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年前雙11，李大釗打醒中國人的矯情_風聞

對於中國人來説，11月最熱鬧的一天當然是雙11購物節。對於歐美來説，這個雙11，最重要的一件事是第一次世界大戰——“The Great War”停戰百年紀念。各國元首羣集，特朗普因下雨缺席紀念活動，招來各國政要攻擊。

特朗普這一行程的取消立刻在社交媒體引來批評和譏諷，因為儘管法國多地區都在下雨，但這並未阻止法國總統馬克龍、德國總理默克爾、加拿大總理特魯多出席紀念活動。

https://www.guancha.cn/internation/2018_11_11_479159.shtml

中國也有不少媒體企圖蹭第一次世界大戰百年紀念的熱度，或是發特稿紀念和平，或是把參戰華工的故事拎出來再講一遍。總之，既然是停戰百年紀念，既然是歐美髮達國家的重要典禮，能表達中國也“參與”過，似乎是一件很有面子的事情。若非當天恰逢購物節，怕是不少媒體的頭版會是“The Great War”。

然而，中國人，尤其是普通中國人，犯得上去蹭這個熱度嗎？該怎麼蹭熱度？

1****遲來的停戰

説是第一次世界大戰停戰日，其實只是西線戰場指揮官的停戰日，1918年11月11日，德國外交部長到法國統帥部的專列上，向英法美聯軍簽字投降。但他並不代表德意志第二帝國政府——10月份德國爆發革命，11月10日威廉二世逃到荷蘭，繼承人也不再圖謀皇位，開戰時的那個帝國已經消失，所以戰爭不得不中止。

大佬們的戰爭結束於1918年11月11日，但從士兵的視角來説，戰爭在4年前就該結束了，因為那個聖誕節沒有槍聲。

1914年12月，戰爭的第5個月，冬天讓軍隊的狂熱冷靜下來，雙方士兵都發現了兩個事實：

（1） 對面的敵人不是惡魔，是和自己一樣的工人、農民、兒子、丈夫。

（2 ）兩邊的士兵之間沒什麼矛盾，戰爭只是有因為貴族和資本家之間有意見分歧。

所以，一旦節日氣氛讓槍聲暫停，士兵們紛紛放下武器，走出戰壕，共享煙酒，踢足球，抱怨軍官，歡度聖誕。許多基層軍官無力控制秩序，反而自己也加入慶祝活動。

雖然士兵們最終返回了戰壕，但各國的高層都意識到了這一活動的危險性——如果士兵們團結起來，那麼誰是他們的敵人？

答案不言而喻。如果士兵再這樣聯歡幾次，整個歐洲的統治集團都會被槍斃。

所以，從1914年聖誕節開始，這場戰爭就完全是歐洲統治階級為自救而推動的大屠殺。高層們為了保命，強迫士兵們向剛剛踢足球的對手開槍，甚至派出軍官在打冷槍，破壞停火默契。那個年代沒有手機，雙方士兵無法溝通，沒法重建在冷槍中破壞的信任，所以敵對氣氛重新回到戰場。

接下來的幾年，東線的戰線以百公里為單位變化，西線的戰線以百米為單位變化，非洲殖民地軍隊在歐洲列強的國旗下互相廝殺，數百萬年輕人填進壕溝，更多的年輕人帶着斷手斷腳回家……雖然貴族和資產階級子弟也會死傷，但至少統治集團作為一個整體保住了命。

到了1917年，野蠻的屠殺進行了幾輪，一線的貴族損失的差不多了，補充上來的軍官和士官大多是受過教育的平民子弟，宣傳和平與階級鬥爭的地下小報快速流傳，1914年停戰的氣氛再次回到戰場。在左翼知識分子士兵的演講中，士兵的刺刀逐漸指向自己的首都。先是俄國士兵趕走了沙皇，然後法國人全線放棄戰鬥，最後德國爆發革命，奧匈帝國四分五裂，“The Great War”自然結束。

2****結束，還是開始？

1914年士兵要和平，大佬們不同意；現在大佬們隨隨便便籤訂個停戰協議就要停戰，士兵們也不打算這麼容易就放下。英法是戰勝國，加上殖民地老底子發達，還能勉強安撫士兵的憤怒，在德國以東的歐洲，所有國家都天翻地覆，十幾個國家獨立，幾十個民族要求解放，國王和皇帝的頭銜被廢棄，舊帝國的官員被關進監獄。最激進的布爾什維克甚至槍斃了沙皇。這正應了恩格斯在1888年的預言：

800萬到1000萬的士兵彼此殘殺，同時把整個歐洲都吃得乾乾淨淨，比任何時候的蝗蟲羣還要吃得厲害。三十年戰爭所造成的大破壞集中在三四年裏重演出來並遍及整個大陸；到處是饑荒、瘟疫，軍隊和人民羣眾因極端困苦而普遍野蠻化；我們在商業、工業和信貸方面的人造機構陷於無法收拾的混亂狀態，其結局是普遍的破產；舊的國家及其世代相因的治國才略一齊崩潰，以致成打的王冠滾落地面而無人拾取……”

所以，對於覺醒的平民來説，1918年11月11日並不是一個休止符，而是新時代的發令槍。貴族和大資本家壟斷歷史的時代結束了，革命和解放的道路剛剛開始。雖然未來不一定是天堂，但有東歐革命和蘇聯立國的榜樣在前，普通人終於可以想象一個沒有皇帝、宗教和“傳統精英”的新社會。現代社會的道德、文化乃至於希望，很大程度上就源於1917-1919年那些把刺刀指向國王的士兵。也許他們的本意不是為我們創造新世界，但我們必須感謝他們。至於權貴（兇手）們聚集起來簽訂（分贓）停戰協議的，和我們有什麼關係？

