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陽之變:觀察中美關係走向的文化視角_風聞
尚韧-文化生态研究者2018-11-27 11:37
作者:尚韌
本文原發於微信公眾號《生態雜誌》(ID : ECNE2018 ),現授權在本專欄發表。


高人的預測
當下,中美之間,貿易戰是一個熱詞。

2018年3月,特朗普政府宣佈,根據“301調查”結論,將對每年600億美元的中國產品徵收“一攬子”關税,並在WTO起訴中國,同時限制中企在美國投資。
中國立馬錶態要推出對美報復的對等措施,“以牙還牙”。
6月15日,特朗普政府正式發佈約500億美元中國出口商品徵税清單,自當年7月6日起加徵25%的關税。
6月16日,中國公佈自美國進口659項約500億美元商品徵收同等税額關税清單,與美國同步實施。
7月11日,特朗普政府宣佈擬對2000億美元中國商品加徵10%的關税。
10余天後,中國政府公告對原產於美國5207個税目約600億美元商品加徵5%—25%的差別化關税,將與美方同時實施。
9月24日,美國送來中秋“大禮”:對我2000億美元出口商品加徵10%的關税;隨即中國“還禮”,對美國600億美元商品加徵10%或5%的關税。
同日,中國發布3.6萬字《關於中美經貿摩擦的事實與中方立場》白皮書,對美國經濟霸權主義和輿論攻勢進行全面反擊。

當下,鬥爭還在繼續之中。
你來我往的中美貿易戰只是特朗普全球貿易戰的一部分,但卻是最引世人注目的。
中美之間走到這一步,其實早就有高人在十年前就預測到了。
這個人就是當年媒體熱炒過的“中美國”(Chimerica)一詞的發明者哈佛商學院歷史教授弗格森。

當年的弗格森只有46歲,已有多部政治金融歷史方面的鉅作問世,盛名卓著。
他的近期著作包括《帝國:不列顛建立的國際秩序的興衰及對全球實力的教訓》、《龐然大物:美利堅帝國的興衰》和《世界的戰爭》等。
對中美關係,弗格森有自己的視角和核心議題:中美經貿關係緊密得如火如荼,但預計會在以後分道揚鑣,除非北京和華盛頓有意識地克服困難,努力改變這個關係的自然走勢。
弗格森提出的“中美國(Chimerica)”概念是個雙關語。
如果念成China和 America 的合成,意思是兩個國家密不可分,就像兩個人結婚以後,合二為一那樣。
如果念成kimerica,指的是傳説中的一種猛獸,誰也無法説清這是一種什麼動物,在這個語境裏也可以解釋為:中美這個混合體到底是怎麼回事,誰也説不清楚。
在這對夥伴中,中國出口,美國進口;中國借出錢,美國借進錢;中國儲蓄,美國消費。弗格森認為這個關係是不平衡的,不可持續的。
中國得到的是經濟平均年增長10%,美國得到的是10%的失業率。他把這個關係簡稱為“10-10關係”。
就像一個婚姻中,一方只管掙錢,另一方只管花錢,這樣的不均衡的婚姻怎麼能持續呢?
不可持續的美國終於以當今不斷升級的貿易戰來終結中美之間的蜜月關係。弗格森不幸一語中的!
中美關係的陰陽屬性
中國有一個古老的哲學概念:陰陽。

