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的砒霜，法國的蜜糖_風聞

文章首發於公眾號：叁裏河

作者：星爸爸

前兩天，一條 “九所英國大學不再錄取部分中國高校學生” 的新聞在準留學生和社交媒體上廣泛流傳。這個新聞稱，包括杜倫大學、利茲大學和諾丁漢大學等著名英國高校的新招生政策中給中國申請人設置了奇高的門檻，很多準備出國的學生感慨 “生不逢時”。

又是 “九所一流大學聯合宣佈”，又是 “985/211 被拒”，這則據説是中介爆出來消息着實引起一波焦慮。不過，官方火速闢謠，英國大使館迅速發佈微博公告，稱此為 “誤導性” 信息。幾所大學也否定了一刀切的做法，但沒有反駁入學標準調整的事實，表示 “有提高，也有降低”。

關於拒招的誤導確實有誇大和走題的過錯，但不意味這是毫無事實根據的。信息羅列翔實、條理清晰，而且明確説明是交給合作伙伴的 ”潛規則”，不免使人聯想到哈佛招生案中被披露的隱藏在簡單的幾條入學硬規定之下的兩百多個評估維度。在詢問過某中介之後，我也被告知 “確實有點兒變化”。

作為老牌留學目的地，英國一直是國人留學的第一選擇之一。

根據啓德教育的2018 英國留學報告，2013 ～ 2017 年間英國向中國簽發的T4 學生簽證數增長了 42%，達到 8.8 萬份。英國大學聯合會數據，目前英國海外留學生約 45 萬，其中中國佔比最高，約 10 萬，留學生每年貢獻給英國 260 億英鎊 GDP 和直接就業機會 20 萬個。

但是，在 2010 年和 2012 年相繼提高投資移民門檻、取消技術移民簽證以及 PSW 簽證之後，英國海外留學生增速持續下降。過去十年來，據 BBC 稱，英國海外留學生數量只提高了 3%，而美國、澳大利亞和加拿大分別提高了 40%，45% 和 57%

最大的留學生生源國中國和印度的 “顧客” 被這幾個國家引流了。

受到財政支持減少和政策影響下留學生流失的拖累，英國大學開始想辦法透支老牌教育國的金字招牌來招攬國際學生，包括設置定向專業和一定程度降低錄取標準等措施。

BBC 今年八月時發了一篇文章批判了英國部分高校為學費 “降格以求” 的現象，比如用預科 “零年級“ 來吸引未達到錄取要求的學生提前赴英，在競爭激烈的情況下推出冷門專業進一步留住生源等。

上個月，頂尖英國學府伯明翰大學宣佈從明年開始接受中國高考成績，成績換算成百分制之後前百分之二十的考生可以直接跳過預科就讀本科。這給考生提供了更多的留學路徑選擇，不少人驚呼高考質量受到國際認可，但也有人表示這是為了錢降低標準。

這有一定道理，英國也許只是拓寬 “獲客” 渠道而已。英國人在網上發表不滿、他們認為這是一個 “短視做法”，“都是脱歐惹的禍”。另一個網友更直接：$$。

目前，美國和澳大利亞一些高校也開始認可高考成績，這兩個國家也是英國在留學市場的主要競爭對手。

在學位賦予上，英國高校在國內也面臨着造成 ”文憑通脹“ 的指責。根據英國高等教育統計局的披露，英國高校發出的一等學位佔比達到 26%，自 2012～2013 年以來的 18% 上升了八個百分點，而在九十年早期這個數字只有 8%。在部分高校，一等學位賦予了達到了一半以上，泡沫明顯。

諾丁漢、伯明翰和倫敦大學等一流高校過去五年的一等學位授予率也提高了 10% 以上。值得一提的是，雖然授予率有所增高，但是一向以學習著稱的中國學生卻打破學霸的刻板印象。

幾年前就有英媒報道，與非歐盟學員相比，中國學生學生取得一級學位或者二級甲等學位的比例只有 42%，而前者有 52%。而在外部，作弊、不合羣、論文代寫等話題也時常和中國留學生並列出現在新聞中。

英國媒體剛批評過中國留學生代寫論文的亂象，“許多中國學生一入學就會收到各種代寫論文廣告”，“在過去一年裏就收到 97 封代寫廣告郵件”。前幾天與一位英國博後聊天，她感慨生活艱難，”給留學生寫論文不錯，五百到一千一篇”。

作弊是另一個頻繁與中國留學生聯繫在一起的負面詞彙，2014 年時有一個統計是這樣的，在美國被退學的成績合格的留學生中有近八成因為作弊被辭退。再近一點，去年澳大利亞國立大學一教授因為在用中文寫 “我無法容忍學生作弊” 而被噴種族歧視。

和留學之後的作弊行為遙相呼應的則是申請前的材料造假，留學生成績造假甚至偽造證明的新聞並不罕見。往遠了説，2008 紐卡斯爾大學開除了五十名中國學生，理由是偽造託福成績單和國內畢業證書，這次新聞也牽扯出了 1500 磅包畢業的黑中介服務。

