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歲的皮蔡：未知天命，仍感困惑_風聞

隨着近期性侵和包庇高層的醜聞爆出，谷歌的「不作惡」信條再遭質疑。從年初的軍事合同到後來的「特供版」搜索服務，漩渦當中，46 歲的領頭人桑德爾·皮蔡是否還能葆有那份理想和初心？

1/ 金奈男孩

1993 年，桑德爾·皮蔡（Sundar Pichai）登上了從印度金奈飛往美國斯坦福的航班——21 歲的他剛以優異的成績從印度理工學院卡拉格普爾分校畢業便收到了斯坦福大學的邀請，後者希望能繼續為皮蔡提供在材料科學和半導體物理領域深造的機會。

年輕時的皮蔡

那也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坐飛機。

皮蔡後來回憶，上飛機之前，他的父親曾希望靠貸款來補貼機票和其他開銷，但貸款並沒有及時發放下來，於是他又從全家的積蓄中拿了整整 1000 美元給皮蔡，才將兒子順利地送上了這架前往美國的飛機。

1000 美元對那時皮蔡的家庭而言並不是一筆小數目，就在登機前一天，他還和弟弟一起住在金奈一間兩居室的出租屋裏。

好在踏入硅谷的那一刻，皮蔡意識到一切都是值得的。從斯坦福大學攻讀博士學位之餘，他還幸運地在當地一家半導體公司謀得一職，也就是從那時開始，皮蔡開始接觸到了互聯網。

「那時我對互聯網一竅不通，周遭的變化也讓我一時間無所適從，互聯網帶來的衝擊和震撼甚至讓我有些迷失」，去年接受《衞報》採訪時，皮蔡曾這樣描述自己在硅谷的早期見聞：「但我確切地知道，硅谷是個特別的地方——在這裏，我的想法會被別人認真對待」。

寸土寸金的硅谷，於皮蔡而言也充滿機遇，從斯坦福大學畢業後，他毅然放棄了攻讀博士學位的計劃併火速開啓了自己的職業生涯：他在聖克拉拉一家芯片製造商找到了一份應用材料工程師工作，隨後又前往沃頓商學院攻讀 MBA。

2004 年的愚人節，正是谷歌郵件服務 Gmail 正式發佈的日子。重返硅谷的皮蔡在這一天來到谷歌進行職位面試。當他確認被錄用的消息不是谷歌的愚人節玩笑後，這個學生時代被同齡人叫做「書蟲」、性格內向靦腆甚至不曾正眼看過同班女孩的印度男孩，這才正式踏上了他的硅谷追夢之旅。

2/ 從微軟挑戰者到 Android 掌門人

當今互聯網上流傳的眾多段子裏有一個是關於微軟 Edge 瀏覽器和谷歌 Chrome 瀏覽器的，這條段子雖然有很多種呈現方式，但核心主題永遠只有一個：在 Windows 10 裏，微軟會想盡一切辦法與 Chrome「爭寵」。

2003 年瀏覽器市場份額

但這句話要是放在十多年前，就應該反過來説了：2004 年以前，微軟的 IE 瀏覽器借 Windows 操作系統縱橫瀏覽器市場，2003 年 3 月市場份額最高甚至達到了 88%。

而剛加入谷歌不久的皮蔡，硬是靠着兩個項目奠定了自己在谷歌的地位，其一是谷歌雲端硬盤，其二便是後來與火狐一起從微軟手中奪回瀏覽器市場份額的 Chrome。

2004 年，皮蔡帶着一個由 10 位軟件工程師組成團隊開發出了一個全新的瀏覽器原型，但當時幾乎沒有人願意相信他們能夠撼動微軟 IE 瀏覽器的地位。「當時公司裏的大部分人都不看好這個項目，所以我們只能私底下悄悄開發」，皮蔡至今都記得，當他的團隊將開發成果上報給谷歌領導層時，拉里·佩奇（Larry Page）、謝爾蓋·布林（Sergey Brin）和時任谷歌 CEO 埃裏克·施密特（Eric Schmidt）都對這個項目的實際意義表示過質疑。

但皮蔡還是堅持了下來，2008 年 9 月 3 日，Chrome 正式版發佈，皮蔡用四年時間向谷歌獻上的這份大禮收到了熱烈的反響，這位口音濃重、神態青澀的谷歌員工，也第一次從幕後走到了台前。

Chrome 發佈會

Chrome 瀏覽器發佈後，皮蔡迎來了事業的上升期。他迅速被提拔至谷歌副總裁、高級副總裁，隨後成為所有谷歌軟件服務的產品顧問並躋身「L 小組」——一個由多名谷歌高管組成、直接對拉里·佩奇進行彙報的神秘團隊。

在那幾年時間裏，Chrome 瀏覽器在與 IE 瀏覽器的競爭中高歌猛進，皮蔡也從未停下他在谷歌內部的事業探索，他先後引領了 Chrome OS、谷歌雲端硬盤和谷歌地圖的開發與創新，還為互聯網帶來了新一代 VP8 開源視頻編解碼器並引進了效能更高的 WebM 視頻格式。

直到 2013 年，皮蔡終於來到了他在谷歌理想之路的一大關鍵節點——Android 掌門人。

3/ 他是個例外

「所有的混蛋終於都滾蛋了」。

2013 年 3 月 13 日，當桑德爾·皮蔡正式從安迪·魯賓（Andy Rubin）手裏接過 Android 操作系統部門負責人的一職時，谷歌數據工程師布魯諾·博登（Bruno Bowden）曾用這樣一句話來慶祝皮蔡的上任。

