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坦·李是一個壞人嗎？_風聞

來源：@北方公園NorthPark

也許是的。在1974年出版的《Origins of Marvel Comics》這本書裏，他説當初老闆馬丁·古德曼發現《正義聯盟》的漫畫書賣得比別的書都要好，“那為什麼我們不出一本有一隊超級英雄的漫畫呢？”於是斯坦·李順藤摸瓜想到了神奇四俠的主意，並且選擇讓傑克·科比來執筆。

但在傑克·科比那裏，故事有一個完全不同的版本。當年傑克·科比為 Timely Publication （也就是漫威的前身）創造了美國隊長這個角色，算是讓 Timely Publication 一炮而紅，但因為和老闆古德曼不和，傑克·科比選擇離開了公司。

後來在接受 The Comics Journal 採訪時，傑克·科比説等到1958年他重回公司時，公司瀕臨倒閉正在往外搬傢俱。當時已經是主編的斯坦·李就坐在沙發上哭，他不知道怎麼樣才能拯救公司，“我告訴他別哭，我會做出能賣錢的書。”後來傑克·科比就以一己之力創造出了神奇四俠，救活了公司乃至整個行業。

傑克·科比説，“斯坦·李從未和我合作過任何事，他不是一個能講故事的人。”但斯坦·李卻説，“傑克·科比和神奇四俠最初的想法一點關係都沒有。”

好一場羅生門。

其實不止傑克·科比，一直以來，在資深的漫畫迷心目中斯坦·李都被看作是一個嚴重削弱合作者貢獻的“壞人”，他強調所有角色的概念都是他一個人想出來的，至於他如何把史蒂夫·迪特科“蜘蛛俠之父”的頭銜摘掉的過程，甚至可能是漫畫史上最有爭議的事件。

就連今天所有人都在稱讚他發明的漫威工作法，也有很多人覺得，這其實為斯坦·李把他和其他藝術家共同創造的故事據為己有開了方便之門。

看上去斯坦·李還真像一個壞人。但一個壞人真的會在去世的這一天，得到如此多的稱讚和懷念嗎？

我看到今天講斯坦·李的文章中，概括的最好的標題是 Vulture 的，叫“斯坦·李付出的比他得到的要多得多”。很多人都知道，漫畫行業尤其是超級英雄漫畫最早的黃金時代是大蕭條到二戰期間，在經濟危和與戰爭中，民眾和前線的士兵都迫切需要超級英雄來提振士氣、增強信心，但在危機和戰爭過去後，超級英雄就逐漸被人遺忘。

到了1954年，兒童心理學家沃爾姆發表了一篇檄文，指責超級英雄漫畫誘導未成年人犯罪，美國由此掀起了抵制漫畫的浪潮，參議院也出台了有關漫畫出版的多項規定。那可以説是漫畫業最蕭條的時期，斯坦·李甚至因為告訴一個小賣部老闆自己是漫畫雜誌編輯，就被老闆痛罵吐口水。

但他親手拯救了這一切。

如今我們很難想象神奇四俠在那個時代有多麼的激進，但在超級英雄全部都是超人和美國隊長這種偉光正的形象時，讀者卻突然發現了四個充滿着人性弱點甚至生活潦倒的超級英雄，那種衝擊不言而喻，等到了蜘蛛俠，讀者簡直分分鐘就能從彼得·帕克這個年輕的 loser 身上發現自己的影子。

於是漫畫就不再是孩子們的專屬。用斯坦·李傳記作者 Tom Spurgeon 的話説，“在你是個青少年的時候，給孩子看的漫畫和給青少年看的漫畫，兩者的差異是巨大的。在60年代，控制青少年心靈的人就能控制市場。”

更重要的是，斯坦·李創造了共享宇宙這個現在看來極為天才的概念。你想要知道一個角色的全部故事，你就必須去買其他角色的漫畫。於是到了1965年，漫威每年能賣出3500萬冊漫畫。這是什麼概念？每5個美國人手裏就有一本漫威漫畫。

斯坦·李讓大眾開始意識到漫畫和所謂的愚蠢的玩意毫不沾邊。他伴隨着美國嬰兒潮一代的成長，他能準確地捕捉時代精神，當年黑人民權運動興起的時候，他就創造出了黑人的超級英雄-黑豹。歷史學家 Michael Uslan 對他的形容很準確，“他讓漫畫長大了，所以能找到年齡更大的讀者。雖然我們長大了，但我們沒有離開漫畫，而是餘生都與漫畫共度。“

當然作為”救世主“的一體兩面就是他也是漫畫行業裏最會講故事的 showman。早在神奇四俠火爆時，他就抓住一切機會去宣傳漫畫，或者説表演自己。他會去大學社團做演講，談漫畫的本質，他會去參加脱口秀節目，或者和大導演費里尼交流自己的作品。

他更是一個頂級的 salesman。2016年 Vulture 的作者 Abraham Riseman 去和斯坦·李以及他的商業夥伴 Terry Dougas 見面，Dougas 誇獎斯坦·李説他一直熱心於幫助兒童識字，斯坦·李就説，“當然了。孩子們認的字越多，他們就越會買我的書。”

過去人們心目中漫畫家的形象通常是傑克·科比或者史蒂夫·迪克特那種不修邊幅的書呆子，但斯坦·李卻用自己的時髦改變了這種刻板印象，進而讓自己成了漫威形象的外化。

雖然斯坦·李和如今漫威電影宇宙的創作關係並不大，但漫威影業這些工作人員所做的，其實就是斯坦·李當年所做的事情的某種延續。在斯坦·李之前，超級英雄形象都是完美的人，甚至説話的方式都不像正常的人類，但在斯坦·李之後，超級英雄可能是現實生活中一個滿身缺點的普通人，説俚語、講笑話甚至粗話也是家常便飯。

想想在漫威之前，大量的超級英雄電影走的都是暗黑路線，充滿着對社會和人性黑暗面的反思，但漫威電影的主題通常都是簡單的真善美，都把超級英雄拉到和普通人一樣的高度，於是在雷神這樣原本題材厚重的超級英雄片中，搞笑都成了最鮮明的標籤，最近非常火爆、脱胎於漫威的《毒液》更是直接迎上了觀眾對腐文化熱衷的潮流。

也許你會説這是娛樂時代流行文化的降維改變，是不好的，但斯坦·李早就看透了這一切，他説過從前覺得自己和橋樑建築工人或者醫生相比很羞愧，但後來他意識到，“娛樂就是人們生活中最重要的事情之一”。

當年剛開始做漫畫編輯的時候，斯坦·李一直不捨得用他的真名 Stanley Martin Lieber，因為他要留着有一天去寫美國最偉大的小説。很遺憾這個夢想沒有機會去實現了，但很幸運這個夢想沒有機會去實現，我們才擁有了一個時代最偉大的娛樂家。

R.I.P and Exclesior，斯坦·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