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藝伎:那些沒有愛情的女人_風聞
蓝若歌-LOFTER影评人。公众号:蓝先生说2018-11-13 14:59
《詩經》裏説到愛情:士之耽兮,猶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
因此有人説,男人的一生是功名,女人的一生是愛情。
**愛情之於女人,**就像星光之於夜空,沒有了,就黯淡了。
在日本,有這樣一個羣體,她們個個風華絕代,一生都在各色男人中間遊走,卻在愛情面前小心翼翼,始終不敢碰觸,她們有一個常常被誤解的稱呼——藝伎。
先聽一個故事。
01
1930年的日本京都,人力車到處都是。他們在城市的各個角落穿行,飛奔的腳步讓這座古老的都城熱鬧非凡。
小千代走下人力車,第一次踏進了祗園藝伎館的大門。那年她9歲,眸子是閃爍的灰色。
祗園是日本最大的藝伎區,那裏面陌生的街巷和喧譁的男女,讓小千代驚慌不已。她從小在漁村長大,村子偏遠貧瘠,窮的可怕。家裏母親病重,父親體弱,為了讓孩子們活下去,只能忍痛把小千代和姐姐賣到了京都。
一到京都,小千代就被迫和姐姐分開了,她不知道的是,當她走進新田藝館,有機會成為一名藝伎時,姐姐被送進了妓院。
藝伎和妓女不同,她們用最體面的方式取悦男人,不需要賣身。
年僅9歲的小千代還不明白藝伎是什麼,但當她第一次見到真正的藝伎時,就被驚豔到了。
**世間的美有很多種,寧靜淡雅是美,奼紫嫣紅也是美,**但有一種美,卻格外刺眼。初桃二十出頭,美豔而暴躁,水藍色的和服在她身上服服帖帖,臉上白色的濃妝近乎透明。她不説話的時候,優雅得令人心悸。
初桃是新田藝館唯一的藝伎,也是京都數一數二的頭牌藝伎。
初到藝館,小千代還沒有學藝的資格,只能做女僕。她時常捏着髒兮兮的衣角,温順地的跪在地上,客廳裏香氣襲人,初桃總是倚着門框,慵懶地抽煙。
小千代想,如果有一天,自己也能變得像初桃那麼優雅美麗該有多好。
主管女僕的姆媽告訴她,只要乖乖聽話,將來就能像初桃一樣,成為豔絕京都的藝伎。
但小千代終究不是一個聽話的角色。
02
有這樣一種人,她們天生麗質卻常常不自知,也因此顯得更加動人。
藝館永遠有幹不完的雜活,除了擦地、洗衣,小千代還經常被呼來喝去,她的衣服粗糙破爛,卻總也掩不住眉眼間的清麗。
初桃看在眼裏,嫉妒便從心底長出來。她處處羞辱、刁難小千代,直到有一次,小千代看見了她和外面的男人偷歡。
藝伎有着非常嚴格的規定,她們陪客的時長明碼標價,必須時刻保證自己的純潔,不允許與外人有私情,一旦發現,藝伎生涯也就走到盡頭了。
初桃知道,小千代不敢把她偷歡的事説出去,但她從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折磨小千代的機會。
初桃偷出了競爭對手豆葉最貴的一件和服,然後逼着小千代在和服上胡亂塗抹,又威脅她把那件弄壞的和服還回去。
於是,小千代成了偷衣賊,不但因為賠償要背上鉅額的債,還要捱打。
姆媽氣急敗壞,隨手拿起一根竹竿,扯着小千代到走廊裏。
竹竿打下來,嬌嫩的身軀一陣顫動,小千代嚎啕大哭。一瞬間,所有的委屈化作淚水,噴湧而出。
隨之而來的,是無助和絕望。從此,藝館變成了牢籠,小千代只想逃離。
幾天後,她冒險找到姐姐,兩人約定一起逃跑。
那晚下着大雨,趁所有人熟睡後,小千代爬上了屋頂。木屐不太合腳,踩在濕漉漉的瓦上,發出咯吱咯吱的怪聲,她只能把腳步放慢,以防吵醒別人。
小千代知道,一旦失敗,她將陷入萬劫不復。姆媽曾警告過她:那些試圖逃走的女孩,都將失去成為藝伎的機會,終身為奴。
