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談正史系列2——假如你是公元前的西北戍軍_風聞

大漢孝宣皇帝五鳳二年（公元前56年）四月初二清晨，輾轉反側不能入眠的你難掩內心的喜悦之情，等天亮之後自己就圓滿的完成了戍守居延邊塞一年的使命，可以成為“罷卒”踏上回鄉的旅程了。

紅城遺址，為漢代張掖居延都尉下轄障塞。

與居延這種苦寒之地不同，你的家鄉是位處中原沃土的梁國。還記得那是神爵四年的一天，朝廷徵發戍卒的詔書下達，你和梁國的老鄉一共1000多人被分派到了數千裏之外的張掖郡充當長城烽燧的駐軍。雖然名義上的服役期只不過是1年而已，但山高水長，來來往往前後的時間加起來可能要靠近3年。讓你心裏更加五味雜陳的是，上一批迴到梁國的壯丁們時常跟後生談起在邊塞的見聞：漫天的風沙，寒冷的氣候，辛苦的勞作，還有不知是什麼疫病一年內奪去了近百名老鄉的生命……這一切都讓你心生恐懼而又無可奈何。

圖中心即為西漢梁國所在

濃厚的悲傷淹沒了你對外界的感知，不知不覺就從家裏隨着大隊夜以繼日的行走了小半年，還沒緩過神來，出現在你眼前的已經是天高雲淡的張掖郡景色。

居延海湖泊

負責帶領你們前來邊塞的丞相史把你們扔給當地官署分配駐地，自己則另外拿出了一份名冊，這是已經服役滿年可以回家的戍卒名單，也就是所謂的“罷卒”。“忍過一年之後就能回家了”，為了成為罷卒名單上的一份子安全回鄉，這一年無論多麼艱險都得忍過去。

接下來你毫無波瀾的被分配到了居延地區一個極其普通的烽燧充當戍守。頂頭上司是管理你們幾個小兵的燧長徐宗，他年紀不小已經50歲了。跟你們這些從全國各地調遣來的壯丁不同，邊塞烽燧的燧長和更高一級的軍官候長基本都是由張掖當地人任職的，誰叫你們只不過在邊境守衞一年罷了，任命你們當負責人得一年一換也太麻煩了，再説了除了幹苦力活壯丁們也接觸不到什麼東西，哪能對附近的地理情況熟悉呢？

“都給我聽好了，給半個月的時間，不管白天干活幹的多累，啃也得把這份木簡上的字啃下來，我每隔五天抽查一次，背不出來的就多站兩班崗！”剛來第一天，燧長就對你們幾個梁國人下了這道嚴令。疑惑有好奇的你跟老鄉們面面相覷之下打開簡策讀了起來：

“匈奴人入塞守亭鄣不得下燔薪者旁亭為舉蓬燔薪以次和如品”“塞上亭燧見匈奴人在塞外各舉部蓬如品，毋燔薪，其誤亟下蓬滅火候尉吏以檄馳言府”“夜即聞匈奴人及馬聲若日旦入時見匈奴人在塞外各舉部蓬以次…”

【塞上烽火品約】，即將來犯敵人情況分級而按規定點燃相應類型烽火的具體法令。1974年出土於居延甲渠候官治所塢內西北部的第十六號房子內。出土時簡的背面向上順序排列在一起,共計十七枚。

什麼嘛，原來就是要背點烽火的規矩，反正有這東西在，等真需要點火的時候翻出來看看不就行了，誰傻到真去花時間背這個。對燧長小題大做的態度頗為不屑的你很快就沒心思這麼想了，不對，應該是沒力氣這麼想了。因為你們被安排了除沙的這份工作，需要爾等在接下來的264天內除沙76560石！！！

13個人，264天，76560石，，，換算下來每天老子得除沙290石啊！

當然也不只是你，其他的梁國老鄉傳來的消息也同樣的悲催，有人被派去夯土，有人被派去種田養馬，更有甚者被任命為“驅驢士”，要從北疆趕着幾百頭驢去巴蜀，還沒喘口氣又得走個幾千里路……

