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據分析,“會做飯”的上海男人是“怕老婆”嗎?_風聞
马前卒-马前卒工作室官方账号-万丈高楼平地起,NB社区在这里2018-11-18 08:10
我們用數據説話:首先,上海男人做飯,做家務的比例並未超過上海女性。我記得前些年有過社會調查,上海超過60%的家庭依然由女性主導家務勞動,即從絕對值上説,上海男人並不比女性更善於做飯。這個格局到2016年依然沒有改變:
上海婦女社會地位調查 2016
其次,必須承認上海男人做飯、操持家務的比例遠遠高於中國其他地區的男性,這個差異在80年代-21世紀初尤為顯著,讓其他地區的男性產生了“上海小男人會做飯”的印象。即這個概念源於相對差異,而不是絕對的比例。為何會有這樣一個相對差異呢?因為在很長時間內,上海是中國唯一充分工業化的省級單位,產業門類齊全,技術工種多,提供了許多對體力要求不大的就業選擇(紡織女工、儀表裝配員)。所以絕大多數上海女性也有了穩定的工作,能趕上工業時代的平均生產率,賺到工業社會的月薪。在家庭內部分工上,這意味着上海夫妻任何一方承擔家務勞動,潛在的經濟損失(加班賺錢)是差不多的,丈夫不再有免於家務勞動的特權,被迫去學習做飯掃地洗衣服。而在同期的其他地區,即便進入了工業化時代,也是男人優先獲得職位,女人繼續從事農副業勞動或是當純粹的家庭婦女,自然女性的家務勞動時間明顯比男性多。
觀察 | 上海“小男人”是何時出現的?
1949年,上海約有200萬女性居民,其中僅17000人為工廠女工,而家庭婦女的數量則佔120萬。但是在隨後的3年中,走進工廠、學校、醫院、政府部門等處工作的女性多了4萬多人。到1958年,在職女性人數已經達到約25萬。另外,大約50萬曾經的家庭主婦也開始參加工廠勞動,如成為針織廠女工等。
其次,女性有穩定的工作,尤其是在結婚前就有了穩定的工作,就能作為一個獨立的個體去進入婚戀市場,去落實婚姻法規定的男女平等和婚姻自由。從婚姻的一開始,男性就沒有絕對的主導權,女性對於不滿意的婚姻也有了離婚的自由,不至於擔心離婚後的生計。所以,男尊女卑的文化在婚姻裏找不到物質基礎,無論多麼根深蒂固,也必然會迅速崩塌。
啊,上海男人!
前不久,上海曾有統計説上海婦女有60%佔據家中的主導地位,上海女性的**平均工資在全國僅低於廣東肇慶。**在被調查的婦女中有66.6%的人認為“男女平等”,19.4%的人則認為“女性更優越”。**這種比例比全國平均數分別高出7.6與2.14個百分點。**上海婦女對自己的家庭地位高度滿意,其滿意的程度從國際上比較也僅次於瑞典,高於法、英、美等國。同期的一則調查表明:上海女子對男子的心理需求處在兩難境地之中,“既能主內,又能主外,事業家庭兩不誤”。
http://www.my285.com/gt/lyt/ashn/002.htm
直到今天,上海女性依然擁有超出全國的獨立地位:
經濟越獨立,滬女性幸福感越高
在調查中,餘玉花等人發現一個有趣的現象,即一方面上海女性物質條件幸福指數不高。但另一方面,經濟獨立是上海女性物質條件幸福感的主要來源,經濟越獨立女性的幸福感越高。
調查顯示,上海女性的物質條件幸福指數為3.21,低於幸福總指數3.54。上海女性對個人收入滿意度低,為3.05,不滿意率達25.3%。收入影響消費能力,女性個人消費能力得分為3.07,不滿意率高達26.1%。家庭物質條件得分為3.17,不滿意率也達到了20.5%。上海女性當前居住條件的滿意度為3.21;居住條件不滿意率(22.5%),好於個人收入(25.3%)與消費能力(26.1%)。
與此同時,經濟獨立是上海女性物質條件幸福感的主要來源。但經濟獨立在不同職業與居住區域存在差異:管理人員、專業技術人員和私營企業主女性的經濟獨立性較高,分別是4.02、3.89和3.88;農民(2.85)和家庭主婦(2.91)經濟獨立性最低(學生除外);管理人員比農民高1.17,差距懸殊。
http://news.hexun.com/2015-10-27/180143273.html
上海市1987-2013年人才貢獻率(以大專為人才劃分標準)
當然,男尊女卑的文化流傳了幾千年,在工業時代初期還有所增強(大多數新增職位被男性佔據),不是那麼容易消失的,起碼在第一代工業化人口中間會保留很久。比如説1958年有一部小説《上海的早晨》,是後來的文化部副部長周而複寫的,描寫了新中國第一代女工的生活。裏面一個女主角湯阿英,因為工作積極,收入和政治地位都步步提高,結果同為工人的丈夫和婆婆反而不高興;
“學海你聽聽,這像是兒媳婦對婆婆説話的口氣嗎?沒高沒低,我看,要和我平起平坐了。學海,你怎麼也不管教管教她?”
“阿英,我問你,你是不是我們張家的人?”巧珠奶奶憤憤不平地説。
“我怎麼不是張家的人?”