在布魯諾眼裏，皮蔡是公司裏「少見的例外」。

但彼時醉心於技術和產品的皮蔡，並沒有意識到布魯諾口中「混蛋」，正好就包括被他頂替掉的谷歌靈魂人物、被外界譽為「Android 之父」的安迪·魯賓。

Andy Rubin

「憑藉出色的領導能力，安迪讓 Android 操作系統實現了遠超我們預期的宏圖，現在，他決定將手裏的繮繩讓出來，在公司的其他領域開啓新的篇章。」

誰也不會想到，拉里·佩奇在安迪·魯賓離職之際發佈的這篇聲明其實只是一塊華麗且虛榮的「遮羞布」——五年之後，《紐約時報》一篇《谷歌是如何包庇「Android」之父》的獨家爆料，瞬間將這場極富英雄主義色彩的告別還原成了一次醜陋的交易。

根據報道，魯賓雖然在谷歌結識了他的妻子，但他仍在已婚狀態下藉助領導職權與公司多名女性發生曖昧關係，2013 年一名 Android 團隊女員工要求與之分手時，魯賓對這名員工進行了更為直接的性騷擾。但谷歌高層在獲知這些事情後不僅選擇了包庇，還向魯賓支付了高達 9000 萬美元的遣散費用，這筆費用以每月 200 萬美元的方式分四年結清。

但谷歌不可能就此放棄 Android 操作系統。當時在谷歌應用和產品上節節高升的桑德爾·皮蔡，自然成為了谷歌高層的完美人選。

皮蔡則一如既往地證明了他作為「技術宅」的實力和眼光，2014 年 10 月，皮蔡晉升為谷歌產品總監，隨後又在 2015 年穀歌的公司組織調整中被任命為新谷歌公司的董事長兼首席執行官。

AI First 已成為谷歌的核心戰略

此後從硬件市場的開拓、Pixel 手機產品線的推出到「移動為先」向「AI 為先」的轉變，谷歌在皮蔡的帶領下一路向前，穩坐 Alphabet 下最亮眼公司的寶座。

但皮蔡怎麼也沒有料到，往日的夢魘最終會在 2018 年追上谷歌，然後狠狠地咬上一口。

4/ 道德圍困

據《紐約時報》的調查，安迪·魯賓並不是唯一一位犯下職場性侵行為後還能「拿錢走人」的谷歌高層。

在過去 10 年的時間裏，谷歌通過類似的手段解決過至少兩起類似的問題，最近的一次事件當中，谷歌向前搜索服務高級副總裁阿米特·辛格爾（Amit Singhal）支付了數百萬美元的「離職金」，只為讓後者在因性騷擾被遣散後不為競爭對手效力。

職場性侵問題處理不當也不是谷歌今年要面對的唯一難題。

年初，谷歌與美國軍方的合作曝光，被指向軍方 Maven 項目提供 AI 技術支持的谷歌迎來了持續數月的抗議和離職潮，期間來自社會各界的譴責也從未間斷。最終，谷歌雲負責人丹妮·格林尼（Diane Greene）不得不在 6 月宣佈推出美國國防部百億美元項目招標。

與軍方合作的風波過去不到兩月，谷歌內部的機密項目「蜻蜓（Dragonfly）」又遭到外媒曝光。據報道，該項目此前僅有部分高層知悉，主要任務是面向中國大陸地區用户開發符合中國國情和法律法規政策的「定製版」搜索服務。

這個項目同樣遭到了谷歌員工的強烈抗議，曝光不到一週後，谷歌內部便有 1400 多名員工聯名簽署內部信件對之進行譴責。一方面，這些員工抵制谷歌秘而不宣的做法，認為「蜻蜓」項目存在底層架構缺陷，內部信息的不透明是對職業道德規範的侵害；另一方面，遵守我國互聯網管理法律法規並以此開發定製版搜索服務，在這些谷歌員工看來則在某種程度上妨害了信息自由。

加上上月安迪·魯賓的「遣散費」醜聞，僅谷歌內部員工發起的抗議和罷工至少就有三輪。

《紐約時報》為皮蔡拍攝的最新封面

那現在的皮蔡心裏在想什麼？

在醜聞、罷工和抗議交織的硅谷，他依然對理想主義保持樂觀，但「技術宅」出身的皮蔡顯然已經意識到，一味推崇技術並不能解決所有問題。

「僅僅仰賴科技是非常幼稚的行為」，在月初的一次採訪中皮蔡開始反思，他説谷歌在依靠技術解決問題這件事情上傾注了太多的希望，但這種依賴也許正是所有問題的源頭。

「我們非常希望能夠向中國的用户提供服務……但至於提供什麼服務，我實在不知道」，現在的皮蔡絡腮鬍已經有些泛白:「我甚至不清楚現在應不應該在中國提供搜索服務。」

即將從「不惑」邁入「知天命」之年的皮蔡有些尷尬。

皮蔡與父母的合照

這個冶金專業出身、一心推崇技術轉化的中年人，也許從未料到自己有一天會成為大談「人工智能為先」的美國科技巨頭 CEO，更不會想到自己有一天也會站在這個十字路口的中央——

就像當初那個在加州剛下飛機的金奈男孩一樣，既充滿疑惑，也不知道未來究竟該去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