然而那一晚,命運並沒有眷顧這個可憐的女孩,她從濕滑的屋頂摔了下來,血流了一地,她也墜入了終身為奴的深淵。
從那以後,小千代再也沒有見過姐姐。
03
剛滿10歲的那個春天,櫻花開滿了整個京都。
小千代收到一個包裹,裏面整整齊齊放着兩個新刻的靈牌。
靈牌是父親和母親的。在那些獨自哭泣的夜晚,小千代曾無數次幻想過與父母重逢,但沒想到,最終會以這種方式相遇。
相繼失去姐姐和父母,完全陷入日復一日的苦役中,這個10歲的女孩,似乎已經經歷了人世間所有的殘酷。
但時間從未仁慈過,它對一切悲劇熟視無睹,只顧緊閉雙眼,浩蕩向前。
1933年,小千代12歲,她遇見了一生中最重要的兩個人。
藝館看不到未來的日子,讓小千代焦慮不安。想到自己卑微的過去和黯淡的將來,她扶着牆,低聲抽泣起來。
一個男人走過來,遞給她白色的手帕,然後帶她去吃了刨冰。小千代面紅耳赤,她從來沒有被這樣温柔對待過。
男人四十多歲,温和儒雅,小千代聽到別人叫他“會長”,然後這兩個字就永遠長在了心裏。那塊手帕,她揣進懷裏,視若珍寶。
從那天起,小千代覺得人生有了意義,她迫切地想成為一名藝伎,然後用最優雅的方式出現在會長面前。
然而現實卻是,因為那次失敗的逃跑,藝館主人早已決定不在她身上投資了。成為藝伎,是要花很多錢的。
幾個月後,事情發生了轉機。
當時京都最有名的藝伎,初桃的死對頭豆葉,突然找到小千代,並承諾幫她成為一名藝伎。
**命運波詭雲譎,小千代想不出背後的原因,但仍然喜極而泣。**她久久注視着會長的手帕,幻想着幾年後再見的場景,內心堅定而葱蘢。
04
成為藝伎,是一個漫長且煎熬的過程。
那些成功的藝伎,大都從三四歲就開始學習,而當時的小千代已經12歲了,對於藝伎必須要掌握的一切,仍然一片空白。
在豆葉的指導下,她從最基本的走路、跪坐儀態開始,一點點學習。
她要掌握的東西,還有樂器“三味線”、日本長笛、各種舞蹈、茶道,以及一種叫“長詠調”的歌曲。
那段時間,小千代白天緊鑼密鼓地上課,晚上回藝館還要幹許多雜活,一天只能睡三四個小時,還要不時地遭受初桃的嘲弄與刁難。
為了訓練手指的柔韌度,她不得不在寒冷徹骨的冬天,把手浸泡在冰水裏。
這對一個只有十多歲的女孩來説,尤為艱辛,但她一直咬牙堅持着,從未缺過一次課。
小千代知道,自己每向前走一步,就更靠近會長一點。
三年後,小千代正式成為一名新手藝伎,也有了一個新名字——小百合,這意味着她已經掌握了足夠的技藝,但要成為一名真正的藝伎,她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接下來的日子,小百合需要出現在京都的各個社交場所,讓豆葉把她介紹給各界名流,並學習社交技巧。
歸根結底,在男權社會中,藝伎是供人娛樂的,她們常常需要在社交場合中扮演潤滑劑的角色。
小百合沒想到,在這些會場中,她居然見到了會長。
05
那年,小百合15歲,出落得亭亭玉立。
豆葉給她安排了一次出場,那是一場相撲比賽,主辦方是日本著名的巖村電器公司。
公司的創始人,就是小百合心心念唸的會長。
而那次豆葉給她安排的目標,卻是另一個人,他叫延,是會長的合夥人,半邊臉有燒傷,性情古怪。
小百合的任務,就是取悦他。她必須為即將到來的“水揚”做準備,那是一場關乎存亡的戰爭,她別無選擇。
“水揚”就是拍賣藝伎的初夜,拍賣價格決定了藝伎在祗園的地位。如果小百合失敗,她將永遠生活在初桃的巨大陰影下。
那天,遠遠地望着會長,小百合既驚喜又難過,她很想走過去對他説,還記得三年前,那個你請她吃過刨冰的小女孩嗎?