往近了看，去年一篇 “中國美本申請黑幕” 披露了申請美國名牌大學時的成績單造假內幕。某個哈佛招生官就直白地表示，“沒有哪個美國大學是不知道中國的推薦信是自己寫的”，“成績單怎麼造假美國大學都知道基本路數”。

某個最近有過申請經歷的大學生也告訴，只要有需要，中介改 GPA、刻學校的章、代寫推薦信都不是問題。那麼，以這種形式出國的學生後續會通過作弊的方式畢業回國也就不足以使人驚訝了。

無論是因為學歷增發還是學生素質本身引起的質量下降，至少從國內求職市場上來看，學歷泡沫的指控是有一定根據的。

BOOS 直聘的 2017 海歸就業現狀報告就顯示，海歸人數大幅增長，但是其就業競爭力較雙一流大學畢業生僅高出 1.8%。海歸的自我認知也在向現實妥協，2017 年平均期望薪酬同比下降3.3%，來到 8315 元，期望薪資低於 8000 元的人數比從41.2% 上升至 45.4%。

在社交論壇上，不少留英歸來的碩士也發出一年制文憑不被認可的抱怨，即將出去的學生也緊張地問道 ”英國碩士真的很水嗎“。教育部的 2016 中國留學生回國就業藍皮書顯示，碩士數量佔了壓倒性的 81%，博士為 11%，本科及專科為 7%。

對此，英國政府的對策是一邊加強對學歷增發違規的懲罰，一邊推出改進評級機制，給學歷打上金銀銅標準。

金銀銅標準準確地説是優質教學評估規範 Teaching Excellence Framework。TEF 其實不針對參評學校的教學質量進行評定，而是更偏向於從學生滿意度以及畢業後的就業率等實用角度評估大學文憑的含金量。

具體來説，委員會從 “學生對教學的看法”、“全國學生調查報告對學院支持程度的打分” 以及 “退學率和就業率” 三類信息對大學進行評級，有點類似酒店評分。

在目前參與打分的231 家大學裏，被評為金牌等級有 45 家精英大學和 14 家專科學校，意味着由這些機構發放的文憑對於學生來説能在找工作時起到最大的背書作用。此外，銀牌等級有 116 家，銅牌為 56 家。值得注意的是，銅牌並不意味着最差，而是達到了入門標準。

那麼，對於留學生來説，這些意味着什麼？在留學作為產業被越來越多國家扶持的普遍情況下，傳統留學目的地如美國正在對中國學生收緊政策、提高入學門檻和畢業後滯留門檻。

英國學歷經過十多年，成色有所下降，碩士生輝煌不再，雖然政府已採取補救措施，但碩士入學要求提高，“洗學歷” 的成本也相應增加。

為了避免成為留學機構的“搖錢樹”，同時又不至於因為國內就業要求提高而荒廢學歷，留學開始成為一個需要精打細算的投資計劃。

借用一下英國政府給高等學歷搞金銀銅分級的靈感，留學規劃也需要從就業率和回報方面進行考量，而不是隻盯着 “傳統招牌” 想當然地認為有了學歷一切都是水到渠成的事。

英美澳加依靠留學產業化賺得盆缽滿盈。2016～2017 學年裏，赴美接受高等教育的國際留學生貢獻了 369 億美元和至少 45 萬個工作崗位；英國，約 333 億美元和 20 萬份工作；澳大利亞受益 250 億美元；加拿大，2016 年約 155 億美元。

BBC 在一篇留學生流失的文章中把澳大利亞稱為 “挖英國牆角最兇的國家”，同樣，也是 BBC 頻繁批評過於寬鬆的錄取政策損害了英國的教育質量。

其實澳大利亞也有這樣的糾結，留學生大幅湧入帶來了可觀的經濟收入，但人數快速上漲也造成了生源質量差和校園人口結構不均衡等原因，有數據稱澳洲在過去四年內拒絕了五萬個留學簽證的申請。

留學產業先發展的國際已經看到了產業化帶來的收入和質量的矛盾，開始收緊政策進行調控，但像法國這樣同樣屬於發達國家卻沒嚐到甜頭的國家卻想 “先發展，後治理”。

截止到 2017 年，英國國際留學生數量大概是 44 萬人，而法國留學生數量也達到了 34 萬人，但對比兩國在留學產業下的收入卻發現是完全不符合人數對比比例的 — 333 億美元對 53 億美元。

而 2017 海歸就業創業報告卻發現，法德留學生平均薪酬最高，分別達到 9121 元和 8710 元，而美英只列第三及第七，分別為 8367 元和 7318 元，小語種國家文憑在就業市場上需求更難得到滿足。

