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清朝秦腔之鼎盛:清人筆記中的曲歌_風聞
史遇春之尘境心影录-一个乡下读书人,恋乡土,爱读书……2018-11-19 16:43
作者:史遇春
我是秦人,自幼即愛秦音。所謂秦音,即眾口所説之秦腔。
對於秦腔的愛好,雖然沒有到痴迷的程度;但是,閒來無事,聽它、學它,倒可以説是我這人生之中的一大日常必備之事。要説秦腔可以為樂,對我,倒是不盡然;但是,秦腔在我,可以解憂,確是親身經驗。
關於秦腔的種種、關於秦腔與我的諸端,在其他文字中,我已多有提及。
今天,不説我看秦腔、不寫我思秦腔。
這裏,説一説清人是如何看待、記述秦腔的。
本文出自清人李嶽瑞的筆記《悔逸齋筆乘》中《孫淵如、洪北江嗜秦音》一節。
清朝時,中國的曲歌,以徽腔與秦腔為兩大宗。
所謂徽腔,就是二黃。
“二黃”,來自安徽,形成於鄂東與安徽毗鄰地區。在京劇、漢劇、徽劇等劇種裏,二黃都同西皮腔調並用,合稱“皮黃”。在湘劇、桂劇等劇種裏,二黃又稱“南路”,同西皮稱“北路”相對,或合稱“南北路”。在皮黃中,二黃凝重,西皮明朗。
所謂的秦腔,就是梆子。這裏的“梆子”,其實就是梆子腔。
梆子腔是對一種戲曲聲腔系統的總稱。它源出於山西、陝西交界處的“山陝梆子”,特點為唱腔高亢激越,以木梆擊節。然後,它向東、向南發展,在不同地區形成不同形式的梆子腔,如山西梆子、河北梆子、河南梆子、山東梆子、江蘇梆子(豫劇的徐州稱呼)等。
因為徽腔和秦腔各有特色,所以,在清朝時,這兩個劇種的受眾也有很大的不同。
演繹徽腔的徽劇,其主要觀眾為士大夫階層。
以秦音見長的秦腔,則為普通民眾所喜聞樂見。
而且,那個時候,販夫、走卒、婦人、孺子等,這一階層的人羣中,幾乎沒有不喜歡秦腔的。
清朝早期,秦腔只盛行於中國的北方。
到清朝末期,秦腔在長江以南也已經是很普通的曲歌、很普遍的存在了。
那些不喜歡秦腔的人,對秦腔的評價是:急微噍殺,意即其唱腔中聲音急促、不舒緩;並且批評説,這是北方邊鄙地區的殺伐之聲。
自古及今,評論樂曲,都主張並信奉“亡國之音哀以思”一説。清末,很多人堅持認為,秦腔的曲調,以及它在清末的流行,就是對“亡國之音哀以思”最好的説明。
“亡國之音哀以思”一語,出自《禮記·樂記》:
“凡音者,生人心者也。情動於中,故形於聲,聲成文謂之音。是故治世之音安以樂,其政和;亂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亡國之音哀以思,其民困。聲音之道,與政通矣。”
大意如下:
一切音樂都產生於人的內心。情感在心中激盪,便會通過聲音表現出來。聲音組合成有節奏的旋律,就成為音樂。所以説,太平盛世的音樂,安詳而快樂,這是政治寬和的表現;亂離時代的音樂,哀怨而憤怒,這是政治乖謬的表現。音樂的道理,與政治是相通的。
就是因為不喜歡、甚至是厭惡秦腔,清末,一些人認為秦腔就是“亡國之音哀以思”的明證。這種論調一起,以至於很多人都開始對秦腔抱持了非常負面的態度。
但是,仔細思索,一切又似乎並非隨風倒者所能真切體會。
其實,秦腔在清代的興起,還遠在徽劇以前。
清高宗乾隆(前後一共六十年,起止時間為公元1736年至公元1796年)中葉,秦腔就已經在京師之中非常昌盛了。
孫淵如(星衍)、洪北江(亮吉)兩位大家,都對秦腔十分酷愛。
