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的拉扎羅》:聖人死於現代生活_風聞
一颗土逗-tootopia.me2018-11-16 17:50

**導語:**當純粹的真善美具像化為一個天真的少年,他的美好與這世間的不堪的對比才更有力量。拉扎羅的清澈,映襯出世間的虛偽和卑鄙。與其説拉扎羅的故事是一個關於宗教的隱喻,不如説是探討了純粹的人類美好品質與複雜的人類社會之間的對照。拉扎羅如此美好,可正因如此美好,破碎才愈加殘酷和沉重。最終,聖人死於現代生活。
《幸福的拉扎羅》是一部融合了魔幻、現實、寓言、宗教等多種風格的影片,是一部鄉村浮世繪,也是魔幻現實的現代寓言。
前半部分故事發生在Inviolata這個與世隔絕的村莊,拉扎羅就像是一面鏡子,照出Inviolata村民中人性卑劣陰暗的一面。
田園牧歌般的Inviolata本該是現代社會中烏托邦的模樣,事實上,Inviolata是現代社會中的一個褶皺般的存在,整個村子的人還按照中世紀的生產方式勞作,村民們認為整個村子的所有財產包括村民自己都是伯爵夫人的財產。
村民屈服於不存在的強權之下,按照佃農時代的制度生產生活,所有村民擠在一間房子裏,只種植煙草一種作物,每個月在固定的時間換取少量的生活必需品,更為魔幻的是,終日辛勤勞作的村民沒有任何積蓄反而債務越來越多。村民背地裏叫伯爵夫人毒蛇,聚在一起發出噓聲,就已經是狂歡般的反抗了。
拉扎羅對所有人的親切和善,有求必應。於是哪裏有活要幹就有人呼喚拉扎羅,拉扎羅收煙葉,抱奶奶上樓,泡咖啡。居住的面積有限,村民們就把拉扎羅趕出去讓他睡在山上,大家晚上聊天消遣就讓拉扎羅去雞舍守門。這種做法甚至在這個閉塞的村子裏得到了傳承——大人們呼喊拉扎羅幹活,小孩子就學着大人們躲在煙草叢裏呼喚拉扎羅,就連還不怎麼懂事的小男孩都戲弄拉扎羅,趁他熟睡望他嘴裏放石頭。拉扎羅淋雨生病了卻沒有人願意讓他睡在身邊,當大家被解救的時候沒有見到拉扎羅甚至沒有人去找他。
這是非常有意思的兩組對照,村民們屈服於強權之下,對於善良能幹的阿扎羅村民則是極盡所能的壓榨。伯爵夫人一語道破,“我剝削他們他們再剝削更弱小的,這是永遠不可能停止的食物鏈。” 拉扎羅的善良沒有得到應有的反饋,村子裏的人將他當作食物鏈的下一級,深受苦難的人卻在有機會剝削別人的時候不遺餘力的壓榨。

伯爵夫人一語道破現實
唐克雷迪是伯爵夫人的兒子,他與拉扎羅之間與其説是友誼,不如説是另一種層面的食物鏈的壓榨。唐克雷迪能夠跟拉扎羅成為朋友的原因是拉扎羅的善良和親切,當唐克雷迪走過人羣的時候,村民不敢直視他的眼睛卻發出陣陣噓聲,只有拉扎羅一人始終真誠的望着他。拉扎羅對唐克亞迪不僅毫無敵意而且不拒絕他任何要求,就如同拉扎羅幫助其他人一樣。
其實唐克雷迪跟其他人一樣,在自己有需要的時候才呼喚拉扎羅。與其他人不同的是,唐克雷迪對拉扎羅的需要更體現在精神和情感層面,拉扎羅給予了唐克雷迪的是陪伴,關注,包容和信任。這些事唐克雷迪作為“侯爵夫人”的公子未曾得到的,而唐克雷迪回應拉扎羅的卻是一個又一個謊言。拉扎羅全然相信這些謊言,貫注了自己的堅持與真誠,甚至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唐克雷迪人生最大的事業就是説謊,就算他對侯爵夫人在叛逆,卻耳濡目染的繼承了侯爵夫人撒謊的基因。所以當他假裝被綁架去獲得關注的時候,“侯爵夫人”根本不搭理他,之前他類似的把戲太多了。唐克雷迪的的謊言換來的是母親一如既往的冷漠和無視。而破產後的唐克亞迪欺騙工程師,吹噓自己是是億萬家產的繼承人,謊言拆穿以後,換來的是一頓打罵羞辱。
偏偏在拉扎羅這裏,這些謊言得到了絕對的信任。唐克雷迪自己是騎士,把一個壞了的彈弓當作武器送給拉扎羅,拉扎羅相信了,而這也為拉扎羅最後在銀行的災難買下來伏筆。唐説他和拉扎羅是兄弟,所以拉扎羅因為要幹活不能陪伴唐無比愧疚站在雨裏;因為對唐的相信,拉扎羅淋雨生病醒來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看山上的唐。
如果説Inviolata村民對拉扎羅是一種現實生產的食物鏈的壓榨,唐克雷迪對拉扎羅則是精神和情感食物鏈的壓榨。生活在欺騙和冷漠中的唐克雷迪,再通過任性和欺騙繼續壓榨拉扎羅。

