而不是他是不是持有一張官方認可的證件。
證件是個門檻,但它不是一張好人卡,也不是底線的證明。
什麼是底線?有人説是法律法規、有人説是倫理道德、有人説是核心價值觀、有人説是聽話……
我覺得它們都對,但都不夠。遵守法律法規、維護方針政策是每個人都需要盡到的義務,把它作為內容的“底線”,是對底線的羞辱——內容創作不應該是“不被抓起來就能生產”,它一定需要一個更高的標準。
但沒人能給出一個操作建議。所有的話術翻來覆去還是“帶頭”“引領”“意識”。還有人哀嘆“底線一直在變”。
我以前也很疑惑。一直到有一天,兒子趴在桌上看我寫文章。那一刻起我突然意識到了一件事:內容的底線,可以是——當孩子有一天長大後,他看到我此刻創作的內容,會感到驕傲——如果是底線,那就是不會感到慚愧。
那些引導情緒傳播謠言的人,做不到這一點;那些為利益篡改事實的人,做不到這一點;甚至那些所謂奉命行事掩蓋真相的人,也做不到這一點。站在港口帶着口罩説空氣很好的記者,同樣做不到這一點。
不要拿“底線”作為行業的分割線。像我一樣,告訴大家,底線可能是什麼。
四
我還想説:
那些河流裏的記者,不要因“窮”而自豪。窮不是記者應有的狀態:它是有償新聞的突破口,也會阻擋年輕人踏入這個行業的意願。給編輯記者更好的待遇,是一個理直氣壯的話題。
那些河流裏的記者,也不要去諷刺那些前往BAT、做PR、做電商的前同事。那未必是理想的消亡,那只是生活的延續。
但我們都相信:人們終究需要真正的記者,這個名詞依然寄託着人們的信任,哪怕這種榮耀被現實一次又一次消解,也不會消失。
其實,我們在時間的河流裏懷念他們,不僅是因為回憶,也是因為相信這種力量,終會延續到現在,還有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