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最被低估的華語搖滾教父,帶領26年不換成員的樂隊,開闢搖滾樂團時代_風聞
哎呀音乐-哎呀音乐官方账号-一直想学习一门乐器,却不知从何开始?来!我教你呀2018-11-23 23:07

環顧整個華語樂壇,那些曾經輝煌過的樂隊彷彿有一個擺脱不了的魔咒:解散或隊員更替,即使是黑豹、花兒也不能倖免。
而在台灣,有一支樂隊已經成立了26年,成員都不曾更替,他們不僅從此開闢了台灣搖滾樂團的時代,更用作品和舞台感動了一代人。
這個樂隊就是伍佰&China Blue。

上世紀70年代,在台灣省嘉義市蒜頭村,開着一家不起眼的檳榔店。
忙碌一天後的村民踩着昏黃的落日陸續回到這個村莊,偶爾會有人光顧這家檳榔店。
這便是日後的一代搖滾天王伍佰少年時期的家,他本名吳俊霖,有次考試五門功課都考了滿分,於是便得了個有些無厘頭的綽號——“伍佰”。
那時候沒有人能猜想到,這個不起眼的孩子會開闢台灣樂壇的新時代。
▲伍佰小學時代的照片
伍佰從小想當畫家,可殘破的房子容不下這個夢想。
後來有一次他在一次表演中聽到“DEEP PURPLE”的作品,高高帥帥的電吉他手彈出的鋸子般的聲音,讓他為之震懾。從此,“成為一名吉他手”,成為了他的第二個夢想。
於是吳俊霖在大人眼中開始變得有些叛逆,別的孩子都在讀書,他卻組樂團,玩吉他。
大人們不以為然:“小孩子的三分鐘熱度而已,新鮮感過了,就會老老實實去找工作了。”
可是,十幾歲的伍佰卻卻不這樣想,高中畢業之後,他隻身一人從台灣西南部的小村,前往大都市台北闖蕩。

1987年,一紙文件下發,禁錮台灣人長達38年之久 “戒嚴”政策被取消了。
被壓抑多年的台灣民眾們蠢蠢欲動,等待着一個釋放的契機。
而這些都與伍佰暫時無關,那時的他蝸居在台北蟾蜍山上一個違規搭建的小屋裏。這個地方就在台灣大學邊上,不知愁滋味的大學生們和此時落魄的伍佰形成了鮮明對比。
伍佰住的這間屋子就像一位氣息奄奄的病人,經不起風吹日曬。****逢雨必漏是它的特色,屋子裏總得放着很多個水桶準備接水,伍佰不願每天為此發愁,乾脆用塑料袋、圖釘等簡易工具,自己動手釘出幾個水管,把漏的水都接到一起。
如果運氣不好碰上刮颱風就更慘了,連屋頂都會掉。有次中秋節前屋頂就這樣被大風吹破了,伍佰倒也優哉遊哉,和朋友就這麼坐在屋子裏,就着這個破掉的屋頂來賞月。
最搞笑的是有一次伍佰剛洗完澡要推開浴室的門,一用力,“啪”地一聲,整面牆就這麼直接倒了。
屋子裏的傢俱幾乎都是從巷口的垃圾堆裏面撿來的,而與之相反的是,他的卧室顯得頗為“豪華”:擺滿了一整面牆的卡帶,以及幾把價值不菲的吉他。伍佰的伯樂倪重華回憶起伍佰的房間時,説:“整個房間除了音樂,什麼都沒有。”
這貧民窟般的房子,卻給了伍佰寫歌帶了無窮無盡的靈感,有人説正是這些經歷讓伍佰的歌帶着“草根社會的油漬與煙味”,伍佰説:“傢俱都是路上撿回來的,颱風一來房子就會破洞。那個時候我連呼吸都是blues rock,所以‘我就把那裏的事情寫出來就好了’。”