然而這麼辛苦的你們卻得不到什麼高報酬勞務費，誰叫是給朝廷當兵呢。諷刺的是為了防止你們因為繁重的體力活，汗流浹背導致鹽分不足，所以上級給你們這種苦工每個月每人發三升鹽。同時，吃總得給你們吃飽，不然哪有力氣幹活，每人每月2石多穀子也能分到。

“意思是叫我們嘴裏含着鹽塊幹活，別死別昏，怎麼也得把苦力幹完嘍。”

想起來的確好笑，連西域來的寶馬有權利挑剔只吃苜蓿，而你們只能給馬服務，自己卻沒什麼選擇的權力。

甘肅武威雷台漢墓出土銅軺車

就這麼天天干的精疲力盡，日復一日讓人麻木的時候，總管你們這塊區域烽燧的候長突然來檢查新兵的“知識學習情況”了。

“説你呢，把烽火品約裏在夜晚聽到馬聲該怎麼辦的條文背出來！”候長一指頭指到了你身邊正顫顫巍巍的老鄉範前，你隱約覺得不妙，自己這老鄉連字都不認識幾個。果然，範小夥支支吾吾半天也沒吐出一個完整的詞來。

“你看看你手下的兵是什麼東西，這都這麼久了，一條都背不出。哼，我看你這傢伙也老了，燧長這職務你要是丟了，你還能做什麼，説啊，怎麼一句話都吐不出來。幸虧這次還是我來了，要是上面派人下來核驗是這種樣子，我都得受牽連….”

眼見着燧長被候長痛罵了一頓，你還是頗為同情的，雖然被抽到背書的不是自己，但自己懶散的牴觸情緒和老鄉們並無二致。當晚，你悄悄地走到徐燧長的房外，本想看看情況的你卻聽到裏面隱約有抽泣聲，進去一看這個50歲的老人正用粗糙的手抹着眼淚。

見你來了，燧長也不説什麼默默給你倒了一碗酒，這還你來居延後第一次喝到酒，果然口感很次，這種一升10錢的貨色沒法跟你們梁國出產的金漿酒比。邊喝酒邊聊，你知道了燧長家裏的不易，平常對着士兵們嚴厲的長官實則家裏只有兩頭牛和一棟破房子罷了，牛一頭五千錢，破房子最多賣3000錢，加在一起也就值個一萬三千錢。而當着燧長這個差事，每個月有600錢的補助，一年能領差不多124石糧食，還能勉強夠全家7口人填飽肚子，其他再也沒有了。現在自己也五十歲了，按規矩老弱之人要被罷免，沒錢置辦自己的武裝也要被罷免，已經有好幾個燧長因為家裏沒錢維護武器被強制“貧寒罷休”了。自己本身就缺錢置辦新的馬鞍之類的用品，今天又被候長罵了一頓，萬一上頭來查發現自己啥裝備都殘破了，丟了這工作都不知該怎麼活。

東漢院落式陶屋，中國唐代之前建築已經無存，從中我們可以一窺漢代建築風貌。

越聽你覺得平常對燧長的誤會太深了，若有所思的你讓燧長聽聽自己的想法，雖然來居延時自己也帶了一些衣料，但老家梁國官府還是寄給他們戍卒不少過冬衣服，自己一個人就分到有皮裙，袍，襲，單衣，絝等一大批，加上家人寄來的犬皮鞋襪，數量不少。聽説現在單衣和襲都能一件賣到三百多錢，袍能賣到一千多錢，等明天自己把這些東西從官閣取出來給他，再跟老鄉們提提每人拿出點來，這一套加起來拿去賣這樣燧長你不就有錢置辦裝備了嘛。也算我們梁國人給你惹了今天麻煩的補償。

