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也到了特朗普時刻_風聞
晨枫-军事撰稿人-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2018-11-25 14:16
這兩天,巴黎街頭像電影或者繪畫一樣,香榭麗舍大街的鋪路石都被挖起來,當武器丟出去了。





這還是巴黎嗎?是的,只是沒有了風花雪月,但多了憤怒和吶喊









不知道的人,還以為這是電影《悲慘世界》裏的鏡頭

這位MM再勇敢一點,舉上旗,踩上一堆破傢俱,就是德拉克洛瓦的名畫了
這些天,法國人們很憤怒,紛紛上街,抗議馬克龍的新徵汽油税。誰都不喜歡多繳税,但法國的問題可能不只是汽油税,這只是駱駝背上的小石頭。馬克龍的政治生涯到了關鍵時刻,更大的問題是法國到了特朗普時刻。
不斷有人在比較中國人和歐美人(尤其是歐洲人),鞭撻中國人的焦慮,讚美歐洲人的隨性。這些人對於歐美人的焦慮毫無感覺,就和外國人看中國只看到北上廣深的繁榮一樣偏頗。
歐美人的焦慮點在哪裏?他們最大的焦慮是不能再沉迷在已經習慣、舒服的原有生活方式了。他們感覺大地在腳下抽走,他們將掉進看不見地的深淵。最大的“壞人”是中國。去年在西班牙旅遊的時候,有一個年輕人問我:為什麼中國人那麼拼?為什麼不能不要那麼拼、大家都舒坦一點?當時我無言以對,不知道怎麼回答才好,但感覺到這不是一個人的問題,而是一代人的問題。
工業革命之後,歐洲領導世界,首先跨入工業時代,生活水平極大提高。水漲船高效應使得歐洲的農民和清潔工哪怕乾的和亞洲同行一樣的事情,生活水平也更高,歐洲也首先開創亞非拉望塵莫及的社會福利制度。這些都得益於更高的勞動生產率,“有”的階層和族羣可以“施捨”一點給“沒有”的階層和族羣,至少使得後者不抱怨。
但中國這條超級鯰魚攪了大局,不僅把大量中低端工作都吸走了,還覬覦高端。直接後果是損害了歐美髮達國家的税收基礎,打亂了經濟社會的運行秩序。
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馬克思這話一點沒錯。這樣以來,歐美越來越有“要過不下去”了的感覺。都説中國人焦慮,其實歐美人也焦慮。有意思的是,中國人似乎大多確信“未來會更好”,焦慮的是眼下;而歐美人焦慮的從未來蔓延到眼下,法國的燃油税觸發的正是這種焦慮:“我們沒有要求更多,我們只要我們現在的生活,為什麼連這點都不讓我們擁有!”當年還可以下海,闖美洲新大陸,現在連這條路都不好走了。移民中國則是想都沒有想過的事情。那怎麼辦?只有上街打砸搶燒了。
歐美的現狀正是由那種受到讚美的隨性和舒適導致的,而對現狀(實際上是原狀)的留戀激化了對未來的焦慮。歐美的發達來自勤奮和創新,但坐吃是要山空的。重商主義、自由貿易、全球化這些使得歐洲得益的理念在現在反過來損害歐洲中底層的利益,關鍵在於歐洲人從競爭中的強手退化為不敢競爭了,但還要抱怨別人在努力,在競爭。還記得那個沙灘對話的雞湯文嗎?有錢人在沙灘上碰到曬太陽的流浪漢,問他為什麼不去努力工作賺錢。流浪漢反問,賺了那麼多錢幹什麼?答曰:可以向我一樣,到沙灘曬太陽。反問:那我現在不就在沙灘曬太陽嗎?還別説,歐洲一些人的心態正是這樣的。
但問題在於:世界在往前走,想停在原地都難。來回沙灘要開車,要汽油;吃的東西也需要買。這些都漲價。政府服務、負擔越來越多,管理政府服務的政府服務疊牀架屋,使得税收必須增加。這一切導致原地踏步都不行。中國人的焦慮是被飛奔的列車甩下車,歐洲人的焦慮是連車站也不讓呆了。
與中國的增長和生活水平提高的比較加劇了歐洲人的焦慮,説好的制度優越性怎麼不能兑現成經濟增長和生活水平的提高呢?説起來,中國還真是罪魁禍首。中國商品在全球消滅超額利潤,填平技術鴻溝,迫使歐美回到拼勤奮、拼創新的“老路”上,這是已經習慣於隨性、舒適的歐洲人難以接受的。
歐美大選正在變成選購,政黨不再是領導人民的精英政治團體,而是討好顧客的商家。其結果必然是避免極左極右而趨中、同質化。在歐洲經濟還好的時候,這沒有太大的問題。但當問題越來越多、越來越大的時候,在老路越來越像死衚衕、各黨的差別只是在衚衕裏沿着這一邊的牆走還是那一邊的牆走,那結果必然是困境越陷越深。由於衚衕裏越走越黑,選民越來越憤怒。他們不願意費腦筋想明白問題到底出在哪,而是簡單化地歸結於“這屆領導不行”。
但面對同質化的政界,選舉不再是從優秀中選擇最優秀,而是變成抗議選舉,用選票對落選者表示不滿,而不是對當選者表示贊同。這一點在台灣也是一樣,未必是台灣老百姓想念國民黨了,而是對民進黨太失望。
久而久之,哪屆領導都大同小異後,選民必然要體制派整體失望。當這種失望遍佈全社會,已經不分左中右老中青的時候,就是特朗普式體制外勢力登台的時候了。但這實際上是另一種心態的抗議選舉,因為這不是基於體制外勢力具有真正可行的改革的綱領。歐洲的深層改革已經到了必須全社會壯士斷腕的時候,但選民想的還是自己當壯士、去斷別人的腕的事情。特朗普的貿易戰在美國得到一部分人的心,正是這種心態的反映。
在法國,特朗普時刻或許正在到來。今天的巴黎街頭暴動就是信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