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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微信公眾號“紅星新聞”

夕陽西下，43歲的馬庫斯·麥吉正倚在大樓前的扶手上，全神貫注地聽着電話另一端少年激動的聲音。

少年告訴麥吉，自己剛剛在火車站被人用槍指着頭，就因為不久前和他們產生過沖突，打過一次架。而這一次，他們威脅要射殺他，然後走開了。

“你準備怎麼解決？”麥吉冷靜地回應道，等待電話那頭的少年理清思緒。過了好一陣，少年終於給出了自己的答案：“我只想冷靜地解決這事兒。”

掛斷電話，麥吉長舒了一口氣，至少現在看來，一起槍擊案發生的可能性被避免了。

43歲的麥吉是美國薩克拉門託“推進和平”項目的一名導師，負責引導那些誤入歧途的年輕人。而這其中重要的任務，就是在這些年輕人扣動扳機殺死別人，或被別人殺掉前，阻止他們。

幫派暴力成美國謀殺案最主要因素

根據警方的説法，在美國眾多城市，大部分兇殺案和其他暴力犯罪，實際上都是由執法部門所知的少數人犯下的。就像與麥吉通話的少年一樣，混跡於各街頭幫派。

據《華盛頓郵報》報道，根據警方統計，在薩克拉門託市，與幫派有關的暴力事件佔了該市每年30至40起兇殺案的四分之一以上。由於這些暴力犯罪通常屬於報復性行為，且目擊者拒絕合作，警察往往難以解決這種殺戮。這讓行兇者逍遙法外，繼而導致下一輪報復慘案的出現。

▲美國多地大部分的兇殺案和其他暴力犯罪，都是由少數街頭幫派成員所為。 圖據Sarah B Hartwig

因此，薩克拉門託政府決定顛倒劇本，採取逆向性的措施——直接干預與暴力事件關係最密切的年輕人，在他們自己扣動扳機或成為受害者之前，阻止他們。這項措施是名為“推進和平”（Advance Peace）項目的一部分，如果這些年輕人不惹麻煩，項目還會向他們提供經濟獎勵。

這是一種相對激進的減少幫派暴力的方法，但在警方看來，這種方法是必要的。因為幫派暴力已成為美國範圍內兇殺事件的最主要因素之一，而這類事件是最難偵破的。《華盛頓郵報》正在進行的一項調查顯示，自2007年以來，美國55個大城市的5.2萬起兇殺案中，有一半以上的嫌犯沒有被逮捕歸案。38個城市的兇殺案的破案率，遠低於10年前。

過去幾年，薩克拉門託的槍支暴力事件也在激增。截至2016年，薩克拉門託涉槍殺人案同比增加了50%以上，槍擊事件上升了47%。官方將其歸因於街頭幫派，幾乎所有的暴力事件都是由少數幾個年輕人造成的，但迄今為止，他們一直無法阻止這些年輕人：案件未能結案，兇手流落街頭，引發報復性暴力循環。打擊幫派暴力的普通執法和外展策略也並不奏效：逮捕一名槍手，似乎是在為下一名槍手掃清了道路障礙。

▲槍支暴力事件激增，成為一大社會難題。圖據《赫芬頓郵報》

投資潛在的暴力犯罪者爭議

為了徹底解決問題，薩克拉門託政府決定與“推進和平”項目組織合作。在這個項目中，像麥吉這樣自己也曾被囚禁過的導師，負責尋找那些脆弱的、誤入歧途的年輕人，引導他們制定短期和長期目標的“生活地圖”，重新融入社會。

導師會幫助這些年輕人獲得自己的駕照和工作，並根據需要引導他們居有定所，接受藥物治療，並調解可能有致命風險的爭論和衝突。6個月後，如果這名年輕人取得了足夠的進步，就有資格獲得每月1000美元的津貼。截至目前，已有39名薩克拉門託年輕人加入了該項目。

這無疑是創新的突破和嘗試，支持者認為，“推進和平”項目可以將社會資源和注意力傾注在“迷路”的年輕人身上，幫助他們得到那些“遙不可及”的城市服務資源。然而，這一項目並不被所有人認可，尤其是其中的經濟獎勵措施，招來了不少抨擊。

薩克拉門託犯罪預防和干預特別工作組的主任哈立德·穆塔奇表示：“這對人們來説是難以接受的，尤其是執法部門。”福克斯新聞也為此做了一篇報道稱，從本質上講，薩克拉門託市批准了一項賄賂黑幫成員停止相互開槍的計劃，這並不太好。不少批評人士質問，為什麼這些被警方認為可能犯下暴力罪行的年輕人值得投資？

對此，“推進和平”項目的創建者博根稱，不干預的成本實際上更高。“在美國大多數城市，一起兇殺案輕鬆會讓這座城市損失100萬美元。”博根指出。“這一點很重要，尤其是當你開始將這種干預方式的成本，與未被阻止的槍擊對城市造成的經濟成本相比較時。”

