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黑德國捧 馬克龍的“歐洲聯軍”構想有戲麼？_風聞

11月9日，法國總統馬克龍（Emmanuel Macron）接受法國歐洲一台採訪，稱“歐洲（指歐盟）應建立‘真正的聯軍’，以抵禦來自美國、中國和俄羅斯的侵害”。

11月11日是第一次世界大戰終戰百年紀念日，法國作為最隆重紀念活動的東道主雲集了眾多當年參戰國的元首，馬克龍顯然希望借這個有特殊意義的日子闡述他在這個問題上的構想。

他還希望得到“好夥伴”——德國總理默克爾（Angela Merkel）的支持：儘管身為一戰戰敗國領導人的後者沒辦法在一戰紀念週扮演重要角色，但她必定會隨後在柏林、斯特拉斯堡（歐洲議會所在地）和布魯塞爾（歐盟總部）遙相呼應。

事實也的確如此，默克爾也並未讓馬克龍等待太久：11月13日，她在歐洲議會公開表示，馬克龍建議的“歐洲聯軍”將成為“北約的良好補充”，此後她又多次重申了這一立場。

她之所以要“重申”，目的是力捧“戰友”馬克龍——因為後者遭到美國總統特朗普（Donald Trump）劈頭蓋臉的痛“黑”。

人還在法國，特朗普就已經“火力全開”，指責馬克龍建立“歐洲聯軍”的想法“荒唐透頂”，並咄咄逼人地讓馬克龍和歐洲人“先把北約的‘保護費’交了再説”；回到美國後他更是在極短時間內連發多個推特，對法國和馬克龍極盡冷嘲熱諷之能事。

在推特中，特朗普稱“歐洲聯軍對法國有用麼？那麼法國兩次大戰怎麼被德國佔領了”，指責法國“是最民族主義的國家，沒有之一”，指責法國葡萄酒“不公平貿易”並諷刺馬克龍的低支持率，諷刺其“支持率只有26%，而失業率卻接近10%”使用模仿自己競選口號的挑釁性模仿秀，用“讓法國再次偉大起來”作為這番“推特攻勢”的結語——按照法國媒體LCI一篇報道的説法，特朗普儼然是刻意“哪壺不開提哪壺”，存心羞辱法國和馬克龍。

一些觀察家對特朗普這種有趣的態度表示不理解，認為他關於“歐洲聯軍”的一番“邪火”發得毫無來由且自相矛盾，因為正是他多次聲稱“北約不重要”，要歐洲人“自己保護自己”，結果第一個表示“歐洲打算這麼做”的歐洲領導人卻遭到他劈頭蓋臉的羞辱和臭罵，且借題發揮，東拉西扯，也顯得比較“吃相難看”。

種種反常足以表明，“歐洲聯軍”是一項至關重要的姿態和命題。

導致馬克龍高調推出“歐洲聯軍”設想的導火索，是特朗普宣佈美國將單方面退出了20世紀80年代就達成的《蘇聯和美國消除兩國中程和中短程導彈條約》（INF）。稍懂冷戰掌故者都知道，INF對歐洲國家的安全至關重要，因為該條約所限制發展的中程、中短程導彈可直接威脅西歐所有國家首都，卻幾乎不對美國本土構成直接影響。正是鑑於此，馬克龍才主張“組建歐洲真正獨立自主的聯合武裝力量”，自己保護自己，且將美國和其它國家一起列為可能威脅自身安全的勢力。

這種想法並非始於今天，馬克龍也遠不是第一個有這種構想的法國領導人——戴高樂（Charles de Gaulle）才是，而在這個問題上法國的“親密戰友”一直是德國（及其前身西德），且雙方實際上一直在努力向“歐洲聯軍”目標實質性邁進。而兩國在北約的盟友美國，則從來都是扮演拆台搗亂的角色。