在這個概念中,陰陽代表一切事物的最基本對立關係,它是自然界的客觀規律,是萬物運動變化的本源,是人類認識事物的基本法則。
陰陽的四對關係:陰陽互體、陰陽化育、陰陽對立、陰陽同根,是各種事物孕育、發展、成熟、衰退直至消亡的原動力,是奠定中華文明邏輯思維基礎的核心要素。
中華文明就是從陰陽這一基本要素出發並逐步建立和發展的。
物物皆含陰陽,陽中有陰,陰中有陽,不可割裂,陰陽必相互依存,萬事萬物中都包有陰陽的特性。
觀諸當今之世,中美關係其實就是正在從陰陽化育凸顯為陰陽對立特徵的一對陰陽關係。
弗格森準確地預示到了中美夫妻關係的分道揚鑣,按照中國人的説法,弗格森就是一位貫通陰陽的高人。
陰陽之變:華盛頓的中國共識
中美關係四十年來基本順暢不乏磕碰的發展,源於學術圈內外,有一個民主共和兩黨交相秉持的對華“遏制與接觸”戰略。
就是所謂的華盛頓中國共識。
如果我們回顧下中美關係歷史,會觀察到兩國相處的心態演變到今天這個狀態的邏輯。
上世紀70年代以來,中國開始秉持與美國和解合作大方針,鄧小平打開了“改革開放”的大門,與以美國為首的西方國家展開交流和合作。

中美之間由此形成了陰陽互體的發展關係。這一時期,鄧小平確立的“韜光養晦”政策,就是中國文化的陰性表達。
中國以不挑戰美國主導的國際政治和經濟秩序並在現有的規則體系內謀求自身的發展為原則,積極融入當時的國際體系;
同時中國在領土爭端和其他矛盾中,不主動挑起和擴大沖突,基本以採取息事寧人和“擱置爭議”的手段來應對。
這正是美國所希望和需要的。
從此,美國在冷戰期間就有了一個對抗蘇聯的地緣政治合作者,更多了一個巨大而快速增長的市場。
1989年冷戰結束後,地緣政治版圖發生變化,“中國威脅論”開始在美國政治與學術界漸獲市場。
然而,中國經濟釋放的活力,給美國商界提供了一個巨大的蛋糕,前景可期。
中國對西方跨國公司的接納並給予其優惠待遇,已經在美國商界培育了一個影響巨大的“親中”利益團體。
在20世紀90年代,雖時有美國政客試圖調撥中美關係,但美國國會從未能通過撤銷對華最惠國待遇的決議案,也最終支持中國加入了世界貿易組織。
對華實施“接觸+牽制”戰略,成為那一時期華盛頓對中國的共識。
可是,在美國政界,始終視中國為潛在對手的潮流並沒有消失。
2000年小布什就任總統後,即迫不及待地將中國定位為“戰略競爭者”,並公開實施克林頓政府後期潛在的對華“制衡”策略。

隨即發生的“9·11”事件讓布什政府風向改變,在阿富汗和伊拉克發動的兩場戰爭,使美國十年時間裏無暇他顧。
這十年,讓中國獲得了一段極為珍貴的發展期。
十年裏,中國以一個準反恐夥伴身份,基本配合了美國的反恐戰略。同時,中國經濟在這十年裏潛滋暗長,一舉超越美國之外的西方諸大國,成為世界老二。
而這十年來的美國反恐是否大收成效,美國社會心知肚明。
奧巴馬上台後,美國一手推開過去的反恐要務,重點推行了所謂的“亞洲再平衡”政策。

軍事上,美國調配了60%的軍力放到亞太地區,以為威懾;經濟上,新建一個泛太平洋自貿協定(TPP),意在亞太地區建立由美國主導的貿易一體化市場,將中國排斥在外。
政治外交上,奉行“巧實力”外交,利用亞洲鄰國對中國崛起的不確定感,強化其對美國軍力的安全依賴和對“中國強鄰”的恐懼心理,以求在亞洲建立美國主導的新安全機制。
可以説,到奧巴馬執政結束,中美關係仍然處於一種“非敵非友”的關係,美國高層對中國提出的中美新型大國關係並未認可,其對華戰略已經轉變成了“制衡+接觸”。
換而言之,在中國文化語境裏,中美關係的陰陽博弈,已經由經濟政治的陰陽互體,凸顯為經濟外交的陰陽化育層面。
這一時期,中國在釣魚島和黃巖島問題上,也開始淡化“韜光養晦”的形象。
中國以日本單方面“國有化”釣魚島為契機,口誅筆伐之餘,派海監船果斷進入釣魚島領海進行常態化巡視,實現了和日本對該島的交叉控制,一舉改變此前由日本完全實際控制的態勢。
黃巖島在過去由美軍移交給菲律賓後,菲律賓軍艦經常巡行該島嶼附近水域。2012年,中國海監公務船第一次在該島附近與菲軍艦對峙,迫使菲律賓退讓,中國對黃巖島實現全面控制。

