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青年西遊記|我的上海實習筆記_風聞

作者：張翼麟

一大面暖紅色的牆映入眼簾，牆上兩盞日光燈打了上去，此刻紅色更顯耀眼，讓人相當印象深刻。“奇略品牌形象管理諮詢（上海）有限公”，頗有設計感的字體靜靜地躺在紅色牆上。這是我第一次踏進自己的實習公司，心裏的緊張感必須藏起來，畢竟是第一次實習，但手心的汗水卻不斷湧出……。

手機突然一震，信息跳了出來：“你那邊準備好了嗎？”實習面試正式開始。老闆叫做Ying，是公司的GM（Group Manager），説話操着卻是純正的台灣口音，説話音頻相當温暖，留着小鬍子，利落的小短髮，着裝休閒並紮了個不那麼正式的小領帶，帶着無框的圓眼鏡，儼然就是個廣告人。簡單的寒暄了幾句，立刻切入正題：“為什麼會想來上海實習？”其實這個問題也問了自己很多次，也跟朋友討論過很多次，或許被上海的繁華所吸引，畢竟她是世界的經濟重鎮，想看他的廣告行銷行業到底跟台北的差別在哪；又或許是中國大陸與台灣的敏感關係，想看看中國被台灣媒體報導的真實性有多少；又或許是自己一直對旅遊的渴望，自己還年輕，想出去多闖闖、多看看。

問題一直拋：“研究所都做了些什麼？”、“對上海的瞭解是什麼？”、“一個禮拜能上幾天班”、“工資的期待？”一個問題一個問題的拋出來，就像機關槍般，照着相同的速率朝過射過來，整個面試的節奏被Ying掌握着，額頭的汗隨着面試時間越長，越流越多。Ying説了一句：“好的，我決定將你放在業務部門，你的主管是Yolanda，以後工作直接向她彙報。因為你有領薪資，名義上是實習，但請作出貢獻。”

關於薪資問題，上網查了很多數據，聽説中國大陸廣告行行銷一天80RMB就不錯了，也跟陸生同學聊過這方面的問題，他們覺得應該可以談到100~150RMB一天，因為我是以交換生的名義去上海，且我學分都修滿了，因此會長時間的待在公司，跟正職差不多。也聽聞中國大陸“狼性”一説，必須要積極爭取自己的權益，作出貢獻，別人才會看得起你。而最重要的問題，是自己必須負擔上海的一切開銷。經過多方面的考慮，最後決定跟Ying談150~200RMB一天，想不到Ying一口答應了，心裏暗自咕噥：“也太爽快了吧，難道因為我同他都是台灣人？”

Ying補充了一句：“150是每天的基本工資，200得看你的績效。”Ying的嘴角微微上揚。

我踏上了上海廣告公司的實習之旅，有點興奮又有點緊張。

記得是9/23禮拜五的早上六點，前一晚沒啥睡，因為今天是第一天上班，在牀上翻來覆去一整晚，深怕自己第一天上班遲到……。穿上了簡單的襯衫，搭配深色的休閒褲與外套，腳上踩着Timberland的工作靴，心裏暗想：“沒帶皮鞋過來真的是一大失算，因為誰知道第一天上班就要去聽客户的brief……”。在學校的早餐店隨便買了個雞蛋煎餅就帶上車了，雖然它很香，卻無法體會它的美味。

我住在同濟大學嘉定校區，每天必須搭學校的公交車前往花橋地鐵站，在轉搭地鐵至江蘇路站，知道上海算大不大，算小不小，卻無法預估到底得花多少時間才會到公司。九點要到公司，我選擇七點就從宿舍出發，心裏暗忖：“這樣的時間到底夠不夠……”。

一直覺得台灣地鐵上班的尖峯時刻，人已經多到快喘不過氣來。但上海地鐵，人多到有種窒息的感覺。每一站有人出有人進，誰也不讓誰，深怕自己無法擠進（出）車廂，每一站的門一開，各種吆喝聲此起彼落：“讓讓、讓讓、讓讓”，手臂在人羣中穿梭者，真的宛如置身沙丁魚的水箱中，離江蘇路站越近，越動彈不得。江蘇路的門開了，我連續喊了喊了幾聲：“借過”，發現沒反應，眼看車廂的門將要關上了，我也放下了僅存的禮貌，大聲説着：“讓讓、讓讓、讓”，用手用力剝開人羣，終於踩出了車廂，深深吸了一口氣，如同打仗一般……