筆記《悔逸齋筆乘》的作者清人李嶽瑞曾經在京師廠肆的一家書店中,見到過一個小冊子,提名做《秦雲小譜》(因為撰寫筆記時,已經是二十三年以後的事情了,所以,筆記作者多此明並不十分確定)。
這本小冊子中所記載的,全都是畢秋帆(沅)在陝西任巡撫期間,當時比較精妙絕倫的伶人的小傳,這裏面多記述的伶人,全都擅長秦腔。
這本小冊子裏,還記載了孫淵如(星衍)、洪北江(亮吉)兩位先生的言辭,説是:
中國所有的曲歌,比較高雅的,也僅僅能夠合上商音的音節、旋律。商音,就是指旋律以商調為主音的樂聲,其聲多悲涼哀怨。
中國的曲歌之中,偶爾有那麼一、二節能夠合上宮音的音節、旋律的,可惜的是,就其全篇而言,則無法稱之為宮音。宮音,就是指旋律以宮調為主音的樂聲,其聲正方而好義。
只有秦地的梆子(秦腔為梆子腔,前文又述),演劇者無論生、旦、淨、末,只要一開口,就是黃鐘大呂,合於中音的音節、旋律。
黃鐘,我國古代音韻十二律中六種陽律的第一律。大呂,六種陰律的第一律。黃鐘聲調最宏大響亮。後多以“黃鐘大呂”形容音樂或言辭莊嚴、正大、高妙、和諧。
並且,秦腔之中,沒有一個字會混人商音、徵音。之所以如此,猜想是天籟自然所致,不是人力所能強行達到的。商音,五音之一,亦指旋律以商調為主音的樂聲,其聲悲涼哀怨。徵音,五音之一,亦指旋律以徵調為主音的樂聲,其聲高亢磅礴。
因為要把國運的興亡和樂曲的盛衰聯繫起來,所以,有人還説,崑曲在明朝末年十分繁盛的理由就在於崑曲預示着明朝的衰亡。崑曲的特點是,清麗悲切、悽美婉轉。聽了崑曲之後,觸情動心處常常讓人為之淚下。所謂“亡國之音哀以思”,拿此時崑曲的興盛與明王朝的江山日暮連接,還是滿符合實情的。
等到清朝乾隆中葉的時候,其時,清王朝的氣運鼎盛。這個時候,人心安樂,生活和順,表現在音樂旋律上,就是秦腔的興盛。秦腔雍容圓厚的特色,正是天下大治時,規諫的音聲。雖然實況大約如此,但是,要把這話和清朝末期的人説起來,就像是拿南極對北極,反差會非常大。
筆記作者李嶽瑞説,自己不懂得音律,而且,雖然自己就是秦人,但是,卻非常不喜歡聽梆子。就其觀察思索,清末一些人對秦腔的論述,也不過是牽強攀扯之語罷了,也不見得就有真見識。
不知這世界上真的有萬寶常這個人嗎?
如果真有,筆記作者真相拜望他一番。
(文中音樂方面的知識,我很貧乏,就只能按照自己淺顯的理解書寫了。有不對的地方,還請方家批評教正。)
附文中相關資料:
【孫星衍】(公元1753年~公元1818年),字伯淵、淵如,陽湖縣(今常州市區)人。生於觀子巷(今和平南路),後遷居雙桂坊。清高宗乾隆五十二年(公元1787年)殿試榜眼,歷任翰林院編修、刑部主事。乾隆五十九年(公元1794年)再升刑部郎中。後任道台、署理按察使等職,清廉有政聲。清仁宗嘉慶十六年(公元1811年),任代山東布政使時,稱病告假回鄉;三年後,客居揚州,參與校刊《全唐文》;嘉慶二十一年(公元1816年),主持南京鐘山書院。先後主講泰州安定書院、紹興書院、杭州詁經精舍等書院,樂育英才;嘉慶二十三年(公元1818年),66歲,病逝。生平鑽研經史文學音訓之學,旁及諸子百家。精於金石碑版,工篆隸書,尤精校勘,輯刊《平津館叢書》、《岱南閣叢書》堪稱善本。勤於著述,積30多年之功,集古今各經學家成就,刊成《尚書古今文註疏》,標誌清代古文經學達到高峯,孫星衍因此成為乾嘉學派(古文經學派)的重要人物。還著有《周易集解》、《寰宇訪碑錄》、《孫氏家藏書目錄內外篇》、《芳茂山人詩錄》等多種文集。