拉扎羅給予了唐克雷迪全然的信任。
後半部分,鏡頭從鄉村轉向城市,拉扎羅穿越時空去尋找幾十年前丟失的摯友,發現他所面對的,是一個完全陌生的現代世界。
拉扎羅從鬱鬱葱葱的盛夏走到漫天雪花的寒冬,進入城市以後,拉扎羅與Inviolata的村民相遇了,迴環往復中拉扎羅又回到了起點。拉扎羅這麼做的目的,不過是為了告訴唐克雷迪自己因為感冒才沒去找他,但穿越時空,跨越生死,兜兜轉轉,卻是為了向一個騙子證明自己沒有撒謊。
離開Inviolata的村民們並沒有像報紙上説的那樣得到了安置,而是流落在城市中角落,靠偷搶拐騙過日子。他們學到了將他們奴役在Inviolata的本領:撒謊。安託靠着對城市裏善良的人的欺騙,他的丈夫和兒子靠着對無力的人的搶劫換取一家人的吃穿用度。邁過那條囚禁他們的河流,進入現代化的城市,他們是社會最底層的被忽視被漠視的羣體,要靠在城市裏欺騙搶奪其他人才能生活。
拉扎羅如同天使一般降臨,教會大家識別住處可以吃的食物,除了吃飽以外還能把菜賣給超市。這標誌着安託尼亞一家進入了可以進行商品資本交換而進入資本主義生產體系了,他們終於可以不再偷搶拐騙的生活。
當安託尼亞一家漸漸走向正軌時,拉扎羅與唐克雷迪相遇了。唐克雷迪一如既往欺騙拉扎羅,也欺騙安託尼亞一家。當拉扎羅第一次正面面對唐被拆穿的謊言時,伴隨着教堂裏追隨拉扎羅的音樂,拉扎羅留下了眼淚。這是拉扎羅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流下眼淚。

拉扎羅的眼淚
第二天,拉扎羅去銀行請求銀行把錢還給唐克雷迪,隱藏在衣服裏的彈弓引起了恐慌,所有人向並不存在的威脅屈服。銀行裏的人與影片開始Inviolata村莊裏的人形成對照。無論在哪一種社會形態下,人總是因為自己的懦弱愚蠢臣服於權威之下,將憤怒和傷害付諸於無辜的人身上。
拉扎羅在眾人毆打下倒地,突然出現的狼逃離現場,奔向遠方。這是一個開放意味深長的結局,現代符號學中能指無盡的延伸,對狼的解讀可以是很多層次的,我更願意將狼理解為統治的力量——前半部分那個衰落的筋疲力盡的狼是侯爵夫人,銀行裏的狼則是現代制度下的經過規範的統治的力量,跑向遠處狼象徵着警察和暴民。
導演曾説這部電影有很強的意識形態性,創作的初衷也是關照意大利的現實問題。將希望寄託在一個至純至善的靈魂上顯然是不可能的,而拉扎羅如明鏡一般的眼睛和靈魂,不過是在用最澄澈的真誠對照出人性的醜惡。與其説拉扎羅是一個耶穌般受難與救贖的象徵,不如説是一個高度濃縮的、純粹的人的具像化體現。
與其説拉扎羅的故事是一個關於宗教的隱喻,不如説是探討了純粹的人類美好品質與複雜的人類社會之間的對照。拉扎羅如此美好,可正因如此美好,破碎才愈加殘酷和沉重。最終,聖人死於現代生活。
當純粹的真善美具像化為一個天真的少年,他的美好與這世間的不堪的對比才更有力量。拉扎羅的清澈,映襯出來這世間的骯髒與醜陋,拉扎羅的真誠,映襯出時間的虛偽和卑鄙。在這個意義上看,幸福的拉扎羅所對應的,便是這世間不可能存在的真正的完整意義上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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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木田文
編輯:遲恩
美編:太子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