説説我經歷的三場加州大火_風聞

在加州住久了，難免不碰到山火。

2003年，是我第一次經歷森林大火，一生難忘。

那是10月底的一個週末，上午看到烏雲密佈，也沒當回事，因為不懂啊，還覺着這天氣太奇怪了，一半晴天，一半全黑？

這是我當時隨手拍的兩張：

隨後就有朋友打電話，説你們那裏沒事吧，用不用撤離？

撤離？？？

這才知道原來是山火，趕快看新聞，我們小區已經屬於Voluntary Evacuation Zone，但是不在強制撤離區。然後就盯着新聞，不斷跟附近的朋友打電話互通信息。

可是很快就感覺越來越不對，院子裏開始大量落灰塵，空氣裏濃煙的味道也越來越大，大人呆在室內還好，但是心疼孩子，所以當機立斷，撤！

沿着海岸線一路向北，當時逃難的人還不怎麼多，高速路上也沒有嚴重擁堵。開了半小時之後去加油，也不用排隊，不過空中紛紛揚揚，跟小雪天氣差不多。

本來計劃是去洛杉磯的一個朋友家，但是開到半路，朋友打電話説情況突變，他們那裏也着火了，警察已經敲門攆人了。後來知道，他們小區損失慘重，萬幸的是，朋友的房子躲過了火災。

既然洛杉磯也是熊熊大火，那還往北邊跑啥？乾脆住店，就在5號高速旁邊的一個小鎮，San Clemente，找了家旅館住下了。

這個小鎮屬於洛杉磯地區，各個電視台都在播報洛杉磯的火情，基本上沒有聖地亞哥的新聞。我只好時不時去車裏聽收音機，心裏那個煎熬！AM600，中斷了所有節目，全天候更新火情。一會兒説大火已經跨過了高速，一會兒説某某小區損失慘重，一會兒説山火已經逼近動物園……SD Zoo可是世界聞名的，有很多珍惜動物，包括大熊貓，這要是搬遷，往哪裏搬呢？

當時手機還不能上網，信息傳播沒有現在這麼方便，所以就盼着電台能提到我們的小區，同時又想着還是不要提的好，因為肯定不是什麼好消息。

説起電話，我記得當時的手機是這款，讓你們這些用慣了iPhone的人開開眼：

好在孩子不明白，還以為出來渡假呢，玩得興高采烈。

第三天，情況終於穩定了，決定回家。

下了高速快到家的時候，才感覺到恐怖：太安靜了，鴉雀無聲，大街上幾乎沒有車，更看不到行人，整個城市灰濛濛一片，能看到的地方都蒙着厚厚一層灰。

回到家，還好，我們小區躲過了這場災難。

2003年這場森林大火叫Cedar Fire，是加州歷史上最大的火災之一。山火吞噬了27萬英畝（1100平方公里），共有2820棟建築被毀，絕大多數是住家。15個人失去了生命，包括一位消防隊員，他們當時在搶救一所房子，結果火勢太猛，瞬間被包圍了。10月25號起火，當時警方的直升機恰好在附近，第一時間發現火情，10分鐘之內就有消防人員抵達現場，無奈風勢太大，無力阻擋。這場大火一直到11月4號才被控制住，12月5號被徹底撲滅。那段時間整個南加州一片火海，至少11處大火在燒。

2007年，還是10月底，又來了一場山火，Witch Fire。

這場大火覆蓋面積沒有Cedar Fire那麼大，將近20萬英畝，但是太靠近居民區，迫使20萬人大逃亡。整個南加州當時100萬人被迫撤離多場大火，一直到今天，仍然是加州歷史上逃難人數最多的一次。

濃煙籠罩下的聖地亞哥天際線

圖片來自Wikipedia，攝影師Kat Miner

我家的小區這次不屬於撤離地帶，因此成了朋友和同事的避難所，來來往往不斷。晚上有一家偷偷溜回去了，最後有四家朋友在我們那裏湊活了一夜，兩家華人，兩家老美，一堆孩子，一隻大狗，熱鬧得不行。