伍佰過了很長一段時間“借錢度日”的生活。
**為了買他人生中的第一把吉他,他省吃儉用攢了6000塊錢,還借了2000塊錢的外債。**有了吉他之後,他拜崔可銓為師開始學習吉他。
為了謀生,他做過很多工作:擺地攤,賣保險,賣英文教材,甚至做過一段時間舞廳小弟。他最羨慕業務員:“因為業務員有自己的名片,看起來很厲害。”
做得最多的是在樂器行賣吉他。不過別人都是賣樂器拿提成,他是一有機會就拿着樂器彈奏,根本顧不上賣樂器。
即使被5個老闆炒過,他依然我行我素。
“就算是打死我,我也要待在吉他的世界裏”,這是他內心的獨白。
在輾轉多個樂器行之後,他又找到了一個收入來源——去酒吧唱歌。
當時的主流是唱英文歌,每次演唱幾首英文歌曲之後,伍佰都會自作主張唱上幾首國語歌,可每次還沒等他把歌唱完,客人們都會一鬨而散。可是伍佰就是想唱自己寫的中文歌。
伍佰的性格天生就和“主流”相反,而這一點又和當時被壓抑的年青人很像。
直到“息壤酒吧”的出現,這個充滿噪音和酒味的地下室成為了兩方人馬的聚集地。
一方是缺乏舞台展現自己的歌手,另一方是需要情感宣泄的廣告人、媒體人、電影人。
二十歲出頭的伍佰有着一張稜角分明的臉,紮成馬尾的長髮,臉上還戴着一幅墨鏡,身上的衣服則是標誌性的黑色。
最開始的時候,伍佰有着固定的表演時間,每週五演唱。而每到這個時候,老闆就會親自畫上一幅伍佰的側臉肖像掛在門口,上面寫着“今夜吳俊霖”。
後來唱片公司覺得吳俊霖這個名字太難記,於是改成他的小名“伍佰”。
從此,每個星期五的晚上花五百元看伍佰的演出成為了年輕人心中最潮的事情。

倪重華第一次見到伍佰,是在一個音樂節上,他這樣形容第一次見到伍佰的場景:
我看到台上有個人帶着一副大蒼蠅墨鏡,穿着緊到不行的褲子,屁股蠻大的,後口袋還硬塞了個皮夾。他在台上又唱又扭,有種別人沒有的魅力,打到了我,我跟自己説:「哇,這是沒看到過的!」
倪重華一直認為台灣沒有真正的搖滾吉他手,直到他看了伍佰的表演:“哇操!終於來了一個!”
▲倪重華、伍佰、陳昇
幾番周折之下,倪重華創辦的搖滾廠牌“真言社”接手製作伍佰的第一張專輯《愛上別人是快樂的事》。然而倪重華第一次介紹伍佰給同事認識時,所有人的反應都是:“你為什麼要給一個長得像「卡車司機」的人做唱片?”
確實,伍佰每次演唱時都會青筋暴露,張牙舞爪,彈吉他時渾身緊繃,充滿了力量感,而他自己卻不知道。
他就像生命力極強的爬山虎,緊緊吸附在音樂這堵牆上不鬆開,所以每一次的表演他都會用盡全力。
或許是考慮到市場的問題,倪重華在一次開會時指出:“你這種張牙舞爪的唱情歌的方式,會嚇到女聽眾的。”
説者無心,聽者有意。
一臉冷酷的伍佰回到車上之後失聲痛哭。
還記得還在擺地攤的時候,因為生意不佳,他決定送下一個駐足的客人一條項鍊,當他送出項鍊時,客人卻被他的兇相嚇跑。
或許在外人看來,他已練就了一身的銅皮鐵骨,可是隻有他自己知道,硬漢外表下,其實是一顆柔軟的心。

一邊寫歌,一邊去息壤唱歌,便是伍佰生活的全部,他為自己構建了一個豐富的吉他世界,並義無反顧地紮了進去。
某一次,他的吉他老師——外交合唱團主唱崔可詮有事去不了現場,伍佰便臨時代班主唱兼吉他手。
當時的陣容是:鍵盤手大貓、貝斯手小朱、鼓手Dino。
他們四人的第一次演出就產生了奇妙的化學反應,彼此之間配合的非常默契,一首5分鐘的歌,硬是被他們玩成了10幾分鐘。
表演結束之後他們互留了聯繫方式,幾天之後正式組團。
於是,一隻在台灣影響深遠的搖滾樂隊——China Blue正式誕生。
那是1992年。