“你既是張家的人,這樣大的事體為啥不告訴我?”“入黨是我個人的事。我打了報告,也不曉得夠不夠條件,區委沒有批准,怎麼對你説呢!今天黨支部才通知我批准了。
對於出生於舊時代的人來説,觀念已經開始定型,新的經濟格局並不能完全改變思想。必須要等到這一代人退休,生在工業社會的一代新人長大成人、結婚生子,新的生活方式才會確立。上海市區在50-60年代基本完成了工業化,到了80年代-90年代,上海已經不是全國唯一的工業化都市,但依然是是市民普遍具有工業化意識的唯一城市。雖然上海家庭還沒有達到完全的男女平等,但在其他城市的男人眼中已經足夠“另類”了,所以才會產生上海男人“怕老婆”、“喜歡做家務”的印象——這正是魯迅為之吶喊、為之戰鬥的新社會文化之一。
娜拉出走之後——魯迅
娜拉既然醒了,是很不容易回到夢境的。因此只得走;可是走了以後,有時卻也免不掉墮落或回來。否則,就得問:她除了覺醒的心以外,還帶了什麼去?倘只有一條像諸君一樣的紫紅的絨繩的圍巾,那可是無論寬到二尺或三尺,也完全不中用。她還須更富有,提包裏有準備,直白地説,就是要有錢。
……自由固不是前所能買到的,但能夠為錢而賣掉。人類有一個大缺點,就是常常要飢餓。為補救這缺點起見,為準備不做傀儡起見,在目下的社會里,經濟權就見得最要緊了。第一,在家應該先獲得男女平均的分配;第二,在社會應該獲得男女相等的勢力。可惜我不知道這權柄如何取得,單知道仍然要戰鬥;或者也許比要求參政權更要用劇烈的戰鬥。
……世間有一種無賴精神,那要義就是韌性。聽説拳匪亂後,天津的青皮,就是所謂無賴者很跋扈,譬如給人搬一件行李,他就要兩元,對他説這行李小,他説要兩元,對他説道路近,他説要兩元,對他説不要搬了,他説也仍然要兩元。青皮固然是不足為法的,而那韌性卻大可以佩服。要求經濟權也一樣,有人説這事情太陳腐了,就答道要經濟權;説是太卑鄙了,就答道要經濟權;説是經濟制度就要改變了,用不着再操心,也仍然答道要經濟權。
其實,在現在,一個娜拉的出走,或者也許不至於感到困難的,因為這人物很特別,舉動也新鮮,能得到若干人們的同情,幫助着生活。生活在人們的同情之下,已經是不自由了,然而倘有一百個娜拉出走,便連同情也減少,有一千一萬個出走,就得到厭惡了,斷不如自己握着經濟權之為可靠。
在經濟方面得到自由,就不是傀儡了麼?也還是傀儡。無非被人所牽的事可以減少,而自己能牽的傀儡可以增多罷了。因為在現在的社會里,不但女人常作男人的傀儡,就是男人和男人,女人和女人,也相互地作傀儡,男人也常作女人的傀儡,這決不是幾個女人取得經濟權所能救的。擔人不能餓着靜候理想世界的到來,至少也得留一點殘喘,正如涸轍之鮒,急謀升斗之水一樣,就要這較為切近的經濟權,一面再想別的法。
此外,上海不僅是中國最早的工業都市,也是中國最早建立現代市政體系,以警察維護治安的社會,最先淘汰了日常生活中的暴力潛規則。租界時代,黃金榮這種人還能身兼巡捕房高級警官和黑社會頭子,到了1949年之後,黑社會永久性消失了,上海市民的重大矛盾基本交由警察處理。警察和工人糾察隊(70年代的武裝輔警)全面覆蓋的日常生活傳遞到第二代,結果就是上海人習慣於有事找警察,有麻煩找法院,而不是先動手。這也在一定程度上也塑造了上海“小男人”的形象。實際情況如何呢?事實證明,在政府允許使用暴力的地方,上海青年並不比其他地區的同齡人更畏懼戰鬥。查閲對越作戰烈士名錄,800萬人口的上海有55名烈士,和山西省相當,超過北京天津之和的兩倍,約為江蘇省的7分之1(人口比例更低)。
保衞祖國南疆犧牲的全國各籍貫省市犧牲人數
80年代,北方士兵多被派往中蘇邊境駐防,南方省市參與越南戰事的比例更高一些。但按總人口算犧牲率,上海的烈士比率高於江蘇、浙江2個鄰省,證明上海士兵在軍隊中的表現不差。這正是商鞅變法所追求的終極目標:
“勇於公戰,怯於私鬥”。
總之,上海的“小男人”形象是發達工業社會的產物。現在中國絕大多數勞動力已經被捲入工業化社會,等到我們這一代人的子女長大成人,估計上海男人的生活方式就沒那麼特別了。當然,工商業發達不是男女平等的全部條件。新中國努力摧毀舊時代文化糟粕,鼓勵男女平權也是重要的男女平等因素。韓國和台灣的工業化水平也還可以,婦女權益相對上海卻差得多。
但無論如何,韓國有了(過)女總統,國民黨有了女主席,這也是明顯的進步。工業化社會只要持續發展,遲早會把所有勞動力捲入社會化大生產。在資本牟利的動機面前,文化早晚攔不住婦女參與經濟活動,這正是資本主義相對封建主義進步的地方。
(作者:馬前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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