與此同時,中國在南海,從護漁、休漁、勘探開發,這兩年以驚人的速度在實際控制下的島礁填海造陸,中國主張權利的力度已經大幅增加。
此外,中國近年來發起了金磚銀行、亞投行、一帶一路、亞信會議等項目,也以積極主動的姿態回應美國的亞太再平衡戰略。
中國在世界的領頭效應得到了某種程度的彰顯。
這一切,美國都看在眼裏,急在心裏。
特朗普上台後,在2017年政府報告中,首次直接把中國和俄羅斯列為美國全方位的“戰略競爭對手”和“修正主義大國”,是“超過恐怖主義的對美國安全的最大挑戰”。
美國外交關係委員會在報告裏宣稱,美國過去數十年實行的對華接觸引導戰略已經失敗,中國既不太可能演變成一個美國所期待的自由民主國家,也不可能心甘情願地在現有國際體系內部安然接受美國的領導。
中美關係的性質發生了深度的改變。
特朗普上台後的華盛頓,對中國有了一個新的戰略共識,那就是“遏制+孤立”。
貿易戰只是中美關係深度改變的一種延伸罷了。
一直以來,中國學術圈裏流行的中美關係“好也好不到哪裏去,壞也壞不到哪裏去”的調調,或許已經變成“好到哪裏是肯定沒戲了,壞到哪裏還不知道”。
這時候,有外國學者搬出了“修昔底德陷阱”的概念來討論中美的未來。

毋庸置疑,中美關係的陰陽博弈,在今天已經走到了陰陽對立的局面。
“天下”概念的包容智慧
“修昔底德陷阱”是美國哈佛大學學者格雷厄姆·艾里森2012年提出來的概念。
古希臘歷史學家修昔底德在其名著《伯羅奔尼撒戰爭史》中講到,希臘以斯巴達為首的伯羅奔尼撒同盟,因為恐懼以雅典為首的提洛同盟的崛起,導致了雅典與斯巴達之間長達數十年的戰爭,這就是守成者與崛起者之間的所謂“修昔底德陷阱”。

這個觀點與美國學者奧根斯基1958年提出了“權力轉移理論”有相通之處。
奧根斯基認為,新興強國必然挑戰現有主導國,威脅其在國際體系中的首要地位,未來會因為安全困境和權力轉移引發矛盾。
戰爭最後極大可能在以下三種情形下爆發:
一是權力轉移時原主導國對挑戰國發動預防性戰爭;
二是當挑戰國崛起到一定程度,動用武力打破原有的國際體系,以獲得更大收益;
三是在權力轉移臨界點上,原有主導國和挑戰國之間爆發爭奪霸權的戰爭。
有學者統計過,自1500年以來,在15次大國權力轉移中,有11次是因為陷入安全困境而開始,並以戰爭的形式解決問題的。
有人藉此想象,中美之間已經掉進了“修昔底德陷阱”,在當下已經陷入其中的中美冷戰之後,是即將到來的宿命般的衝突!
中美果真會走到衝突的地步嗎?
需要明確的是,“修昔底德陷阱”中的國際關係史只是考察西方大國成長的歷史,缺乏對中國大國成長曆史的考察。
歷史上中國大帝國的崛起往往取決於內部而不是外部。
“修昔底德陷阱”只是西方人在西方的文化語境裏挖的陷阱。放在東方的文化視野之下,這個譁眾取寵的命題對中國而言並不完全,無疑是一個偽命題。
在這個世界上,東西方不止是地理方位的指代,更多的是代表了兩種陰陽分別的文化屬性。
在中國文化裏,還有一個概念,那就是“天下”。
中國的“天下”,也是一個可大可小的整體概念。小而指代中國之內,大而包囊整個世界。