1992年發行的第一張專輯《愛上別人是快樂的事》發佈之後市場反應平平,滿打滿算,也只賣了七、八萬張。在上世紀九十年代,新人歌手這樣的銷量意味着很有可能再也沒有第二張唱片。
“後來我覺得這樣不太好,人家出那麼多錢幫我弄唱片。”
那時候,伍佰依舊是過着借錢度日般的生活,為了帶着樂器跑場,東拼西湊花了一萬塊買了輛勉強能跑的車。而製作《愛上別人是快樂的事》時,執着於造型的倪重華給伍佰找了件Versace襯衫來拍攝專輯封面,那件襯衫三萬塊。
伍佰只有停下來思考,並尋求改變。於是伍佰寫了《浪人情歌》,“我是開車的時候突然想到的,車子就停在路邊,詞曲一起寫出來,只用了五分鐘。”
伍佰把這首歌定義為“芭樂情歌”:“但你仔細聽, 這張專輯只有《浪人情歌》和《牽掛》是芭樂歌,其他都不是。那是我的堅持。”
説完,他自己忍不住笑了起來。
唯一不變的是,伍佰和China Blue在息壤每週一次的表演,以及所有能讓他們唱歌的音樂節、Livehouse,唱到最後喉嚨長繭需要開刀。
動過手術之後的伍佰,意識到唱歌不能再像以前一樣了,要多一些柔軟。
很快的,第二張專輯《浪人情歌》發佈,與前一張專輯相比,這張專輯多了很多情歌,商業氣息也更濃。
也是從這一張專輯開始,封面的名字由吳俊霖變成了伍佰&ChinaBlue。
這張專輯也沒有讓伍佰大紅,倪重華曾安慰過伍佰:“我們去live house,一個個慢慢地唱,唱到每個看到你們的人,都變成fans,這就成了。”
於是,伍佰&ChinaBlue沿着這條崎嶇的小路一直走,漸漸的,粉絲越來越多。
所以伍佰& China Blue有一個值得敬畏的稱號——台灣Live之王,這個稱號的背後,是伍佰& China Blue在4年間幾乎跑遍了台灣的音樂節、酒吧和Livehouse。
如果非要給伍佰的音樂生涯作一個註解的話,下面這句話再適合不過了:
“我不知道別人將選擇怎樣的道路,但對我來説,不吉他,毋寧死!”

1995年5月19日星期五的晚上,在Live-A-Go-Go的酒吧門口,掛着今晚演出樂隊的名字——“今夜伍佰&ChinaBlue”。
推開門之後,一股音浪夾雜着熱浪襲來,整個酒吧已經人山人海,而背後還有不斷朝裏面擁擠的人羣。
台上的四個人,一邊噴着汗水,一邊用力的彈奏、演唱。
台下的人一邊用啤酒瓶敲打着桌子,一邊扯着喉嚨縱情高歌“我會擦去我不小心滴下的淚水,還會裝做一切都無所謂”、“我決定愛你一萬年!”
最後人越來越多,桌子都已經擺不下了, 於是他們把桌子撤掉,全部觀眾都拿空酒瓶敲着地面,有歌迷回憶起這個經典場面時寫道:“當我清醒過來時,發現自己已經拋開一切,和大家一樣用酒瓶敲打着,一起去喊、去唱,我開始瞭解不太一樣的事情。”
這場表演的現場,被製作成了專輯——《伍佰的LIVE-枉費青春》,裏面最驚豔的莫過於那一首被稱為無法超越的現場版《愛你一萬年》。
通過這張專輯,台灣人第一次真正見識到了什麼是搖滾。
從舞台底下寥寥幾人,到100人的場,到300人的場,到500人的場,再到體育館、體育場,從翻唱英文歌,到改編台語老歌,再到唱自己的原創……伍佰帶着china blue硬闖出了一條地下樂團主流化的道路。
日後的台灣樂團們都受此影響深遠,五月天的貝斯手瑪莎曾經説過:“冒充大人在酒吧看過伍佰的演出之後,才知道我們距離出道還有多遠。”