但是她不能。
在藝伎的各項技藝中,舞蹈是最受尊崇的藝術。京都每年一度的“古都之舞”,是日本尤為重要的文化盛典。
20世紀30年代中期,祗園有七八百名藝伎,而有機會表演“古都之舞”的不過60個,憑藉出色的舞技,小百合得到了角色。
在“古都之舞”中的精彩表演,以及豆葉高超的手段,讓小百合的“水揚”拍出了天價,她一躍成為祗園最受關注的新星,並被指定為藝館的繼承人。
“水揚”是藝伎一生中最為重要的時刻,小百合曾幻想過得到她“水揚”的是會長,但也只能是幻想了。
此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裏,小百合經常見到會長,他一如既往的温和儒雅,小百合的感情也愈加濃烈,但她一直都小心翼翼,從不敢挑明。
作為藝伎,有太多身不由己,她不敢奢求愛情。
06
1938年夏天,小百合18歲,和服領子由白色換成紅色,她成了一名真正的藝伎。
年滿18歲的藝伎,都要有一個“旦那”。所謂“旦那”,就是藝伎的長期恩客,他們定期與藝伎相會,並負責藝伎和藝館的大部分開銷。
在藝館的安排下,一個軍官做了小百合的旦那。
而那個相撲比賽中認識的延,一直深愛着小百合,他一心想成為她的旦那,卻始終沒有如願。
1941年,太平洋戰爭爆發,不久後,日本政府下令,強行關閉藝伎區。
作為權貴們的歡樂場,衹園一度輝煌,而戰爭一來,權貴紛紛逃離,剩下手足無措的藝伎**,不是****被送到工廠做苦工,就是在空襲中死去。**
在延的幫助下,小百合幸運的躲過了苦役和空襲,她因此對延心存感激,卻始終忘不了會長。
戰後的日本,人們在瓦礫中掙扎生存,到處蔓延着絕望。
延找到小百合,要她去給一位美國大臣陪酒,以此來挽回自己的生意。
這一次,小百合見到了會長。
在會長面前,小百合跳起了“殘酷的雨”。那是一段幽怨的舞蹈,表現的是年輕女子失去精靈愛人的痛苦。
會長似乎無動於衷,小百合幾乎絕望了。
後來,從京都到美國,又從美國回到京都,兩人一直保持着距離。
但終究,小百合的幸運的。
在一個陽光很好的下午,會長向她坦白了一切,當初豆葉帶她走出水深火熱的生活,一切都是他的安排。
故事的最後,會長做了小百合的旦那。
一步步靠近愛情,藝伎小百合用了將近20****年時間。
而小百合的幸運,只是個例。
07
2005年,美國導演馬歇爾把這個故事拍成了電影《藝伎回憶錄》。
電影中,章子怡飾演的小百合問楊紫瓊飾演的豆葉,是否愛過自己的旦那,豆葉説:
我們成為藝伎,不是為了追求幸福,而是因為別無選擇。
歷史上,日本藝伎大多出生苦寒,晚景淒涼。一旦容顏衰老,芳華不再,這些沒有任何生存能力的藝伎,最後不是淪為妓女,就是流落街頭。
故事中美豔的初桃,在小百合長大後,被藝館主人趕了出去,孤獨地離去,消失在紛飛的戰火裏。
藝伎就像櫻花,在最好的季節極盡絢爛,然後迅速凋零,歸於塵泥。
而藝伎的美,在於藏。厚厚的濃妝下,藏着絕世容顏,繁複的和服中,藏着消殞的心。
在愛情裏,她們就像陳凱歌電影《無極》中的傾城,質押了一生的幸福,卻只換來活下去的權利,以及短暫到來不及珍惜的榮華。
這些不敢碰觸愛情的女人,永遠把真正的自己,深埋在華美的面具下,無奈絕望,讓人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