早在上世紀50年代，剛剛從廢墟中爬出來的西德和法國就開始聯合研製第一種“歐洲主戰坦克”，試圖將之作為歐陸軍事一體化的基石，這一大膽嘗試在美國千方百計的拆台下歸於散夥，膽子更大的法國在戴高樂帶領下直接和蘇聯眉來眼去，搞出了怎麼看都不像西歐坦克的AMX-30，還要靠美國人當保護傘的西德則迴歸本陣，先是搞出了豹1，後來又和美國合搞了MBT/Kpz-70（半途而廢）。後來的事大家都知道，法國一度退出了北約軍事一體化，直到薩科齊時代才回來。

但德法在歐洲框架內搞軍事合作的念頭始終不渝，1987年，法國總統密特朗和德國總理科爾達成協議，成立德法混合軍隊，在美國的干擾下直到兩年後這支軍隊才正式編成，即德法混成旅（Brigade Franco-Allemande，成軍於1989年10月2日），最初這支混合部隊裏所有德國單位和部分法國單位駐紮在德國境內，2009年2月首次有500人的德國營進駐法國境內，這是二戰後第一支在法國境內駐紮的德軍。目前這支混成旅有約5000兵力，德、法各有一個營駐紮在對方境內。

在德法混成旅的基礎上法德兩國一直試圖構建一支“歐洲軍團”（Eurocorps），1992年5月歐洲軍團總部在斯特拉斯堡成立，1995年正式開始運作，目前包括5個正式成員國（法國、德國、西班牙、比利時、盧森堡）和5個關聯國（波蘭、羅馬尼亞、土耳其、意大利、希臘），一度波蘭曾申請成為正式成員國，奧地利、加拿大和芬蘭申請成為關聯國，但在美國阻撓下均先後退出。目前“歐洲軍團”的主力是德法混成旅，其餘的各國軍人加起來不到1000，只是象徵性的存在。

不論德法混成旅還是“歐洲軍團”，其特點都是獨立於北約甚至歐盟之外，是獨立的歐洲防務組織，其骨幹也毫無例外是法、德兩國，目的就是在歐陸範圍內建立一支不受北約甚至歐盟（因為當時歐盟裏有個國家叫英國……）牽制的、獨立自主的防衞力量，因此德法兩國才會首先從最容易的“德法團結”做起，逐步嘗試擴大到全歐陸範圍。

而所有這種試圖在歐洲建立不受北約控制獨立聯合防衞體系的常識，都毫無例外引來美國干預，儘管不同時代的美國政府對履行北約義務的態度有的積極，有的消極，但“美國必須是歐洲防務的老大”這個概念卻從未動搖，所以從艾森豪威爾（Dwight Eisenhower）到特朗普都在竭力拆“歐洲聯軍”的台。

回到怒火萬丈的特朗普身上。和艾森豪威爾或里根不同，特朗普的確希望美國“管閒事”越少越好，“為外國的事出錢出力”也越少越好，但他真正的意思是“既要馬兒跑又要馬兒不吃草”，不出力、但美國的霸權和領袖地位決不能因此動搖。不僅如此，馬克龍一而再、再而三強調“反民族主義”，在他看來也不啻含沙射影，指桑罵槐，是可忍而孰不可忍。

那麼，在德國“吹”美國“黑”的水火既濟下，馬克龍的“歐洲聯軍”戰略還有戲麼？

迄今為止馬克龍政府反應冷靜，表示“沒必要對這類司空見慣的言論字斟句酌地斤斤計較”，愛麗捨宮稱對特朗普的言論“無可奉告”。有分析認為，國內支持率偏低、壓力偏大的馬克龍並不打算把事鬧大，他會堅持“歐洲聯軍”的構想，但不會和特朗普這個“舊友”打嘴仗。

儘管默克爾漫長的政治生涯看來已走近尾聲，但德國自阿登納（Konrad Adenauer）時代起，歷屆政府不論黨派或色彩，在“歐洲聯合”與“法德軸心”兩大關鍵性問題上立場堅定且一脈相承。很顯然，從總體上看，法德兩國間的軍事合作意願最強烈，基礎最牢靠，美國拆台效果一般，且近年來越來越拆不動。

但法德以外的其它國家就很容易因美國拆台而動搖，尤其是渴望美國保護的東歐“前線國家”，基本上一拆一個準。“歐洲軍團”自成立以來艱難坎坷的命運，恐怕就是馬克龍版“歐洲聯軍”前途的預言和縮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