【洪亮吉】先世祖籍安徽歙縣洪坑,三十七世洪璟曾任山西大同知府,其子洪公採為洪亮吉的祖父,入贅於常州趙氏,娶康熙四十八年狀元趙熊詔之女為妻,從此定居常州。洪亮吉生於清高宗乾隆十一年(公元1746年)九月三日(10月17日),卒於清仁宗嘉慶十四年(公元1809年)五月十二日(6月24日)。自幼喪父,刻苦讀書,以詞章考據聞名,尤其擅長輿地。與同裏黃景仁、孫星衍友善,並得袁枚、蔣士銓的賞識。屢試不中,先後充安徽學政朱筠、陝西巡撫畢沅等幕府。乾隆五十五年(公元1790年)44歲時終於以一甲第二名考中進士,授翰林院編修,充國史館編纂官。乾隆五十七年(公元1792年)擔任順天府鄉試同考官。後督貴州學政,任內為貴州各府書院購置經、史、《通典》、《文選》等方面圖書,提高了貴州學術水平。嘉慶元年(公元1795年)回京供職,入直上書房,教授皇曾孫奕純讀書。嘉慶三年(公元1798年),以徵邪教疏為題考試翰林和詹事,洪亮吉著文,力陳內外弊政數千言,為時所忌,以弟喪辭職回鄉。嘉慶四年(公元1799年)為大學士朱圭起用,參與編修《高宗實錄》;同年,上書《乞假將歸留別成親王極言時政啓》,觸怒嘉慶帝,下獄並定死罪;後改為流放伊犁;百日之後,即被釋放回籍。從此家居撰述至終。
【徽腔】徽劇的舊稱,亦指徽劇所用的腔調。主要為吹腔、高撥子和二黃,後也用西皮、高腔、崑腔等。清乾隆、嘉慶年間徽班進京演出後,對京劇腔調的形成有很大的影響。徐珂《清稗類鈔·戲劇·徽調戲》:“程長庚亦挾技入都,於是始有徽調。”
【秦腔】秦腔,中國西北最古老的戲劇之一。起於西周;源於西府(核心地區是陝西省寶雞市的岐山(西岐)與鳳翔(雍城));成熟於秦。又稱亂彈,流行於中國西北的陝西、甘肅、青海、寧夏、新疆等地,其中以寶雞的西府秦腔口音最為古老,保留了較多古老發音。又因其以棗木梆子為擊節樂器,所以又叫“梆子腔”,俗稱“桄桄子”(因為梆擊節時發出“桄桄”聲)。
【畢沅】(公元1730年~公元1797年)清代官員、學者。字纕蘅,亦字秋帆,因從沈德潛學於靈巖山,自號靈巖山人。江蘇鎮洋(今江蘇太倉)人。清高宗乾隆二十五年(公元1760年)進士,廷試第一,狀元及第,授翰林院編修。歷任內閣中書,軍機處章京,修撰,侍讀,甘肅鞏秦階道,陝西按察使,布政使、巡撫,河南巡撫,湖廣總督等。清仁宗嘉慶元年(公元1796年)賞輕車都尉世襲。病逝後,贈太子太保,賜祭葬。死後二年,因案牽連,被抄家,革世職。經史小學金石地理之學,無所不通,續司馬光書,成《續資治通鑑》,又有《傳經表》、《經典辨正》、《靈巖山人詩文集》等。
【萬寶常】(生年不詳~約公元595年),隋代音樂家,江南人。其父大通曾從梁朝部將歸附北齊,後圖謀逃返江南,事情泄露被殺;因株連獲罪,配充樂户,成為樂工。
萬寶常是一位音樂奇才,一次,與人吃飯,論及音樂,沒有樂器,就隨手持箸,在幾個食器上敲起來,居然諸音俱備,頗為動聽。當他提出八十四調理論時,有人哂笑他,以為是紙上談兵式的謬論,他卻能自如地在實踐中運用這一理論,出手成曲,令人讚歎不已。還有一次,聽宮中奏樂後,忍不住淚如雨下,説:“聲音如此尖歷悲哀,天下人將互相殘殺矣。”時值盛世,眾人皆以為是胡言,大業末年,天下羣雄並起,果大亂。
(全文結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