第二天我去In-N-Out買早餐，抗了一箱漢堡回來。排隊的時候前面有兩個消防隊員，估計一晚上沒歇着，渾身黑乎乎的。排在他們後面的一位女士堅持要給他們買單，兩人堅決不要，店家説乾脆不收費了，感謝你們的付出。兩人出門的時候，所有人起立鼓掌，場面非常感人。

後來上班了，才知道有兩個同事的房子被燒沒了。其中一個是黑人，公司的技術大拿，説他老婆一開始挺悲傷，現在又高興起來了，因為她對那個房子很不滿意，終於有理由"改造"了。

還有一個同事，他家的房子只有一面牆被燻黑了，但是小區損失慘重，一個房主在瓦礫上戳起一個大牌子：終於把白蟻消滅啦！

我不知道自己在災難面前，能不能擁有這份幽默和豁達。

圖片來自Wikipedia

有的房主回到家，看到鋼琴跑到了院子中間。原來是救火人員被大火逼退，怕房子保不住，就自作主張把貴重的東西搬到空曠的地方，希望能為這家人保留一點東西。鋼琴重的要死，不知道這些精疲力盡的消防員是怎麼把一架鋼琴搬這麼遠，還要跨過門檻。

另一個同事是新加坡華人，晚上被警察砸門叫醒，告訴他們必須馬上跑。他們幾分鐘之內拉上孩子牽着狗，開車上路，路邊的大樹已經着火了。他家的房子最後倖免。

這次大火之後，我就覺得有必要做些準備工作，開始預備bug-out bag，也整理了一個清單，萬一需要緊急撤離的時候，知道該拿什麼東西，放在哪裏等等。沒想到這個單子幾年後就用上了。

又過了七年，2014年5月份，聖地亞哥同一天爆發九處山火！此外還有幾處規模不大，沒有官方命名的野火。因為太集中，所以十分可疑，很多人相信是人為縱火，官方也認定至少一處是有人故意放火，但是其他幾處沒有定論。

九處大火同時燃燒

圖片來自10News

圖片來自San Diego Union Tribune

大家也都無心上班了，都在看新聞聊天，公司説不放心的可以隨時回家。

我四點多回到家，路上已經煙霧繚繞。五點多，就能看到不遠處山頭上奔騰的火苗。那個山上全是豪宅，包括多位體育明星的家。也能看到直升機在滅火，路上不斷有消防車的呼嘯聲。那一天所有消防人員都已經出動，包括外地趕來的支援隊伍，因為各處大火都需要人，無論哪一處失控，根本就沒有更多人力來幫忙了。

為了以防萬一，我就開始裝車，照着單子把緊急用品找出來，帶上儲備的水和食物。還在車庫忙活的時候，警察已經進村了，大喇叭喊，同時挨家挨户敲門，必須馬上撤離。

其實你如果堅決不走，警察也沒辦法強迫。但是在這種情況下，最好是聽從指令，因為一旦陷入困境，再逃就不可能了，而且還把救援人員置於危險境地。警方不會見死不救，哪怕是那些拒不撤離的人。

FEMA和Cal Fire都強調，千萬不要等到最後一刻再跑。因為野火隨時可能封路，再加上拋錨的車越來越多，都堵在路上，想走也走不了了。另外煙霧越來越大，更加影響視線，開車也容易出事。其實山火最危險的還不是火焰和濃煙，而是高温，很多人被大火困住，就是因為高温輻射，根本衝不過去。

這次大火雖然離得最近，但是火勢不算特別兇猛。我們沒有跑遠，去了一個朋友家，吃飯聊天，到晚上11點多，新聞説山火得到控制，不會繼續蔓延，警戒線也撤銷了，於是就回家了。

水火無情，親身經歷過感受更深。現在北加州的Camp Fire，已經成為史上傷亡最慘重的森林大火，目前還沒有撲滅，已經有76人失去生命，還有1276人失蹤。

各大社交網絡，包括華人微信羣，都展開了捐贈活動，就像去年休斯頓洪水之後，大家踴躍救災一樣。對於那些瞬間一無所有的人家來説，任何幫助都很珍貴。他們需要找個落腳點，先穩定下來，然後逐漸開始保險理賠，恐怕要耗費一兩年，甚至更長時間才能把房子再蓋起來。有的會永遠離開傷心地，換個地方重新開始。

漫漫長路，總要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