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狗的生存處境_風聞
第十放映室-微信公众号:dsfysweixin2018-11-19 15:01
杭州“打狗”一事,引發廣泛關注。其中的真相如何,目前還是眾説紛紜。
一方面,最早網傳的6秒視頻被媒體闢謠,證實打狗者為業主,制服着裝的是小區安保。此外,對於“大規模棒殺犬隻”的傳聞,餘杭區城管局也進行了否認。
站在這邊的網友,大多想起了不堪其擾的往事,恨不得將那些惡犬及其主人繩之以法,還自己一個清淨世界,一個踩不着狗屎,不會被狗吠驚到的城市。
另一方面,各種疑似視頻與圖片仍在坊間流傳,**#萬人請辭杭州打狗#**的微博話題之中,包括明星大V在內的愛狗人士,也在不斷地轉發評論,呼籲取消暴力行動。
站在這邊的網友,基本都對殘忍的手段深惡痛絕,想要通過文明的方式去解決狗的問題。無論是狗主人還是愛心路人,想着可愛的狗子,心裏不免無奈委屈。
“狗”,向來是中文互聯網上的一大敏感話題。
從屢見不鮮的惡犬傷人,到小區居民的投毒殺狗,再到玉林狗肉節的陳年議題,評論區裏總能見到針鋒相對的網友。
單就本次風波而言,當我們整合混亂的信息源,撇開人身攻擊與陰謀論,會發現中華田園犬的合法性、狗證的管理費、流浪犬歸宿等問題成為雙方討論的焦點。
一條狗該在城市裏如何生存?執法者、狗主人與其他居民之間怎麼處理關係?這看上去是現代化城市遇到的新問題,其實呢,它們在上個世紀90年代就已經出現。
説起關於狗的名片,無論是美系的《101斑點狗》,還是日系的《忠犬八公物語》,比起我國電影中緊貼現實的Hard模式,還是顯得太過夢幻和温情。
1995年,導演寧瀛拍出了反映北京“限狗令”的《民警故事》。2003年,導演路學長請到當時還有頭髮的葛大爺,在北京拍攝了幾乎同題材的《卡拉是條狗》。
中國影史上的這兩部作品,形成了一組有趣的呼應。繼承自意大利新現實主義的衣缽,它們分別從執法者與狗主人的角度,講述了北京解決“狗”問題的現實日常。
先説寧瀛的**《民警故事》**。
本片堪稱“基層片警日常”,它圍繞着**“抓狗”**的核心任務,穿插各種文件會議,生動展現了實習生小王,跟着師傅楊國力的上班初體驗。
“你的手怎麼回事兒?”
“被咬了。”
“什麼咬的啊?”
“一狗咬的。”
某晚,楊國力在值班期間,遇見個滿身血淋淋的醉漢,一打聽才知道是位受害者。於是,以“瘋狗咬人”事件為導火索,所長迅速部署了轄區內的犬類整治行動。
為了保護人民羣眾的生命安全,為了杜絕狂犬病蔓延的趨勢,楊國力帶着小王拿起棍子走上街頭,挨家挨户地排查,運氣不好的時候,還得費力地滿世界追狗。
好在功夫不負有心人,經過一番氣喘吁吁的折騰,抓住目標的片警同志們,終於用一頓胖揍解決了問題,擱籠子里拉回所裏一檢驗,果然是條帶病的瘋狗。
“今年又是農曆狗年。如果今年放鬆了管理,那麼很可能造成養犬的蔓延。所以,在市區政府市局的領導下,我們要嚴格執行北京市養犬的規定。”
除了又髒又累的體力活,楊國力還得帶頭完成“上傳下達”的任務。一邊深刻領會各級領導的會議精神,一邊給居委會羣眾做思想工作,將養狗户名單掌握清楚。
等具體執行時,難免會碰上不配合工作的住户,這時,老片警楊國力會適時改進工作方法,採取軟硬兼施的態度,有策略有步驟地“引狗出洞”。
“原來是有狗來着,後來我們把那狗送了。”面對狗主人説個不停的狡辯,善於察言觀色的楊國力,一邊給他們宣講着政府的管理政策,一邊選擇向這家的女兒詢問。
“你們家狗呢?昨天不還看見你和樓上的小朋友一塊兒玩的嗎?前幾天就送走了啊,你喜歡你的狗嗎?”透過短短几個問題,經驗老道的楊國力便有了答案。
儘管已經如此認真負責,楊國力卻在“抓狗行動”尾聲時晚節不保。
話説,片區有位個體户叫王小二,態度極其囂張,白天將民警拒之門外不説,晚上被抓到所裏調查還冥頑不靈,張口就是“不就是人把狗給咬了”,就想着拿錢消災。