伍佰不喜歡單一的風格,他總是在不斷嘗試不一樣的曲風,從早期的藍調搖滾,到金屬、電子樂,然後再回到民謠和藍調。
伍佰寫歌,總會先想舞台效果:現場唱,會是怎樣?
他還習慣於在歌曲裏面加入一些特殊的元素,使歌曲更加豐富。
白居易那晚聽到的“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比不過《白鴿》中間那一段急驟又清脆的伴奏;韋應物筆下的“簫韶九奏韻悽鏘,曲度雖高調不傷”大概是對《黃色月亮》那一段開場的最好詮釋。
伍佰很喜歡將他鐘意的歌曲拿過來重新演繹,而這些歌在經過伍佰的重新演唱之後,居然毫無違和感!
伍佰翻唱的《夢醒時分》就是這樣的一首歌,在這首歌下面有一句很有意思的評論:聽別人唱是深陷其中不能自拔,而聽伍佰唱則會覺得這是一種解脱。
▲伍佰《夢醒時分》
正是因為不斷的嘗試和不斷的顛覆,已經50歲的伍佰在台上依然充滿了激情。

從1992年到現在,China Blue已經成立26年了,成員都從未曾更替。
從《浪人情歌》開始到現在,伍佰的專輯封面上,即使只有一行小字都好,都一定要把“伍佰& China Blue”這個團名寫完整。它的意思是,伍佰和China Blue是不可分割的一個整體。
曾經有人請伍佰去演出,説是假唱就行,不用帶樂隊,伍佰把人家痛批一頓:“先不説我不願意假唱,就算是假唱我也要和我的樂隊一起。”於是這麼多年來,伍佰& China Blue從來都是一起出現在台上。
伍佰&China Blue是一羣懷揣着赤子之心的人,不管曾經多麼紅,他們都刻意和名利以及商業保持着距離。
在這26年間,他們有過爭吵,有過分歧,可是最後還是會彼此妥協。伍佰説經營團員關係的秘訣在於:“工作的時候就是純粹的團員關係,私底下就是像家人。”
有人説,伍佰是最被低估的華語搖滾教父,他的現場水平和在創作上的造詣,在台灣音樂搖滾史上,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作品中滿是對在地文化的熱愛與傳承,從來沒有人像他那樣寫歌唱歌,從來沒人可以做出他那樣的專輯。
2006年時,伍佰獲得金曲獎“最佳台語男演唱人獎”,獲獎感言卻是:“我一直認為自己不會唱歌,台下每位男歌手都是唱將,我想我會得獎,是因為我是用全身在唱歌吧!”
也是那一天的金曲獎,原定的最佳搖滾樂團表演被取消,伍佰對此無比憤慨,在作為頒獎嘉賓時,將幾個候選樂團的名字大聲朗讀了一遍。
場面一度很難看,這事兒也只有伍佰能做得出來。
他曾經説:拿獎只能代表別人的眼光,跟我沒什麼關係,我覺得好就好,不好就不好,我自己會判斷。沒人給我掌聲,我還是會繼續寫歌唱歌。”
唱多久呢?
伍佰説:“我從沒有兜兜轉轉,一進去音樂屆,我就巴着不走啦。”
就像他十幾歲那年到台北:“我揹着包包來到台北,一下火車就知道我要幹嘛,因為我什麼都不會,只會音樂啊!”
本文參考資料:
《從吳俊霖唱到伍佰》,倪重華
1994《浪人情歌》專輯介紹,伍佰官方網站
《伍佰音樂記事》,伍佰官方網站
《返去故鄉》:伍佰與九零年代的時代精神,張鐵志
《音樂五四三》:馬世芳專訪伍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