在“天下”的概念體系中,中美之間的所有關係,不僅是一種外向的關係,更顯性的是一種包容的內部關係。
美國老牌戰略大師基辛格有一本最新著作《世界秩序》,其核心內容就兩個字:均勢。它道出了包括中美之間的陰陽博弈成局的條件。、
均勢之局,在內部的包容關係之下,是不會輕易形成以戰爭形式對抗的局面的。
“修昔底德陷阱”所引發的戰爭基本上是一種西方文化裏強強對抗、你死我活的外部排他的關係。
美國多年來挑起的那些個對外戰爭,更多的是實力懸殊,未成博弈之局的外部關係。當年美蘇之間勢均力敵之時,美國也只有乾瞪眼的實行冷戰。
當早期的中國還處在積貧積弱勢態之時,中美之間的博弈是無以成局的。而今天,當中國的經濟總量已然達到並超過美國的60%時,美國朝野感到了一種焦慮。
11月6日,95歲高齡的美國老牌戰略家基辛格在出席於新加坡舉辦的“2018年彭博創新經濟論壇”後訪問中國,他重點表達了對中美關係的一些看法,他強調中美貿易談判“應該避免在細節上陷入僵局”,而“需要戰略思維和遠見”。

雖然是“中國人民的老朋友”,但作為美國資深的政治家,基辛格無疑是為美國政治服務的。
在基辛格看來,無疑中美之間已經形成了某種程度的博弈均勢。
在當下的棋局中,由美國主導的世界秩序應該保持,只有在這種均勢下世界才是最安全的狀態,任何想到打破這種均勢的國家或勢力都將成為美國的敵人或戰略對手。
基辛格所説的“戰略思維”和“遠見”,大概就是提醒中國要看到當下的均勢格局而思以如何自處罷。
因為,在美國高層眼裏,中國近年的一系列行為已經動了美國已帶有酸味的奶酪。
中美關係既然踏不進所謂的“修昔底德陷阱”,那麼未來會走向何方?
中美未來:陰陽化育的生態期待
中國作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經濟總量已經是日本、德國、英國的GDP之和,還是世界第一大貨物貿易國、世界最大外匯儲備國。
中國的發展成果也開始進入井噴期,擁有世界四分之一的工業能力,創新科技水平正快速追趕美國,與世界各國的經貿關係更加密切,對世界其他國家也充滿吸引力。
但是,筆者以為厲害了我的船,不一定要在電影院裏廣而告之地宣發。羣眾的心裏跟明鏡似的。
在美國看來,中國的經濟增長速度與潛力均遠大於歷史上的蘇聯與日本,當然地成了美國全球霸權地位的最大挑戰者。中國的發展已經“危及到了美國第一”。但美國除了時不時發發推特,並不能那個隨意開啓戰端。
在中國看來,因為“天下一家”的文化影響,因為中美之間“剛柔對待”的陰陽均勢,打仗,已經不能也不會是中國對中美之間關係發展的未來選項。

亨利·基辛格在他的著作《論中國》中提議,美國與華盛頓應該建立起“協同演化”的關係,在此關係中“中美兩國都追求國內的發展,在可能的領域展開合作,並且調適兩國關係使得衝突減到最小。”
“協同演化”是什麼?
“協同演化”理論就是中國陰陽概念裏的“陰陽化育”,玩太極。
這是中美共同的生存之道。
在中國傳統文化語境下,東方為陰,西方為陽。陰性柔,陽性剛,自古陰柔對剛強。有了陰陽對立而統一,才構成了我們這個生機勃勃的世界。
基辛格明白這一點。他不愧為一位貫通中西的理論大家。
我們也許都已經認識到,在形而下層面,東西方文化於世界所現之象是如此地豐富多彩,在形而上層面,東西方文化裏所建立的精神家園在某種意義上,又是如此地同歸於一途。

編輯:天澤