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歷黎以戰爭(10)_風聞
富强的方向-退伍军人-老兵一枚,专注时评与政策2018-11-16 14:28
8月4日 星期五 晴
極度悲慘的軍事觀察員
在昨天KHIAM村的挖掘機履帶修好後,今天工程師蔡銀江、鄧建宏、翻譯張思偉他們開始組織指導印度營的部分官兵,繼續在KHIAM觀察站搜尋還未找到的最後一位軍事觀察員的遺體。
昨天蔡打電話來請示是否先回營裏,第二天再去時,我告訴他:這件事我們應該很積極才行,因為那是我們聯合國自己的觀察員,也是杜照宇遇難的地方,人家把我們當作工程專家對待,專門請我們去勘察制定方案,我們就應該有個專家的樣子;今天先住在印度營部,明天組織指導尋找。
我還告訴他,現在遺體應該開始腐爛了,最好的辦法就是不戴口罩,用鼻子去聞,哪裏最臭哪裏就是遺體所在處。
今天他們按照我的辦法搜索,果然有效。並從另外一個方向挖掘,因為掩體口部這邊原來就找過了,而且中間部分由於垮塌無法進去。到中午就找到了若干塊已經腐爛的遺體殘片。第一片不大,但第二片就有水桶那麼大,後來仔細觀察分析認為是胸部那一截(請原諒不能配圖),這樣就可以確認是第四位觀察員的遺體了,因為前3位觀察員的遺體都有胸部。
但是還找到了其他一些可能是手臂、腿部等其他殘片,不知是誰的,只好大致分裝了兩袋。因為那天找到的遺體中,除杜照宇的比較完整外,另兩人的也不完整。
但是,頭部實在無法找到——前3人的遺體,有1人沒有頭。
他們請示報告司令部後,覺得也許找不到了,決定先到此為止。
現在也不知道那三位觀察員的遺體鑑定鑑定出來知道誰是誰沒有……
觀察員們隱蔽的、位於三層混凝土樓房地下室的掩體已經被鑽地炸彈徹底炸燬
挖掘機挖鬥處就是位於觀察哨樓地下的掩體,頂部高密度配筋的鋼筋混凝土厚度達到一米,但三名觀察員被鑽地炸彈轟炸遇難與裏面,沒有一具完整的遺體
8月5日 星期六 晴
以軍特種部隊突襲提爾市
搞半天,凌晨3點過我聽到並起牀出去觀察的槍聲,就是以軍突襲提爾市!
之前從營區上方飛過去的直升機就是以軍突襲使用的!
當時,我躺在牀上還未睡着,突然聽到直升機從營區上空飛過,後來又聽到各種槍聲,認為是南面進入距營區約3公里的以軍可能會有所行動,就出去觀察。可是,提爾方向也有槍聲,我告訴哨兵,這種槍聲至少是重機槍以上火器的聲音。但我不知到底是怎麼回事,除非以軍從提爾附近登陸?還是小股部隊潛入後方?或者是以軍的艦艇機槍對岸邊目標射擊?
沒想到,今天一早才知道,原來就是以軍的特種部隊乘坐直升機,突襲了提爾市南部。打開電視,都是阿拉伯語言,聽不懂但從畫面就知道大概了,因為地上攤攤血跡、散落一地的彈殼和被摧毀後還在冒煙的有高射機槍的裝甲車,已經説明發生了激戰。以軍打死了1名黎軍士兵和4名真主黨成員,抽身而回。
這還是第一次沒有判斷準確。
危險的坦克炮流彈
上午10點,營區北側約五十米的地方落下2發炮彈,但是,熟睡的我居然沒有聽見。
起牀後,唐俊告訴我這事,説離大門只有50米處落下了2發迫擊炮彈,好幾個人都撿到了彈片。我用望遠鏡查看現場,沒見什麼彈坑,只有爆炸過的痕跡,就叫鄭季軍拿彈片來看看,一看就知道,這哪是迫擊炮彈的彈片,分明就是坦克炮彈的彈片!因為迫擊炮講究破片殺傷,一般都用很脆的鑄鐵製造,但這是合金彈片,顯然是以穿甲為目的的炮彈彈片;彈坑很小,是因為坦克炮彈講究的是穿透力,而不是爆炸力。
一定是遠處的坦克射擊高處目標沒有命中後飛過來的流彈。最怕的誤炸之一就是這種情況了,一點準頭都沒有!