踏在江蘇路的地鐵站，眼前的景象相當震撼，有如機器人般，又如軍隊行軍般，每個人朝着同一個目標前進，面無表情，清一色的黑色套服，手擺幅度些微差距，手機講話聲此起彼落：“今天的項目準備好了沒？”、“客户的合同確認了嗎”、“今天下午有電話會議，幫我安排一下！”。這是上海早上地鐵的正常現象，但這個空間卻沒太多温度。我也隨着人潮往出口方向前進，但感覺有點格格不入……而江蘇路的地鐵出口相當多，記得有8個吧？！花了一點時間找到自己該去的那個出口。

找到了所在公司的位置，是一棟高聳的寫字樓，有點嚇人。附近也聚集了相當多的寫字樓及餐廳，可想而知這裏是商業行政區。看着手機時間，心裏暗忖：“哇靠，現在8:30了”，整個車程花了一個半小時，想想如此就好像每天從台北去新竹工作般，但只剩半個小時，沒時間讓我思考以後怎麼運用這一個半小時了，二步踏三步的飛奔進大樓。因為公司在高樓層，我選擇搭電梯上樓，轉個彎，我打消了我的念頭。映入眼簾的是另一支部隊，人龍排了四排，好像在搶購什麼限量商品般，最後只好爬逃生樓梯上樓。

來到了辦公室，整齊劃一的辦公格局，齊角的辦公桌劃出一個個的位置，一台電腦、一台電話、一堆文件散落在各個桌面連帶貼滿便利貼的小白板，昨晚一定打了一場苦戰。

辦公室只聽到了時鐘滴滴答答地響，“現在不是應該上班了嗎？”突然，高跟鞋的摳摳聲打破了寂靜，有個年輕女生走了出來：“你是Eddie吧？先坐這，這是你的位置，我們等一下要去聽brief。”説完立刻走回自己的座位，鍵盤聲加載電話聲此起彼落，忙得不可開交，與這間寂靜的辦公室形成強烈對比，時不時在拿着電話接應着客户的交辦事項，在辦公室來回穿梭。她是我業務部的同事，叫做Lena，西安人，口音並不重，但卻擁有一副修長的鳳眼。身着白色襯衣再搭配橘紅的西裝外套，簡單卻不失莊重，再回頭看看我，卻有點太莊重了。

我坐在門口進來的第二個位置，面對着公司大門，順勢觀察了一下我的座位，座位後面有過去客户的相關數據，整整擺滿了一面牆右手邊的小木板上的便條紙粘貼了很多的電話，有客户的、有快遞的、卻有很多看不出來是誰，外加一張通訊錄，區分為“業務部門”、“創意部門”、“活動部門”、“行政部門”，零零總總約30人，很快在業務部門看到了我的名字“Account Executive-Eddie”，廣告公司的業務執行，看到Lena早上的工作情況，再看看身後的資料牆，我想實習的這半年，忙囉。

眼看時間快到九點，卻還不見主管，辦公室只有我和忙透的Lena。霎時，辦公室玻璃門被快速推開，一位約莫27、28的女性，利落及肩的短髮搭配全黑的專業套服，黑筐眼鏡下堅定又不失温柔的眼神，踏着從容的步伐，她是我的主管Yolanda，上海人，實際年齡33歲，卻看起來很年輕，一副幹練的樣子，但卻不會讓人不舒服，是公司的AD（Account Director）：“早上好，Eddie，我們今天要去聽B品牌的brief，第一、準備一下會議用品，第二、請Lena打個滴，9:20到。”思緒清晰的論述開啓了我第一天的實習日誌。

實習的這半年，平常有很多東西要學，不管是下給創意部的工作brief，或是準備提案的brief，要學會操作電話機、做多到數不完的ppt、打不完的電話、接不完的電話、項目管理、Brain storming、提案、策略研擬，也瞭解許多的專有名詞：“轉取”、“KPI”、“完稿”等等等。在廣告公司工作，是採責任制，並不會限制你來公司的時間，但我卻常常到晚上九點才離開公司。

記得有一次，就是聽完B品牌的brief後的一個禮拜，就要做提案。B品牌是台灣與大陸知名的面膜品牌，Yolanda把這個項目交給我，要做品牌換新包裝的產品上市campaign。可能因為業務部包括我只有四個AE，每個人負責的客户都不一樣，所以把它交給了我，當時心裏暗想：“把這麼大的品牌交給我這菜鳥進行比稿，怎麼這麼敢……”，但也只能硬着頭皮做。從前面的前端分析、消費者分析、競品分析、市場分析、到後面的策略研擬，並與創意部進行Brainstorming，這是一套系統性的執行，從中吃了蠻多苦的。因為工作經驗不足，因此在下brief時，有些細節沒有思考到，又或許有些想法不符合市場規則，被Yolanda退了很多次，但卻很有耐心的告訴我修改的方向。