1918年的中國，的確還是有很多人在乎這些即將過氣的王侯將相。北洋政府以“戰勝國”的身份沾沾自喜，和法國人一起在中山公園立了“公理戰勝”牌坊，在天安門設了演講台，派知識分子鼓吹中國（舊秩序）和世界的美好未來。1918年11月13日，後來在1927年鼓動蔣介石殺共產黨的蔡元培到天安門演講，宣稱：

現在正是協約國戰勝德國的消息傳來，北京的人都高興的了不得，請教為什麼要這樣高興？怕有許多人答不上來，所以我們趁此機會，同大家説説高興的緣故……

現在世界大戰爭的結果，協約國佔了勝利，定要把國際間一切不平等的黑暗主義都消滅了，另用光明主義來代替他。德國因寡助的缺點，空費了40年的預備，終歸失敗，從此人人都知道陰謀的時代早已過去，正義力量真是萬能了……

3****庶民的勝利在未來

類似的迂腐觀點，我們在100年後的的媒體上還能看到，蔡元培這個保守派文人矯情一下也符合當時知識界的“主流思想”。2天后，1918年11月15日，李大釗登上蔡元培剛剛用過的講台，給中國學生解釋剛剛過去的雙11停戰。由此產生了中國第一篇共產主義宣傳文稿《庶民的勝利》：

我們這幾天慶祝戰勝，實在是熱鬧的很。可是戰勝的，究竟是那一個?我們慶祝，究竟是為那個慶祝?我老老實實講一句話，這回戰勝的，不是聯合國的武力，是世界人類的新精神。不是那一國的軍閥或資本家的政府，是全世界的庶民。我們慶祝，不是為那一國或那一國的一部分人慶祝，是為全世界的庶民慶祝。不是為打敗德國人慶祝，是為打敗世界的軍國主義慶祝。

……原來這回戰爭的真因，乃在資本主義的發展。國家的界限以內，不能涵容他的生產力，所以資本家的政府想靠着大戰，把國家界限打破，拿自己的國家做中心，建一世界的大帝國，成一個經濟組織，為自己國內資本家一階級謀利益。

俄、德等國的勞工社會，首先看破他們的野心，不惜在大戰的時候，起了社會革命，防遏這資本家政府的戰爭。聯合國的勞工社會，也都要求和平，漸有和他們的異國的同胞取同一行動的趨勢。這亙古未有的大戰，就是這樣告終。這新紀元的世界改造，就是這樣開始。資本主義就是這樣失敗，勞工主義就是這樣戰勝。世間資本家佔最少數，從事勞工的人佔最多數。因為資本家的資產，不是靠着家族制度的繼襲，就是靠着資本主義經濟組織的壟斷，才能據有。這勞工的能力，是人人都有的，勞工的事情，是人人都可以作的，所以勞工主義的戰勝，也是庶民的勝利。

……須知此次平和會議中，斷不許持“大（帝國）主義”的陰謀政治家在那裏發言，斷不許有帶“大（帝國）主義”臭味，或伏“大（帝國）主義”根蒂的條件成立。即或有之，那種人的提議和那種條件，斷歸無效。這場會議，恐怕必須有主張公道破除國界的人士佔列席的多數，才開得成。

……須知今後的世界，變成勞工的世界。我們應該用此潮流為使一切人人變成工人的機會，不該用此潮流為使一切人人變成強盜的機會。凡是不做工吃乾飯的人，都是強盜。強盜和強盜奪不正的資產，也是一種的強盜，沒有什麼差異。我們中國人貪惰性成，不是強盜，便是乞丐，總是希圖自己不作工，搶人家的飯吃，討人家的飯吃。到了世界成一大工廠，有工大家作，有飯大家吃的時候，如何能有我們這樣貪惰的民族立足之地呢?照此説來，我們要想在世界上當一個庶民，應該在世界上當一個工人。諸位呀!快去工作呵!

蔡元培贊和平，李大釗贊革命；蔡元培説光明即將到來，李大釗説必須警惕資本主義和帝國主義；蔡元培説我們中國也是戰勝國，李大釗説停戰協定恐怕不會讓我們開心。相比之下，顯然蔡元培的演講更入耳，更好聽一些。但不要緊，1919年的巴黎和會很快就要來打臉了。會上剩下來的列強大方地把中國青島贈與日本，完全沒有任何“光明”可言，中國隨即爆發了五四運動，社會革命成為中國的普遍共識。

4****百年以後紀念誰？

當日在台下聽李大釗演講的人不多，只有百十個學生和市民，如果不是事後把講稿發於《新青年》，很難説有多少聽眾會記得這場演講。但從後續發展看，至少有一個湖南青年肯定聽懂了李大釗的唐山口音。兩年後湖南青年參與了一個幾十人的小團體，推舉李大釗為北方負責人，嘗試走一條以階級鬥爭求和平、求發展的道路。下一次世界大戰結束時，他帶領中國人建立了新中國，一個可以不再指望帝國主義“善意”過活的新中國。又過了69年，湖南青年建立的國家購銷兩旺，剁手黨的新聞蓋住了歐美紀念停戰日的鐘聲，也蓋住了中國媒體跟風矯情的文章。

然而，拋開購物節的喧鬧，我們看到，很多中國人還是沒有看透資本主義戰爭的本質，甚至重新憧憬新帝國主義的和平，相信美好的生活只需要“愛與正義”，企圖和歐美元首的偽善紀念“共情”。當年幼稚迂腐的蔡元培，在如今的媒體氣氛下反倒成了教育界的聖人。所以，值此中國第一場共產主義演講百年紀念，我把1918的兩場演講翻出來，給各位當參考。下次再有人談戰爭，談和平的時候，希望各位能想起百年前廣場那次並不激烈的爭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