誰知道燧長卻搖了搖頭，説這個辦法不是你們先想到的，而是歷來我們都這麼幹的。官府做的衣服和你們內地人的衣服質量都好，都在民間挺受歡迎，所以戍卒拿發的衣服去賣錢這事層出不窮。就在前些日子郡府下了命令，説這種拿朝廷的東西去賣錢的做法太沒紀律，要小吏們常常巡查報告。我這才剛被候長罵了一通，再做這事要是被發現可就難説了。再者説了，你們梁國條件不錯，這才能有這麼多衣服下發給你們這些千里之外的戍卒。別的地方來的人冬天可就沒這好運氣了，上一批有個小夥子就是，老家發的衣服那麼一兩件咋在這苦地方熬着，寫信給自己老家的弟弟請他送點衣服來，家人也不給，結果冬天就這麼得了傷寒，死了。他寫信找別的親戚求衣服的時候我還看到過點內容：“毋錢衣寒，昆弟不肯來相視，恐冬寒凍死，等死，不所歸死…”嘖嘖，都過了這麼多年我都記得，真是慘啊。

西漢騎士手持鐵鎩復原圖

傷寒，你想起了之前聽説過在戍邊的人裏常有疫病，莫非就是這個嗎？然而燧長聽了你的問題表示你説的也對也不對，傷寒確實是常見病，但要是覺得只有傷寒那就太天真的。什麼心腹漲滿，四肢不舉，兩脾臃腫吃不下飯都有。雖然説也不是沒醫人，但傷寒這種病一般就用在各烽燧裏備着的常用藥和藥方自己熬藥喝了，你看那邊掛着的袋子，裏面就是烏喙，細辛這些治傷寒的東西，好不好的也就看命。真的大病那才有機會一級級上去乃至到郡府治病。不過我可不敢生病，我這種燧長啥的要是一病請假過了3個月，也就要被罷免了。之前跟我稱兄道弟的那個第十三燧的燧長王安，就是生了場大病，超了3個月不能上工，就這麼丟了飯碗了。其實也等不到你請三個月假，之前就有人因為“病聾”被免職了，唉，都是命啊。

喝了碗酒便到了換班站崗的時間，你從屋子裏出來就聽到外面有馬匹的聲音。之前有人就把晚上經過烽燧的馬羣奔跑的聲音當成匈奴騎兵來犯，急急忙忙舉火鬧了大笑話。這次你本也以為是馬羣經過，但細想來不對啊，這聲音好像也就是那麼幾匹馬，哪有這種馬羣的？

鷹頂金冠飾，匈奴王奢華生活的象徵

想不通的你為安全起見也同樣舉火示警，很快附近幾個烽燧都舉火表示回應，並派出人馬搜索，令人大跌眼鏡的是，聲音的來源不是匈奴也不是野馬，而是幾個騎馬正打算闖關出塞的叛民。

等到第二天天亮，審查之下，原來這幾個人還是附近的亭長，這就有意思了。他們平常所為多有不法，被人上告，於是就打算在被問責前出塞流亡，身上還都帶着錢跟刀劍武器。誰知道被你給逮個正着。

不知不覺立下大功的你按照捕得亡人的獎賞條例，被賞了10萬錢這樣一比鉅款。重義氣的你立馬拿出了一萬錢給燧長，要不是陪他聊天還碰不到這事呢！這下正好兩全其美，解決了燧長籌錢的問題。別人看你的眼神都充滿了羨慕，倒真讓人感覺不錯，要知道在居延這地方買斤肉也不過六七錢，一隻雞也不過30多錢。一般小吏能得到的八稯布一匹也不過兩百多錢，更可況他們每人也不過分大概五分之一匹。這下你可以一躍成為了小富翁了。

漢長城遺址

一年的時間説快也快，回想着這一年的事情也是令人感觸。再等幾個時辰，你就要作為罷卒的一員先去候官那集合，再啓程前往張掖太守府，從那裏分批迴鄉。一路上因為不得隨意停留，所以又得辛苦一段日子，但恰巧能和歸心似箭的心情合乎一致。就這麼想着，你逐漸進入了夢鄉，期待着明日黎明的一縷晨光照亮你回家的路。

（本文由居延漢簡等西北出土的漢代簡牘內容為依據，拼湊出一個尚算連貫的戍衞軍故事，求輕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