面對這個“小學水平”的蠻橫主兒,楊國力堅定地對他進行批評教育,原本是讓他認識到自己的錯誤,沒成想卻適得其反地觸了他的逆鱗。
“你們民警跟瘋狗似的。”本就氣不過的楊國力,聽到這句再也忍不住了,上去就給對方兩耳光。一瞬間,他的所有成績付諸東流,反倒成了挨處分的典型。
説完“抓狗”者的遭遇,小十君再帶你來瞧瞧**“救狗”**者的心聲。
1995年的《民警故事》中,北京“限狗令”剛剛頒佈。而到了**《卡拉是條狗》**這部片裏,雖然時間已經過了八年,但相關部門的執法威力還是一點也沒有鬆懈。
這不,本片的狗主角卡拉,剛剛出場沒多久就難逃正義法網,就算它“通人性又從來不咬人”,也必須要為沒辦狗證的黑户身份,跟着警察叔叔去所裏面籠思過。
這樣的打擊,對於它的主人老二而言,無疑是致命性的。畢竟,卡拉是老二在這個世界上最在乎的東西,用他的話説,“只有在卡拉那兒,我才覺得我有點人樣。”
一條小小的雜種狗,就能讓老二獲得這麼大的心理安慰,讓他覺着自己有人樣。由此可見,這個男人的日常生活中,他活着得是多麼得“沒有人樣”。
論工作,老二在單位領着微薄工資,養活得一大家子人,捉襟見肘的經濟狀況處處宣告着他的無能;論家庭,雖説是名義上的户主,老二在家裏卻沒一點地位。
叛逆期的兒子,瞧不上他窮,連一條肥腿褲子都不能滿足自己。當兒子在學校裏惹出禍端時,就算老二點頭哈腰地與對方家長交涉,也換不回兒子的一句好話。
畢竟,這對長期疏遠的父子之間,早已沒了心平氣和的溝通,他們惡劣的關係中有的只是簡單粗暴的父權壓制,憤怒直接的弒父反抗。
更年期的老婆,常常強勢得讓他手足無措,不知該如何應對。明明丟狗是老婆的錯,老二也只敢憋着一肚子的窩囊氣,獨自衝着廁所的牆壁謾罵發泄。
他們夫妻倆之間,除了家庭生計的討論,已經失去了任何的共同話題,大多數時候都在沉默與逃避中度過。甭説精神上的溝通交流,就連基本的性生活也難以維繫。
從單位到家中,成天哄着全世界開心的老二,深陷在中年危機的痛苦裏,每當他審視起生活,發現只有在卡拉搖着尾巴迎接他時,自己才會感受到熱情與尊重。
正因如此,他才會另闢蹊徑地想要從別處解救卡拉。他冒着被老婆誤會的風險,跟着老同事楊麗四處託人,摸清警方處理狗的渠道,沒成想卻失望而歸。
他執拗地拒絕名貴犬的誘惑,就算找替代品也要找個像卡拉的,結果不僅在街邊被狗販給白白騙了一頓,還被警察給抓了回去。
正因如此,他才會絞盡腦汁地想要從警方那兒取回卡拉。第一次來到派出所時,他想用楊麗的狗證矇混過關,卻沒成想在盤問下露出了馬腳。
第二次來到派出所時,眼看下午四點將近,狗即將被運走,辦不起證的老二剛想趁亂偷走卡拉,卻又被兒子的事所耽擱,只能望着愛犬離去。
電影中,狗都有個叫卡拉的名字,而老二卻偏偏連個名字也沒有。這是為什麼呢?
不外乎是他的名字不重要,作為一個尊嚴岌岌可危的中年人,老二被世界當作不受待見的老狗一樣對待,而卡拉就像他的同類,只有它能給予他關懷與愛。
不外乎是他的名字太尋常,老二就像是現實裏的芸芸眾生,與幾千塊錢作殊死搏鬥,想要身份認可而不得,和沒有狗證的卡拉一樣,過着被侮辱與被損害的生活。
一條狗的生存處境,讓“抓狗者”與“救狗者”的命運都被牽連,讓立場開始對立,讓利益開始對決,從來都應該是一個值得謹慎思考的問題。
一條狗的生存處境,又像是個生活的隱喻。
每個渴望保留尊嚴的個體,總是得在某種體制下艱難求生,與現行規則相互適應,受惠於他人的認可與關懷。
法律歸法律,輿論歸輿論,當我們討論起“狗”的問題,不妨聽聽其他個體的聲音。
畢竟,偌大城市,人海茫茫,當你擠上地鐵公交,當你進入電梯大廈,當你四處奔波勞碌,奔跑跌倒又奔跑的時候,保不齊旁人望向你,也會來這麼一句:
“你看那個人,好像一條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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