其中，讓我最印象深刻的一次經驗，Yolanda請我主持Brain storming的會議，面對着創意部的工作夥伴，讓我深刻感受到所謂的競爭激烈，創意部的想法源源不絕的丟出，經過一輪，並在第二輪進行第一輪想法不足之處進行修改。一場頭腦風暴真的相當累人，因為必須隨時保持思緒清晰。尤其在面對創意總監Jackie的論述，讓我有種快窒息的感覺，上海人，身高不高搭配娃娃臉，身著有品味的牛仔外套搭配運動鞋，全身散發強大的自信氣場。記得有一次，我負責一個新餅乾品牌的品牌介紹brief，他一個問題一個問題的丟給我：“品牌定位是什麼？”、“包裝的限制是什麼？”、“調性的限制嗎？”一個問題還沒回答完，立刻又拋出下個問題，若是不符合實際情況，Jackie會毫不留情地點出問題，並立刻補上解決辦法，完全沒有喘息的空間，壓力相當大。雖然想法跳躍，卻不失邏輯，相當的佩服他，也因為他的專業，在實習這段時間，看着一件件俱有美感又符合商業需求的作品從公司電腦裏誕生。

這半年，我管理了三個品牌，也見識到上海的競爭激烈。做B面膜品牌的比稿時，在台上提出我徹夜趕工的PPT，反覆練習了相當多次，並經過Ying總監與Yolanda的提點，客户相當讚賞，合作機會相當大。但，後來的一個禮拜，進入了該品牌的預算審核，最後因為C廣告公司給的預算較低，選擇了C廣告公司。當時雖然Yolanda安慰了我，説：“這是上海廣告公司的常態，但不要因為這樣，放棄當時所堅持的。”當時心情相當低落，覺得團隊熬了好多個夜晚的成果，竟會因為預算，而無法被看見。但也從那刻起，瞭解上海的市場生態，除了要有好的展現，也要對於客户需求做全方面的調整，做最好的準備、並作最壞的打算，因為你永遠無法預測結果。

對於大陸人的印象，很常都是從台灣媒體的報導中得知，素質差，貧富差距大。而在萬聖節當天，我改觀了。萬聖節的前幾天，創意部的同事約我去上海的歡樂谷樂園遊玩，順便慶祝萬聖節。當天，歡樂谷人很多，跟同事們聊着彼此的生活與背景，也因為人多的關係，所以排隊的時間很長。印象最深刻的是，叫做花花的平面設計師相當直接問了我一個問題，她是蘭州人，眼睛大大的，人很可愛，待人親切，也很有想法：“台灣人真的認為台灣是獨立的嗎？”從中我瞭解到，他們從小教育就是這樣認知的，而我們從小所接觸的媒體與教育卻是另外一番的認知，她能接受我有這樣的想法，不同意也不會反對，我想這是種成熟的表現。台灣媒體卻只會給我們印象差的部分，雖然在上海地鐵上，還是會有許多光怪陸離的事情發生，但它卻只是佔小部分，並不能代表所有人都這樣，這時我才體悟到，“真正的瞭解，是在真正體驗與眼見過後。”

在實習的第二個月後，我的工資變成了200RMB一天。Ying總會一個禮拜跟我約談一次，他説他看到了我的潛質，也看到我努力要跟上團隊的地方，很願意學習，謝謝我的付出。但他告訴我，這樣在上海，只是基本，你必須做得更多，要不然很快就會被淘汰。也因為我是第一次工作，穩定性不夠，時好時壞，這是需要修改的地方，非常謝謝Ying的提點，在上班最後一天，請我給公司建議，並點評我的表現，讓我真的成長了不少，上班的過程中，有鼓勵有挫折，讓我知道回去台灣，在踏入職場之前，哪些是我可以補足的部份。

最後一天，同事也為我辦了Farewell Party，在公司附近的KTV，喝了很多酒，同事們也拋除了平常的工作心態，很放鬆很歡樂。我想在上海廣告公司，壓力確實大，因為你不知道下一秒會發生什麼樣的事情，但也因為這樣，廣告人們認真工作認真玩，這是他們享受生活的方式，這也是我喜歡廣告公關公司的地方，因為每天會有不同的挑戰等着你。

最後，在上海這半年，看到了上海的美麗、快速、競爭激烈、繁華、哀愁，可説是一個文化的大鎔爐，我説不出什麼可以代表上海文化，但後來想想：“包容”或許就是上海吧。記得有一次中午吃飯，行政部的同事Sophy問了我上海的感覺，因為我第一次來，一切都很新奇，她告訴我這叫：“魔都上海”。為什麼要叫魔都呢？因為他什麼都有可能發生，機會很多，吸引了很多人過來，有些人在這邊嚐到了成功的滋味，而有些人卻被快速運轉的城市甩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