兩次短暫的炮戰
下午4點不到,營區周邊突發炮戰。
東北側約400米的窪地裏,真主黨的一個4門炮組成的小炮羣向南射擊,因為是4發連射,所以我敢斷定就是4門炮,我們熊副軍長當年發明的“單炮多發同時彈着發”,只有中國才有;一會南側不遠處的以軍一門迫擊炮也反射擊;奇怪的是,以軍的迫擊炮都是一發一發的,可能就只是小分隊進來的緣故吧。可以非常清晰地聽到以軍炮彈發射和彈道上炮彈的飛行聲音。真主黨的第二波射擊還未停,一發以軍的炮彈就在真主黨炮陣地爆炸,從此真主黨炮陣地再也沒了聲音。合理的解釋,應該是被以軍消滅了。
西南側山腿後面也可以清楚地聽到以軍的炮彈發射和彈道聲音,射擊的目標是西北側約800米處道路附近,那裏也有真主黨炮彈的反擊,但後來也沒了聲息。
炮戰中,吃虧的是肯定真主黨,因為以軍有炮陣地定位雷達,一般的情況下,在對方炮彈還未落地之前,對方炮陣地的座標就已經被它從彈道軌跡測算出來了。一般情況下,還來不及轉移陣地或者逃跑就被他一炮過來幹掉了。
作戰處那幫傢伙,真的不動腦
這邊的炮戰結束後,那邊的炮戰又開始。我乘過來營部宿舍下的掩體檢查情況的時機,乾脆順便洗個澡。
沒想到正洗着,通信員拿着一份電傳郵件過來説有任務急件,我渾身是水哪裏能看!待洗完後回到指揮所,對照地圖一看任務,火從心中起。
聯黎司令部又一口氣向我營下達了5項被炸燬的道路橋樑搶修任務,要求我們今天上報出動的計劃,明天出動。關鍵是:該任務地點全部位於交戰任務東區和最東端(我營區位於任務區的西區)的印度營轄區,距我營區行程80多公里,執行此次任務往返累計里程起碼240公里!此時仍在交戰,而且還要穿過地面交戰最激烈的地區;此外,5項任務中,1項任務地段就在任務區最東端黎以邊界邊上,1項任務地段就在以軍已經初步控制並交戰最激烈的中心地域,1項任務地段位於道路極其陡峭狹窄崎嶇、連非戰爭時期我營的機械也無法到達的地區(6月份去該地區執行任務就是因為道路坡度和彎度太大無法通過而放棄),還有2項是我們沒有任何搶修橋樑的專用裝備器材、根本就無法完成的被炸燬的較大橋樑的搶修任務。
就是想盡辦法,也許僅僅是修好一座橋樑就要我們十天半月的時間,以軍可能給你窗口嗎?平時連幾個小時的窗口都很難得到,何況這是幾十天的窗口!我們這一出去,何時才能回到營區?吃住和安全怎麼保障?這樣的時候危險這麼大,4名觀察員的犧牲還不能説明問題嗎?這樣遠遠超出我們能力的任務,也遠遠超出司令部協調能力的任務,為何還要下達?司令部連自己大院反覆被炸的問題都與以軍協調保證不了,何況這是需要幾十天的“窗口”,你能與以軍協調得到嗎?也許,這幫人就不懂,以為這是一小會就可以幹完的事。
他媽的!這幫傢伙還是死腦筋,腦袋進水不會拐彎。事到如今,已經死傷十幾個人了,他還按照平時一樣的思路和方式工作!特別是那個作戰處長。
為何不讓直升機去送給養,而要我們去修路保障給養?那樣效率比我們修路高,風險比我們修路小。恰恰相反,意大利直升機中隊的4架直升機,戰爭開始不久,就已經取消了一切飛行任務,撤掉螺旋槳放進飛機庫了。
窩火!不像其他部隊,人家都有人在司令部要害職務和部門有人,平時也好,戰時也好,都在為自己的部隊想辦法。此時我們好像就成了“孤兒”。法國部隊的有司令官和他的軍事顧問,印度部隊的有副司令和作戰處長,波蘭部隊的有人事部主管,加納部隊的有作戰處副處長和軍事後勤處主管,就我們國家不同,連到司令部工作的參謀軍官至今都還沒有來齊!為了開展工作的便利,我們還得從本來就少的翻譯中派人頂替。
國內,上至胡主席、總部首長機關,中間有軍區集團軍,下面有那麼多的本單位領導和官兵家屬,都在極度擔憂我們的安全。營裏,這182號人全靠我一人如何處置情況保證大家安全。
但是,司令部這幫傢伙似乎不把我們的安全當回事!