這使非英語國家第一留學目的地法國坐不住了。

前幾天，法國公立大學非歐盟地區留學生費用暴漲的問題傳遍媒體，十幾倍的漲幅聽起來很可怕，但具體轉化成數字之後，也不過只是兩三千歐元，不到英美澳加等國學費成本一半甚至三分之一。

從 2019 年 9 月起，法國非歐盟地區留學生本科學費將從 170 歐元每年升至 2770 歐元，碩博學位學費則從243 歐元漲至 3770 歐元，對於習慣了動輒幾萬美元或者英鎊學費的中國人來説，這點幅度完全可以忽略不計。

法國總理愛德華·菲利普在社交媒體上表示低廉的學費讓留學生誤以為法國文憑不值錢，而對於已在讀書的留學生來説，他們不必交税，更加富有，卻享受着和法國窮學生一樣的低學費，很不公平。

菲利普希望提高學費來改變現狀，一是將目前 34 萬人留學羣體擴大到50 萬人，二是用漲價和增加英語課程等方式吸引更多中國、中東等亞洲和非洲富裕地區的留學生，提高他們在留學人口中的佔比。

2015 年數據，摩洛哥、中國和阿爾及利亞是人數最多的留學生羣體，分別有 3.7 萬人，2.8 萬人和 2.3 萬人。據統計，目前法國非歐盟國留學生中，非洲學生佔比達到 45%。對於這些低收入國家學生來説，這次漲價無疑會起到關起大門的作用。

而對於亞洲等發展中國家來説，適度漲價帶來的學校經費增加、投入加大，從長期來看，法國公立大學頻頻遭受質疑的師資等問題得到改善，教學質量和文憑含金量也會得到提升。

在看法國留學生人口排行的時候，我們可以發現，美國留學生的數量正在上升。2015 年，美國人前往法國留學的數量達到 5725 人，排在第十一位，與2010 年相比增長了 22%。

這幾年，越來越多的美國年輕人受學貸和高昂的學費所累。數據顯示，截止到今年三月，美國大學生貸款規模達到了 1.5 萬億美元，超過4400 萬人身負學生貸款債務。美國高校學費過去十年來也以年均 4.18% 的速度增長，2018 年私立大學平均學費達到 4.7 萬，公立學校學費依據州內和州外區別分別是 2 萬美元與 3.6 萬美元。

一些美國年輕人開始把留學當作逃避學生債的途徑，歐洲高福利國家的免費公立大學成為首選，德國、法國、冰島、挪威和芬蘭等國成為熱門目的地。

一個美國大學生在州內上公立大學，按照 2 萬美元學費來算，四年下來加上生活費 10 萬+ 成本不在話下。如果他去歐洲上學，即使是相對較貴的荷蘭，海牙大學一年學費也不過 8000 多美元，仍然便宜一半以上，而在德國，學費甚至可以完全減免。

根據國際教育者組織NAFSA 的統計，2016 ～ 2017 學年，美國出國留學生人數達到了 33.3 萬人左右，其中超過七成為白人，歐洲拉美和亞洲分列前三名留學目的地，份額分別為 54.4%，15.5% 和 11.6%。

再細分一下，英國、意大利、西班牙、法國和德國五個國家共同組成了歐洲美國留學生中 40% 的份額。難怪上次川普諷刺移民來美國白吃白喝的時候，歐洲網友也立刻甩出美國大學生在歐洲狂蹭福利的言論打臉。

無論是中國人還是外國人，英美加等傳統教育強國的成本都漸漸開始成為難以承受的負擔。對於中國人來説，以往成本最低時效最快的碩士學歷開始縮水，而為了提高留學含金量，低齡化趨勢已經開始出現，一些高淨值家庭在本科階段甚至更早將子女送往老牌留學國家學習。

前瞻產業研究院統計的數據顯示，2017 年留英中國學生高中以下佔比從 2016 年的 6.17% 上升到 30%。

在中國教育在線的留學發展趨勢報告裏，在美就讀本科階段的中國留學生人數佔比在過去十年裏不斷提升，2016 年已達到 41.28%，K12 留學生也迅速上升，同年達到 3.3 萬人。

對於囊中羞澀又希望通過留學提升競爭力的人來説，在未來幾年裏，十年前留學生享受的文憑套利窗口正在快速關閉。短期留學越來越像技能培訓的方向靠攏，放寬眼界，從實際出發，根據自身條件精打細算才是正確的規劃路線。

以英國為主的傳統教育強國在經歷過十多年的高等教育產業化後發現，規模擴張與質量是難成正比的，競爭對市場規模有所促進但也削弱了教育質量，不加控制最終難免形成反噬。

然而不同階段有不同的路線，例如法國，雖然是留學人口數量位居第四的大市場，但政府補貼的公立學校低廉學費並沒有給本國帶來明顯幫助，反而給財政造成負擔，學生來源被前法國殖民地拿下也限制了法國高校在全球的知名度。

所以當英國要反思高等教育過分市場化的時候，法國人選擇“發展是硬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