聘請有前科的人當導師

在一股暴力犯罪的浪潮中，“推進和平”項目誕生於距離薩克拉門託市西南75英里的列治文市。

2007年，博根受聘管理列治文市新成立的社區安全辦公室。當時，這座位於舊金山灣東側、人口僅10萬的城市是美國謀殺率最高的城市之一。

經過調查發現，儘管這裏謀殺率極高，但這些暴力事件的幕後黑手都是相同的人。2010年，列治文警方鎖定了28名年輕男子，懷疑他們對09年該市70%的槍支暴力事件負有責任。“這28個人一直逍遙法外，從來沒有被逮捕過。”博根回憶道。

雖然列治文市花了多年時間和金錢，試圖引導年輕人遠離暴力，但博根意識到，在接觸那些涉嫌參與槍擊事件的年輕人方面，幾乎沒有採取過任何措施。“這是一羣最具殺傷力的年輕人，連環殺手。”博根説道。“於是，我們開始把注意力集中在他們身上。”

▲博根（左）和列治文項目的導師薩姆·沃恩。圖據《衞報》

博根提出建立類似“停火行動”的項目，“停火行動”是20世紀90年代在波士頓開展的減少暴力計劃，後來擴展至其他城市，其基本理念是將暴力視為一種公共健康危機，並將社會服務和政府的注意力集中到一個城市裏為數不多的暴力罪犯身上。

但與嚴重依賴於宗教團體和警察的“停火行動”不同，博根提出的計劃限制了警察的參與，並讓有前科的人執行這個計劃，就像馬庫斯•麥吉一樣。在被捕入獄前，麥吉是薩克拉門託有名的毒販，而出獄後的他成為了社區服務中心的常客。

“因為我的過去，我才能夠從事這項工作。”麥吉説道。“我用自己的親身經歷，來設身處地讓他們聽我説話。”

每天，他開着自己的車在薩克拉門託梅多維尤社區的街道上轉悠，留意任何一個在角落裏閒逛的目標，與他們通話，試圖化解一觸即燃的局面。

鎖定關注的目標，然後開始為他們提供大量社會服務：指導、就業安置，毒癮治療等等。為了鼓勵大家堅持，博根決定，任何取得足夠進展的人都有資格獲得每月1000美元的現金津貼。一旦成功完成目標，博根還會獎勵他們外出旅行，去見識大千世界。

▲10月26日，“推進和平”成員馬庫斯·麥吉、弗雷迪·迪爾伯恩和德里克·薩格斯在位於薩克拉門託的辦公室裏開會。圖據《華盛頓郵報》

不難想象，這個建議最初有多麼令人側目。一些警察拒絕為這些嫌犯提供社會服務和諮詢服務，社區領導人也質疑這個項目的目標是否能夠實現。

“最大的阻力是，所有人都會質問，為什麼這些人沒進監獄？” 博根回憶稱。“而我建議他們把它當作一件實際的事情，他們並沒有被捕入獄。也許他們不應該得到這些投資，但如果這個策略是為了減少社區的槍支暴力，難道社區不應該得到這些嗎？”

從失無所失到全新的人生

另一方面，對這個項目質疑最深的無疑是那些目標人物。拉希德•謝潑德表示，他還記得在列治文市政廳參加這個項目的介紹會時，自己坐在敵對社區工作人員間的場景。當時18歲的他一直懷疑，這是一種陰謀，是警察試圖引誘他和其他人認罪的手段。

謝潑德在南列治文的一個貧困社區長大，他一生大多時間都在充斥着毒品和暴力的街道上閒逛，他從未直接參與過槍擊，但他知道這只是時間問題。在這場介紹會上，謝波德意識到，自己的人生或將徹底改變。他決定接受命運的安排……

博根的項目為謝潑德指派了兩位導師，他們為他設定的目標是獲得GED（高中）學歷文憑，找到一份穩定的工作，並在孩子出生前能夠開始有穩定的經濟來源。與此同時，導師們建議他加強衝突管理和人際關係技巧。

▲列治文的一位社區導師正在介入一場糾紛。圖據《衞報》

有了目標後，謝潑德開始認真學習，很快就修完了獲得學位所需的高中課程，並找到了一份保安工作。人生第一次，他與其他項目參與者一同乘坐飛機前往華盛頓特區和南非旅行。

當朋友或鄰居遭到槍擊時，“推進和平”的工作人員很快就會得知情況，並在謝潑德還沒來得及做任何讓自己後悔的事情前，迅速聯繫他。謝潑德説道，在那些時候，怒火總是讓自己有實施報復的衝動。導師會冷靜地引導他，問他想做什麼，是否值得。26歲的他回憶道：“這樣阻止我實施暴力的對話，已經數不清有多少次了。”

多年來，謝潑德總認為自己的人生失無可失，但現在，他已經開啓了自己的新生活。

謝潑德並不是唯一的成功案例，2015年美國國家犯罪和犯罪委員會審查發現，68個“推進和平”項目的參與者中，有64人還活着，其中54人自從參與後，沒有被逮捕或被指控參與與槍支相關的暴力活動。

如今，博根開始陸續接到各大機構的電話，希望把這個項目擴展到其他城市。博根同意進行擴展試驗，而現在他們需要合適的地方去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