我決定拒絕這5項任務。先從技術方面説明原因,如果他們堅持,我就堅決拒絕。於是向COO起草了回覆,並抄送司令,要點如下:
“一是我們的裝備是根據聯合國與中國政府的備忘錄,按照非戰爭時期執行一般工程建設和維護任務準備的,不具備戰爭時期實施遠程保障的能力;
二是我營沒有任何搶修橋樑的裝備和器材,就是在非戰爭時期也沒有能力搶修這類較大的橋樑;在這樣的戰爭情況下,更是不可能具備搶修這種較大的橋樑的能力;
三是此時所有的任務都需要使用挖掘機,但無論走哪條路,運輸挖掘機的拖車都無法到達那個地區,而履帶式挖掘機的行駛時速只有3公里,並有連續行駛一小時就要停駛1小時降温的技術規定;所以挖掘機無法自行駛到達任務地點;
四是在戰前的非戰爭狀態下,我們上次運輸挖掘機前往那一地區執行工程任務,不僅沒有成功,而且耗費7小時才接近任務地點,最後由於道路極度崎嶇不得不放棄任務。在現在的交戰狀態、道路被炸燬嚴重的情況下前往,就必須沿途修路行駛,何時能夠接近那一地區完全是一個未知數,不可能讓我營官兵在交戰激烈的狀況下沒有任何防護數十天在野外進行作業和休息。
太“水”的指揮官
今天收到魯江虹傳來的、司令發給聯合國維和部的戰事情況報告,進一步證實了我從司令部那些枯燥無味的數字式的通報中和當地電視直播新聞中提煉出來報給國內的形勢。特別是證明了我從炮聲槍聲距離判斷的以軍已經進入我營區南側約3公里一帶的結論,這一情況他們至始至終也沒有通報過一次!
以軍地面就是四路進入,方位和區域都被我説準了!
那是那位印度籍的作戰處長起草的報告。但是,那份報告是一份不折不扣的“水”報告,不管你聯合國的格式規定也好,還是什麼也好,如果我的部下給我這樣一份那麼重要的戰事的情況報告,不被我罵得狗血淋頭才怪呢!
那是什麼報告啊!一堆數據之後的“戰事總體評估”,就是2條2句話:“1、從真主黨能夠集中統一發射火箭彈看,它的通信網絡沒有受到太大損傷”,難道他們不知道,連真主黨的“燈塔”電視台多次遭到轟炸後都還在繼續播出,真主黨都是使用電台和對講機通信聯絡,怎麼破壞?“2、以軍沒有能夠更多地摧毀真主黨的火箭,使以軍陷入窘境。”
這份報告,沒有總體戰事概述,沒有總體戰事分析,沒有戰事總體結論提煉,沒有戰事發展判斷,沒有聯黎部隊應對措施,沒有對聯合國的建議,什麼也沒有!
報告裏面居然還一層不變的保留平時使用的“越界犯規情況”一欄,這雙方打得如火如荼的時候,以軍大軍入境的時候,你還能用“越界犯規情況”來衡量戰事嗎?
其“下一步的工作計劃中”,公然還有這樣一條:“繼續正常的巡邏”!狗屁的巡邏,此時你還能“正常巡邏”?且不説以軍佔領地區你能不能“正常巡邏”,炮火下你能不能“正常巡邏”,以軍給不給你“窗口”去“正常巡邏”,就是到處是炸斷的道路橋樑,你怎麼去“正常巡邏”?這不是拿我們維和士兵的生命去開玩笑嗎?怪不得一天就給我們亂下任務亂指揮。
作為聯合國部署在交戰漩渦中心的一支部隊,是向聯合國報告最關鍵情況的直接渠道,是為聯合國做出決定的最佳決策建議者。可這樣一份報告對聯合國有和作用?
我“靠”!怎麼落在他們手裏、成了他們的下屬?
看來我原先定的“受領任務三項原則”(關鍵任務主動請纓,體現我軍風尚;緊要任務積極受領,展現我軍能力;不理性下達的任務巧妙婉拒,確保人員安全)是對的,確實不能盲目執行他們下達的任務!
因為按照聯合國憲章,聯合國維和部隊不需要向聯合國宣誓效忠,也就是説:我有權最終決定是否執行司令部任務。當然,這種拒絕權也不能濫用,只能在關鍵時候和必要的時候,並且還要巧妙運用。
針對目前的情況,我一定要以官兵生命為首要任務,這時可不能顧及以後他們如何評價我們,保證全體人員安全就是我們的奇功一件!維護我官兵的生命安全就是維護國家利益!
因為,現在的情況已經超出了聯合國和國際社會的預料,超出了聯合國賦予我們這支部隊的使命,超出了當時的情況,超出了聯合國與中國政府的備忘錄,超出了我們國家出兵前明確的任務。
目前聯合國並沒有賦予聯黎部隊任何強制阻止戰爭的使命和任務,作為這樣一支僅僅有2000人不到的聯黎部隊,在沒有得到聯合國新的決議賦予的使命前,必須保持中立,目前的使命就是為聯合國觀察報告情況,盡力加強斡旋,提供可能的不嚴重危及維和人員安全的人道主義援助,保存好自己。
這件事,反倒讓我產生另一個信心——中印之間未來一旦再戰,印軍仍將不堪一擊。因為這段時間對印度軍人有了較為深刻的瞭解,他們的思維與工作方式仍舊沿襲了被英國殖民時期的“古典軍事”特徵。任何情況都是按部就班,極為機械和死板,缺乏靈活的調整和處置能力。並且特別講究“層級”,指揮和行動的效率很低。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